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白日提灯>第 66 章 闹剧
  她的少年金冠婚服,红衣白马,在无数不知名的色彩里低眸收回目光,逐渐远去。

  贺思慕不自觉地沿着屋脊想要追着他走却险些跌落,被禾枷风夷拽着才平安地落在地面上。m.xiumb.com

  她恍惚了一瞬间,转头看向禾枷风夷:“是你帮他。”

  刚刚段胥手里的符咒显然是禾枷风夷做的,能够催动明珠完成五感的交换,将他的色感在刚刚那个刹那换给她。

  而她现在也就变成了法力尽失的普通人,所以禾枷风夷才要一直待在她身边。

  禾枷风夷扇着扇子,无辜道:“天地良心,契约是你们自己结的,交易是你们自己定的,我只是做了些微小的催化而已。”

  贺思慕瞪着他,禾枷风夷赔笑着拿起御风符,带她隐匿身形在南都上空飞过,很快追上了骑马慢行的段胥。

  看见她追上来段胥便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他圆润明亮的眼睛是不变的漆黑,皮肤深处透出一层浅浅的血色,淡红的唇角扬起。

  贺思慕突然觉得不太能看他笑。

  有色彩的段胥,过于美丽了。

  ——我想让你看到我穿婚服的样子,一辈子只有一次,不觉得很有价值吗?

  原来如此,这便是他的计划。

  她在世上行走了四百年,第一次领悟到婚礼的意义。将自己最美丽的时刻与他人的生命相融合。日久天长回忆起来,还能够记起那一眼惊艳,以慰藉漫长岁月的平淡。

  “他将色感给我此刻便只能看见黑白,他要怎么看他的新娘?”贺思慕低声说道。

  禾枷风夷收了扇子,撑着手杖道:“说的是呢。”

  他话音刚落,段胥便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口,下马走进门去迎亲。红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簇拥的人群之中,段胥刚走进去没多久王府就爆发出一阵骚乱,有人惊呼有东西摔碎,瞬间搅乱了热闹喜庆的气氛。在一片纷乱中传来高喊声:“刺客!有刺客!有人要刺杀段将军!”

  “新娘被掳走了!”

  只见身形魁梧的蒙面人挟持着新娘夺门而出,明晃晃的刀架在新娘的脖子上,这人操着别扭的汉话道:“都别动!谁动我就杀了她!”这人夺过停在街中迎亲的马,一把捞起柔弱的新娘挂在马上绝尘而去。门外门里的人都慌了,街上的人太多拥挤推搡在一处,纷纷避让烈马。

  段胥和王府的人紧接着从门中追出来,段胥捂着肩膀眉头紧锁,衣袖之下依稀能看见殷红的鲜血。他高声道:“胡契人潜入南都抢走新妇!快关闭城门,捉拿贼人!”

  家丁们从门内自段胥身边鱼贯而出向那贼人的方向奔去。阳光强烈地照在段胥的身上,他的眉眼上镀了一层明亮的光芒,那是比黑白要强烈得多的明亮,和他发冠一样的金色。段胥眼睛的瞳孔紧缩着,看起来非常愤怒。

  但是似乎又没那么愤怒。

  贺思慕隔着人群看了段胥片刻,便拽着禾枷风夷道:“跟上那新娘和刺客!”

  禾枷风夷拿扇子放在头顶上遮着太阳,置身事外地推脱道:“这不好罢,又不是关于鬼怪的,我们多管闲事……”

  贺思慕微微一笑:“我说,跟上他们。”

  禾枷风夷一收扇子,道:“好嘞。”

  禾枷风夷立刻御风符拉上贺思慕,从南都街头飞一般地掠过去追刺客和可怜的新娘,眼见着离他们越来越近,只是转过一个弯之后那白马上便空空如也,白马自顾自地狂奔着,而马背上原本的新妇和贼人都不见踪影。追兵们也一片哗然,吵吵闹闹地要去搜人去关城门,仿佛无头苍蝇般说去通知统领——可今日值守的禁军统领也正在段家端坐着准备吃酒呢。

  禾枷风夷和贺思慕停了脚步,贺思慕转头看向禾枷风夷,禾枷风夷赔笑道:“这样不好罢。”

  她皮笑肉不笑道:“若不是我现在没有法力,还轮得到你?我是怎么没了法力的?”

  禾枷风夷立刻伸出手来开始掐算,然后说道:“往东南方向去了。”

  禾枷风夷虽然嘴上整日里废话一箩筐,但是卜算的能力却是一等一的。他们循着禾枷风夷算出来的方向寻寻觅觅而去,果然在城外南郊的树林间发现了可疑的对象,有马车向西边飞驰,马车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速度快得像是在逃离。

  禾枷风夷和贺思慕闪身出现在马车之前,惊得马嘶鸣一声抬起前蹄又落下,尘土飞扬间堪堪停止,颠簸的马车里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马夫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两个从天而降的家伙,只见其中那个红衣曲裾的姑娘冷声道:“人呢?”

  禾枷风夷咳了两声,朗声说道:“我乃国师风夷,王姑娘可还安好啊?”

  马车中静默了片刻,车帘便被掀开。换了一身粗布竹钗平民打扮的王素艺意外地并未受劫持,她自己从马车上走下来,继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弯下脊背向他们叩头,颤声说道:“求国师放过我。”

  从马车里又跳出一个男子,一边唤着素艺一边想把王素艺从地上拉起来,见拉不动王素艺,那男子索性也跪在她身边,仰头看着他们道:“事已至此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国师大人要捉就捉我回去好了。”

  贺思慕定睛一看,诧异道:“你是……悦然居的香师傅?”

  那日她去配香时魂不守舍,差点给她配错香的香师傅不就是这年轻的男人?

  她看这个情形也明白了大概,看向王素艺问道:“这男人是你的情郎?”

  王素艺伏在地上,故而不见神情只见握紧的手,她回答道:“阿轩从小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我们老管家的儿子,后来去悦然居做了香师傅。我们早就两情相悦,只是碍于门庭之别不能公诸于世。和段公子成婚并不是我的意愿,还请国师大人成全我,放我和阿轩离开。”

  禾枷风夷目光转向贺思慕,说:“老祖宗,你看这……”

  “和段胥成婚不是你的意愿,那你为何答应嫁给他?你有你的姻缘要维护,他的颜面和婚姻便比你的姻缘轻贱?”贺思慕并不理会禾枷风夷的劝说,冷然道。

  禾枷风夷知趣地闭了嘴。

  王素艺怔了怔,咬牙道:“段公子自然是很好,他就算是世上人人都想嫁的人,那也不是我的意中人。再说了……这些事段公子都是知道的,他一早就与我说定,帮我和阿轩策划的。”

  贺思慕愣了愣。

  王素艺素来是个温婉的女子,说话细声细气,可她是从小饱读诗书贵养起来的姑娘,面上柔弱心气却高,且坚定不移。

  那天她以为段胥是来拒绝王家,心里开心也不开心,开心的是不用嫁给不喜欢的人,不开心的是她终究逃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如何是好。谁知还来不及平复心绪她便从段胥那里听到了惊人之语,一个骇人听闻的策划,她不知他是怎么知道她与阿轩的情谊的,更不知道他为何胆大包天要做这毫无益处的事情。

  他就像个拆不见底的谜题。

  段胥给出了他的理由,她思索许久,觉得那不像是谎话。

  “段公子说他见了这世上许多所谓相敬如宾假意恩爱,觉得无聊至极。他也有心上人,那是他最喜欢的姑娘,或许那个姑娘不会嫁给他,那么他便一辈子也不娶亲了。”

  王素艺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娇小的身体里仿佛有八风不动的力量。

  贺思慕愕然地望了她半晌,直到禾枷风夷问她该怎么办时,她才揉着眉心侧过身去,摆摆手道:“走罢。”

  此时的段府乱成一锅粥,大半个南都的达官显贵都来参加段三公子的婚礼,此时都在堂上坐着,谁知新娘却被劫走了。堂上议论纷纷,说听说是段胥在北边战场上风头太盛,胡契人借大婚行刺不成,索性掳走新娘以示报复,令他颜面无存。

  人们正议论着,只见身着婚服的段胥从屋外走进来,他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了,眉头紧锁神色沉郁。段成章夫妇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段静元更是跑到了段胥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道:“三哥,怎么样?追回来了吗?”

  满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段胥慢慢地摇摇头。

  众宾哗然,段成章脸色更加凝重,正欲发言安抚宾客结束这闹剧,却见段胥突然朝着宾客行礼,朗声道:“诸位大人,诸位贵客在此,同我做个见证。胡契人夺我河山,奴我百姓,伤我亲族,此仇滔天,我绝不饶恕!”

  段成章仿佛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来不及出声制止,便听段胥继续慷慨激扬地说道:“我妻王氏贤良淑德,今日遭受无妄之灾,全因我而招致祸端。我无颜面对她,更无颜面对岳丈岳母,若她平安归来我便终身不置侧室。若不幸不能全夫妻之情,我段舜息便在此以我段家列祖列宗的英名起誓,丹支一日不灭我便一日不再娶,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这堂上坐着的是满朝权贵,皇亲国戚,在这里立下的重誓再没有收回的道理。

  段胥站在人群愕然的目光中,身影挺拔声音坚定,看起来仿佛是被气昏了头,想要找回一点大义凛然的尊严,才毫不犹豫地斩断自己所有的姻缘。

  在正常人眼里,如果不是被气昏了头,谁能说出这样荒诞的豪言壮语。

  之前他对王素艺说,在这都城之中,论起婚娶之事总共就这些人家,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那些人家如今就在堂上坐着,谁还能拉下脸来让自家的女子去赴天诛地灭的誓言。

  段胥朝四方行礼,深深地拜下去,脊背直得如同苍松,俯身下去无人可见时他唇角微微扬起。

  没有人能逼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既然他有已经认定的人,就不会让别人再占据那个位置,他总有办法把这个位置空出来。就算她不愿意坐,也再不会有别人坐上去。

  在他起身时,他看见了远方的贺思慕。她站在门外的人群之中,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阳光明媚,夏意正足。她在一片黑白的世界里,颜色褪去而凸显出她的轮廓,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的熙攘人群。

  段胥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头骨。

  因为她看不见颜色。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黑白、明暗、光影。她需要一个精致的轮廓,需要明确完美的骨骼走向来分割明暗光影,以此判别美丽与否。

  其实她的头骨也很好看,仿佛精雕细琢般轮廓分明。

  他的鬼王殿下,他的贺思慕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不知她是否也像他喜欢黑白的她一样,喜欢拥有颜色的他和五彩斑斓的世界。想来她一定喜欢这世界,如果她更喜欢他一些,那就太好了。

  他放手一搏,豪赌一局,挥掷他二十岁之后的所有姻缘,第三次撞上南墙,意图撞毁它寻到出路,换贺思慕一时心软,一瞬心动。

  在南都雨中去寻她的时候,他便意识到她是他不可到达的终点,他或许要穷极一生奔向她。

  所谓穷极一生……

  穷极一生又何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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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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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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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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