宋致远推开卧室门,见妻子一本正经坐窗前看书,走了两圈,试探着问:“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处理的的吗?”
安然回头,给了个很安心的笑容:“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不会让我和闺女再吃亏。”“再”字咬得可真不轻。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好吧,看来对今天的处理结果她很满意。
他以为安然是真信任他,可安然呢?人前半分钟猫在卧室门后支棱耳朵的人,她那是真放心?只不过这个结果她也很意外,很爽而已啦。
他每说一句话,她心就提到嗓子眼,尤其说要给她们钱的时候,跟剜她肉一样疼。
这傻子,对付起他老娘和亲妹子来,可真是毫不留情啊。
反正他好好做人事,她就好好跟他过日子,他不干人事,她又不是没钱,出去重新买个大房子带孩子过日子不香吗?
宋致远又转了两圈,安然眼角余光看着,知道这爹是像闺女,想要夸奖呢,可她偏不,维护妻子和女儿,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母亲辱骂她们,这不是他身为一个男人的本分吗?
做好分内之事,有什么值得夸奖的。
“要不你先做饭吧,待会儿我给你补课。”厨房那大猪头他是看见了,可他不会烧啊。
安然想了想,把书放下,“成,那你给我讲讲你们家的事儿。”作为交换,她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万一老太太和宋清远反悔,又转回来怎么办?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宋致远略微犹豫一下,还是说了。
于是,安然一面劈猪头,烧猪头,卤猪头,一面听了一场宋所长的身世由来,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忆苦大会。
宋父宋母在旧社会有体面工作,父亲经营一家推拿按摩会馆,其实也就是跟澡堂子差不多,服务的是街坊大众,挣点辛苦钱,还能请得起几名工人。宋母在海城女校当老师,工作体面,收入也不低。
宋家一共五个儿子一个闺女,老大老二赶上旧社会最后几年,被送到港城留学,娶的也是那边的妻子,没有再回来。老四老五因为出生晚,但也赶上新社会的好日子,没过过苦日子,宋清远老闺女那更不用说,直到现在依然是宋家的老宝贝老疙瘩。
跟安然原先猜测的差不多,唯独宋致远,作为爹不疼娘不错爱的老三,既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还承受了太多不该他那个年纪承受的艰辛。
他虽然没说,但安然根据老四和他的年龄差推断,他应该是从来没喝过一口母乳,所以小时候才会经常三天两头生病。
不仅是先天不足,他后天也很坎坷。不像大哥二哥能去港城,也不像老四老五嘴巴甜,宋老三小小年纪就跟工人干一样的活计,吃一样的饭,所以练就了一手推拿手艺。
父亲忙着挣钱,母亲要交际要搞教育,直到他的念书天赋完全展露之前,他基本是家里的空气。
后来父母发现他很能念书,倒是多了一点关注,但终究比不上老四老五,再后来嘛,解放了,老四老五上学了,母亲继续在区里中学当教师,父亲分配在澡堂里成为一名搓澡工,二人微薄的薪水无法养活这么多孩子,就开始逼他退学回家,好把上学机会让给老四老五。
当然,没成功,他的聪明才智被当时还是一名中学教员的导师看中,直接给接到了家里,供他吃穿和教育,一供就是很多年。
这么多年里,老四老五成功的成为新社会最受欢迎的工人,宋清远成为一名护士,老大老二因为一个去了R本,一个去了瑞士,幸好当年要去港城之前,宋父宋母就非常有预见性的把他们“过继”给了娘家非常远房的堂哥堂嫂,这几年也没因为这层“海外关系”对宋家人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安然忽然就有点理解当时宋致远第一次看见小野时,那失败的“父女相认”场面了。从小没真正感受过父母之爱的人,非常理智的人,面对突如其来多出来的“孩子”,他能表现成那样,已经算很正常了。
或许,自己重生一次,也是上天想让他感受一下天伦之乐吧。
因为爸爸“表现”好,吃饭的时候小野专门给爸爸夹了好几块肉,“爸爸多吃点儿,补脑。”
宋致远一愣,“可是,这是猪脑。”
“妈妈说一样的,都能补。”小丫头倒不是故意怼人,因为她吃得比谁都香呢!那金黄的猪头肉肥瘦相间,肥的还有点脆,一点儿也不腻,瘦的比一般猪身上其他地方的肉还要香点,一口气能吃小半碗。
吃完饭宋致远觉着不对劲,忙拿出卷尺给闺女量了量,“咦,又长高了。”
小野忙踮着脚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多高多高?有小斐弟弟高了吗?”
宋致远自回来还没见过严斐,“不知道,但你快有一米四一了。”
安然也很惊诧,她没记错的话,包文篮七岁的时候可没这么高,还是男孩子呢。“我看看,咱们家小野以后怕是能打篮球。”
“不,我不打篮球,我要造飞机,跟爸爸一样!”小姑娘双手叉腰,得意的说。
安然虽然心里不赞成,觉着太累了,但面上并不反对,因为她知道,孩子的理想是可以几天一变的,半年前还想当大厨的包文篮现在又想当兵了,说是来给他们军训的教官太威风了。
宋致远倒是来了兴致,又追着问东问西,无非就是在姚老那儿学得怎么样,能听懂吗,累吗,是她喜欢的内容吗,搞得比当妈的还紧张。
“你可别小瞧你闺女,人情商比你高多了,在师门里那叫一个如鱼得水,我今儿送去的时候,姚老还夸她呢,现在教她空间几何和珠心算,听说又要推举她去参加比赛呢。”
说实在的,安然压根不怎么懂,她的空间几何仅限于初中学的长方体正方体从哪个角度看去是啥样这种入门级别,而且就算是能做出来也要在草稿纸上画几次才行,跟闺女比那真是差远了。现在复习的内容就有这一块知识,宋致远给她说了好几遍怎么在脑海里成像,她就是不会,都快把宋致远气死了。
大概,没见过空间几何感这么差的人吧。
安然手里拿着书,看着被自己支使得团团转的父女俩,很有成就感,可惜十一月三号就要考试了,不然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久一点。
“妈妈妈妈,你知道我哥去哪儿吗?”小野穿着小围裙,看着哥哥潇洒的一去不复还的身影问。
包文篮每天吃完饭主动抢着洗碗打扫卫生,这几件事干完安然就基本找不着他了,也不知道忙啥。
“学艺。”宋致远老神在在说。
“跟谁学?学啥?”
原来,包文篮自从说以后要当解放军,而且是开飞机的解放军后,就天天有意识的锻炼身体,虽然文化成绩只算中上游,但体力好,热心肠,刚入学结束军训就被推举为班级体育委员,有时候宋致远开车送他们上学,他都不愿坐车,要自个儿走路。
当然,他可不只是简单的步行,还竞走,急行军的速度,每天两趟雷打不动的锻炼不算,早上还会特意早起去后山打沙袋,踢树枝。
你说这小伙子整天不跟厂里其他孩子玩儿,就默默地在后山“练武功”,谁知道呢?
就连安然这当妈的都没发现,反倒是厂长黄文发现了!
因为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每天早晚都上后山打拳,这一打就是几十年。包文篮是他在后山看见的第一个这么有恒心有毅力的孩子,以前也见过几个厂子弟,但都是一开始兴致勃勃到后头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气不过骂一顿,人干脆就不来了。
包文篮这孩子,他以前经过的时候会客客气气叫“爷爷”,老头子基本是目不斜视,心道小宋家这孩子也不怎么样嘛,不像他。后来发现他每天来得都比自己早,他亲眼见着他从磕磕碰碰一跤又一跤到跳起来轻轻松松就能踢到比自己高的树枝,发现这小伙子怕是可塑之才。
因为他腿长,骨骼好。
于是,一个有心教,一个用心学,俩人就成了这603后山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安然听着也高兴,为他能找着自己喜欢的事,并且为之坚持。
说着,小野就来了兴致,硬要去后山看哥哥练武,跑隔壁找小悠悠、小石榴和丽娟,一群女孩子笑着闹着就往后山跑。虽然天已经半黑了,但603可是军工厂,各个进出厂区的路口都有解放军把守,普通毛贼混不进山里来,安然还是放心让她们去的。
萧若玲过来,八卦兮兮问:“听说你婆婆和小姑子来了?”
“嗯,来了,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反正吃晚饭的时候没来,天快黑了也没来。
“那你就不关心一下,她们食宿怎么办?”
安然翻个白眼,“我干嘛要关心,她跟我无恩无义,该关心的是她儿子。”别以为她没看见宋致远悄悄摸出门了,他要孝顺那是他的事,反正别霍霍她和小野就行。
这个原则安然一直强调,宋致远也清楚。
萧若玲直勾勾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的不在意不是装出来的,是真一点不关心,忽然就叹口气,“幸好我没儿子。”
“我儿子要娶个你这样的泼妇,那我不累死也要气死。”
安然白她一眼,反正她就是这么个人,虚情假意她懒得做,因为那样一个老太太就不值得她虚情假意浪费时间。
“对了,差点忘记说正事儿,她们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去厂里找领导告状,说宋师兄不赡养老人,不友爱弟妹,在赵广德家哭了两个小时呢。”
不过,看没人来找宋致远谈话,应该是无效告状,先不说赵广德怎么样,就是他想管这事也管不了,研究所虽然设在603,可人家是省管单位,跟603是平级单位,宋致远和赵广德黄文也是同样级别的干部,谁也管不了谁。老太太这一招玩得倒是可以,可惜的是她不清楚儿子现在已经是个正处级干部了。
萧若玲最近任务轻松,很闲,一闲嘴巴就招人恨,见她还在看前几天的化学卷子,“都跟你说了,不会考这套卷子上的,你多看看那本《轻工业与化学科学》应该能考满分。”
安然看着那厚厚的足有七八厘米厚的大部头,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本书国内没有,还是萧若玲请同学帮忙从港城带来的,港台译本,安然看着繁体字和那些复杂的分子式,两眼一抹黑。
萧若玲见她真“不听劝”,又扭着腰下楼消食去了,“你等着吧,考不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安然知道她就是故意来秀优越感的,也冷哼一声,咬牙决定,这次的前一百名她还真进定了!
晚上,直到熄灯睡觉宋致远也没回来,安然看看孩子,兄妹俩睡得喷香,只给客厅留了个灯,心道宋致远还真不是有意怼他妈的,他就是说话气死人罢了。
倒是第二天早上包文篮先起,天还黑着呢,他大声嚷嚷:“妈你们昨晚谁忘关灯了?”
安然就知道,宋致远一夜未归。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天快黑的时候,他才风尘仆仆到家,“怎么着,干啥去了?”
“送她们回家。”原来,他昨晚没回来就是连夜劝那母女俩劝的,他只有一个要求,哪儿来回哪儿去,老四老五都等着孝顺她呢,来这里干啥?还说剩下那六百她们要是不想还就算了,他就当是抵扣七年养老钱,接下来七年他不会再给一分钱了。
本来,宋致远只是脸色难看,但心没那么硬,只不过是好声好气劝她们而已,谁知道劝着劝着,宋清远居然说起猫猫的不是,说他把孩子放这种乡下地方养成一个野丫头,一点礼貌也不懂,还叫什么文野,干脆叫招娣算了,赶紧给招个弟弟来。
宋致远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她却还不知死活,继续说孩子跟那个女人姓是辱没宋家门风,老宋家世世代代没有出去上门的儿子,哪怕穷死饿死也不会让自家孩子跟外人姓,说到这儿宋致远直接打断她:“那是你们。”
他当年为了给老四老五让位,没书读的时候,可没人替他说句话,要不是遇到导师,他这一辈子就算完了,她们凭什么说这种话。“我的猫猫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你们要是好好的走,七年以后该给养老钱我会给,但要是还想说我孩子不好,以后的几十年我一分不会给。”
说实在的,父母除了让他出生,真的没为他付出过什么。奶粉是佣人喂的,衣服是穿大哥二哥的,第一句话是佣人教的,书是捡别人用过的旧书,哪怕是结婚,他给他们去过信,希望他们能亲自来一趟石兰省,或者过年让他带着新婚妻子回去……他们都没有回复他。
当初以为是他们没收到信,他又跑公社打电话,他们只是推说没时间,更别说别的妇女同志或多或少都收到点彩礼,他们家可是一分彩礼没给妻子,就像妻子说的,想让她孝顺他们,门儿都没有。
后来回来接妻子那一次,他回到海城第一时间就跟父母说他当父亲了,有了一个很像妻子的女儿,还把火车上的画像拿给他们看,说这就是他的孩子……然而,他们很冷漠。
宋致远的心,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没了温度。但他是个内敛的人,哪怕妻子对老太太恨得牙痒痒,他这么多年也从未说过一句父母的不是,直到今天……他发现,他真的或许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
反正,安然发现,自宋家人来了这么一趟后,宋致远话多了不少,每天回来都尽量陪他的猫猫说说话,写写作业,或者有时候父女俩都很忙,没时间说话,他就拿本书,坐在闺女旁边,陪她写作业。
不过,小猫蛋是个能一心三用的孩子,她能一只手写作业,一只手在桌上胡乱画画,嘴巴里还能嘚吧嘚吧学校里发生的事儿,无非就是哪个同学成绩进步了,老师夸奖。哪个同学上课被人捉弄了,哪个同学上体育课跑太快鞋子掉了,以及她同桌是谁,前后左右坐着谁,甚至各个老师的情况,班委的名字……
反正,无论她说啥,爸爸都是“嗯嗯”有声。
***
对于学渣来说,最容易出现的问题是,看着一张试卷不是啥也不认识,而是啥都有点印象,又都记不清到底该选啥,安然的几门理科就是这种感觉,文科倒是自我感觉不错,每一科的平均分应该在九十分以上,毕竟当年的学霸也不是吹的。
考试结束,走出考场,一家子都极其默契的,一句也不问跟考试有关的事,她偶尔想要提一句,大家都搪塞“等成绩就是”,怕的就是她心情不好,家里就没好吃的。
终于,在全家人战战兢兢的等待中,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笔试成绩出来了——安然以极其明显的文科优势力挽狂澜,抢救了理科成绩,总分排进了第90名,不算特别差,但也跟“好”不沾边。
“进面试了,不愧是我妈。”包文篮骑着自行车去看成绩回来,绘声绘色说着现场的热闹和隆重,谁也没想到这场小小的考试居然有八百多人参加,很多都是在职工人、干部、军人和学生,都是有一定文化基础的。
这场足以改变一个时代命运的考试,来得是如此之突然。如果不是太突然,知道消息的人有限的话,说不定真像安然一开始预料的得两三千人报名呢。
“通告上还说了,元旦节后面试,时间是……”包文篮翻出自己带出去的小本子,为了避免错过重要信息,他把通告誊抄了一份,“妈你自己看。”
面试时间是元旦节后第二天,到时候去现场抽签确定面试顺序,而每一个人的限定时间是十分钟。一百人进面,真正能去试岗的有十二人,概率其实挺低,毕竟能进面的都是文化基础不错的,包文篮替他妈手心冒汗。“妈你还能行不?要不行咱们就随便上个班吧,我马上初中毕业就能去当兵了,到时候津贴全给你,我跟姨父一起养你和妹。”
安然对面试本来不紧张,这一下是彻底笑了,给他肩膀上拍了两把,“边儿去,谁允许你只上初中就去当兵的?”还十七岁都没满呢。
“黄爷爷啊,他说我要想去的话他有办法。”
“不行,你要好好考个高中,然后参加高考,考军校。”
“可我文化课不行。”他苦恼的挠了挠头。
“那就补呗,你理科不错,就好好补补文科。”怕他知难而退,安然眸光一动,“我想起来了,昨晚给你贺阿姨打电话,她说他们家星月的目标已经定了,就要考阳一中,以后还要考军校,但你吧,估计考不上她的学校,这可……”
“妈妈我该咋补文科呢?”包文篮二话不说就去翻箱倒柜找他这几年的语文课本。
安然简直哭笑不得,那啥友谊的力量这么强大的吗?“哎呀你那些课本没用,文科主要是对文字和语言的熟练与领悟,光吃透课本只是照本宣科,不行不行。”
“等着吧,明儿给你买几本书回来,提升一下你的文科素养。”
包文篮脸一苦,看大部头吗?那还不如杀了他!
第二天,安然又骑着自行车出门了,不过不是去市里,而是往西边走,骑了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一片宽阔的黄土地,足足有一万多平方米,四周的树木已经被砍伐一空,路面整平,周边还专门压出一条能容两辆大货车同时同行的大路,能直接连接到国道上,一头是阳城市,一头是书城。
这,就是要作为改革试点纺织厂的厂址了。
安然骑着车,也顾不上大太阳,慢悠悠的绕着场地转了一圈,拿着小本子把各个方位有什么特点,方向、阳光如何,周边有无建筑物,视野所及之内有些什么记录得一清二楚,怕有遗漏的地方,又绕了一圈。
走走记记,四个小时她居然绕了三圈,晒得脸都快冒油了,这才顺着新压出来的土路往市区去,上新华书店买书。
***
包文篮抱着一摞小说惊呆了,“妈你给我买《艳阳天》?还有《西沙儿女》?不是,居然还有《红楼梦》和《三国演义》?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幸福它来得太突然了!
这个时候,最受年轻人欢迎的“三红一创,山青保林”大多还没成型,所以在学生群体中,最受欢迎的还是妈妈买这几套,看书店销量就知道,因为有些还写到了爱情,私底下被人称为“黄.色.小说”的玩意儿,他妈居然就大咧咧买回来了?
这是他十三岁半的包文篮,不花钱就能看到的吗?
安然才不会说,本来想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结果没找到,又看中一本人民文艺出版社刚出版的中文译版《在人间》,她忽然想起高尔基不是有三部曲吗,另外两部不知道有没有,干脆全买齐算了,结果忙着找书,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被人买走了。
真是遗憾啊,所幸书店里卖得比较好的《艳阳天》和《西沙儿女》她也没看过,买来刚好母子俩一起换着看。
以后再留给小野看,花一份钱买三个人的快乐,多划算呐!
包文篮抱着书,幸福得嗷嗷叫,“妈妈你太棒了,太懂你儿子了!”
安然白他一眼,伸手揪住后脖子的衣服,“等等,别忙着跑,我话还没说完呢。”
“要说啥你说吧,我听着呢。”他已经用嘴叼起头上那本《红楼梦》,这就准备躲房间里去了。他都听同学说了,贾宝玉梦游幻境初试云雨情可刺激呐。
“要看可以,但必须是每天作业写完之后,绝对不能耽误正经课程,也不能带去学校里偷偷上课看,能做到吗?”
“能。”反正他写作业可快可慢,速度是能自己控制的,大不了就快一点咯?
“还有,每天看完以后需要写一篇总结,观后感,或者摘抄一点好词好句,不拘泥于形式,只要你想写就写,哪怕只是几个字的注音和释义,也没字数要求,能做到吗?”
包文篮一听格式和字数都没要求,那肯定妥妥的,没问题啊!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书吗?“好嘞妈你等着,今晚我就给你交一篇心得。”
小野眼巴巴看着,“妈妈我有书看吗?”
安然这才想起来,只顾着给儿子买,忘记闺女了,“有,但妈妈忙着忘记了,下个礼拜休息天,妈妈送你去上课,上完咱们一起挑怎么样?”
小姑娘噘着的嘴巴这才翘起来。
不过,安然这一趟也并非收获满满,还是有遗憾的:“宋致远你说这看中的东西是不是得立马第一时间下手啊?”
宋致远刚洗澡出来,不明所以,以为她是说妇女同志的东西,“哦,想买就买。”
不必要再像以前一样节衣缩食委屈自己了,同在一起共事,他发现小艾和小萧结婚后变化都挺大,变得爱打扮了,就连萧若玲石万磊来看她们那天她都会化个妆。
可他的妻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扮过了,很多年前买的那只口红都过期了还舍不得扔,时不时得拿出来涂一点点。
明明他妻子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同志,不该如此浪费青春年华。
“哎呀你想啥呢,我说的是上次在市区自由市场后门看见一栋房子,还挺不错的,虽然是凶宅但价格便宜,你猜多少钱?才四百块!四百块买栋大房子啊!我当时就犹豫了一下,想着过段时间再看看,结果今儿去人就卖掉了,搞不好我损失好几个亿了都……”那可是后世书城最繁华的地段,商圈啊!
真是悔恨得肠子都青了。安然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跟她一样“慧眼识珠”,她当时倒是问了一下邻居大妈们,她们也只说是个年轻小媳妇,具体叫啥名也不知道,当然安然也不会这么细致的打听,毕竟卖了就是卖了,无论是谁买走的,肯定都是有用处的,不可能再转手卖给她。
安然郁闷的是,过了这茬,要想再遇到个合适的投资,可就难了。因为这个年代卖房子的不多,谁家都只有那么一套,卖了就没地方住了,当年安雅能在阳城市悄无声息买下那么多套房子,安然还是佩服她的。
不过,话说回来,好几年没听过安雅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在里头表现怎么样,大华倒是听银花说过,表现很好,满五年就要给他减刑了,半年一年的减,说不定这辈子能有机会出来呢?
这几年牢狱生活也改变了他,让他终于知道父母的不容易,给他送钱他都不要了,每次都说里头能吃饱,大家都喜欢带他干活。
毕竟,这么年轻的投机倒把犯,狱友们估计都想跟他取取经呢。里头也有报纸和广播,能知道改革开放的消息,农民都包产到户了不是?大锅饭说吃不上就吃不上,以后的社会变化谁能说得准呢?
“你想什么?”宋致远有点好奇地问,“刚才我问你,准备好面试的报告方向了吗?”
安然摇头,“今天刚去看过厂址,我要捋一捋。”
***
有了笔记,接下来几天安然又往外跑,把书城市大大小小所有的纺织厂转了个遍,当然是带着603厂的介绍信,也不需要写明去干啥,只要写着“恳请贵单位予以接待、配合”就行,她拿着“令箭”,自然有人出来接待。
于是,她还真把每个厂的生产情况摸了个大概,当然涉及核心技术和生产数据的肯定不会说,但全市纺织行业发展的全况她是有了了解的。
目前书城市一共五个国营纺织厂,分别是书城第一纺织厂、第二纺织厂、益民纺织厂、东方红纺织厂、红星纺织厂。
规模最大的不是排名最靠前的一纺,而是东方红纺织厂;规模最小的是益民纺织厂,其实它是益民食品厂下头的一个分厂而已。
而最受老百姓欢迎的则是红星纺织厂。这厂子说起来跟安然这个曾经的红星县人也有点关系,因为这曾经是红星县政府在书城市的一个办事处,最开始是卖一点红星县特产,譬如药材土产品啊,棉花啊,棉衣棉裤棉鞋之类的。
红星县的棉花那是全省有名的好,又白又蓬而软,无论做成啥在同类产品里都是非常有竞争力的。
正巧驻这边办事处的主任就突发奇想,既然红星县的棉花类产品在省城受欢迎,而两地之间又有点距离,老百姓要去一趟也不容易,光班车票也不便宜啊,为啥不干脆就在这边建一个棉织厂呢?现成的只要把红星县纺织厂分一半过来,成立一个分厂不就行了?再加上红星县产的棉花都优先供应本县企业,成本就要比别的厂低一些,定价自然也低一点,对于消费者来说这不就是优势了吗?Χiυmъ.cοΜ
所以,这个小厂子虽然小,虽然是地州小县城来的,但很受欢迎,只是碍于生产规模上不去,产量跟不上,所以销量也不突出。
当然,至于销量这种保密问题,任何一个厂也不会跟她说,她是找胡文静了解的。胡文静在百货门市部,她哥哥又在商业局,想要打听一点也不是难事,只要不是拿去做违法犯罪的事儿,这也不犯法。
有了这么多数据的支撑,安然依然觉着不够,她必须再了解多一点,就是每个厂的竞争优势,毕竟这些以后都是她工作单位的竞争对手,知己知彼嘛。
一纺主要是棉布和棉纱布的精炼、漂白,比较传统,跟阳三棉差不多,无功无过,是现在很多大型国企的样子。
二纺主要是配合一纺,做一纺产品的进一步深加工、精加工,譬如轧光、起绒、染色和印花,尤其是条绒和碎花,是这个年代非常受欢迎的产品,就连安然自己家也买了不少。
东方红,业务种类非常之多,效益好,厂子规模大,像棉布、涤纶、锦纶、腈纶这几种偏化工纤维类的布料都是他们的主产品,当然,更有一种家喻户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产品就是——的确良!所以要说挣钱,这才是书城市纺织界的扛把子,光厂房规模就有三万多平,工人两千多人,这还只是厂房规模,而不是占地面积,正在筹备中的新厂拢共所有用地加起来还没人厂房的三分之一,这就是差距。
红星自不必说,优势很明显。
而益民嘛,产品种类更加单一了,主攻棉线和混纺线,而且规模不大,就只是刚刚够维持本地妇女同志针线用量的程度。
安然光笔记就做了足足两本,更何况还有各种优劣分析,产能估计,生产规模、厂址从空间、时间、环境、民众喜爱度、价格等各个维度的对比,又做了两天。
孩子们每天回来看妈妈这么认真,连带着自己也更认真。等安然理出成稿思路的时候,十二月已到下旬,正是整个书城最冷的时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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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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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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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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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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