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哥,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萧祈看了她一眼,话没多说,朝着海棠树走了过去。叶久抚了抚胸口,压下喉咙处的不适,狐疑的跟了上去。
“子祈,你要的铁锹。”
萧栏枫沉稳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叶久下意识回头,还不等她打声招呼,旁侧萧祈已然伸手接过,笑了下,“谢了。”
萧栏枫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微微颔首,又一如来时转身飘走了。
叶久看着两人熟稔又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眉头一抽。
“愣着做什么,帮忙。”
萧祈把其中一个朝她丢了过来,叶久慌忙接住,由于幅度大了些,牵扯到胸口一阵暗痛,她没忍住咳了两声。
萧祈转头皱了皱眉,“妹夫,你真没事?”
叶久轻轻摇头,怕他往下追问,忙岔开了话题,“二舅哥,你这是要挖什么?”
萧祈摆摆手示意她别多问,自己则是绕着海棠树转了一圈,用铁锹在周围砖上小幅度敲敲,不肖片刻,他手里的铁锹落在了其中一块砖上,脸上都带了些喜色,“就是这儿。”
叶久撑起身子,朝他走过去,此时萧祈已经把地砖掀了起来,一铁锹用力插进了土里。
她看了两息,也上手铲起泥土。因着长年雨水浸泡,重物挤压,地砖下的泥土已经被压得很实,隔着铁锹都能感觉到不小的阻力感。
萧祈毕竟习武,力气要比叶久大上许多,他见状又掀开了几只地砖,两人合力铲铲挖挖,倒是比方才顺畅了不少。
“二舅哥,你到底要挖什么啊。”
正暑的日子,虽然已经是夕阳时候,但动了不过一刻,叶久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落在泥土的小涡里,土色都深了一分。
萧祈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手拄着木柄,勾唇一笑,“自然是好东西。”
见叶久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拍了拍胸脯,“兄长绝不骗你,定是叫你一辈子难忘的东西。”
说罢他招招手,“来来来,干活。”
叶久瞧着自己这大舅哥跳脱的性格,无奈摇头,又下了一铁锹。
“我告诉你啊,你少给我摆出韶儿那幅无可奈何的表情,”萧祈瞪了瞪眼,撇了下嘴,嘟囔道:“小韶儿好的不教,净把这种迂腐做派教了个通透。”
叶久闻言愣了一下,迂腐?
她脑子里闪过那粉色衣衫羞红了脸还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
她也没解释什么,索性埋头干起活来。
“哎哎哎,妹夫你小心点!快挖到了。”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萧祈忽得把铁锹一丢,趴到了小坑旁,改用手刨了起来。
叶久拄着铁锹,歪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几个零散的土块,露出了些许腐朽的红色。
叶久一时间有些反胃,好像下午时候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又扑到了她的鼻间。
萧祈全神贯注的挖着旁侧的土,脸上带着兴奋地笑容,然而落在叶久眼里,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
“二舅哥,你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萧祈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直起身,抱着一只大坛子,眨了眨透亮的眼睛:
“喝酒……也算奇怪的癖好吗?”
叶久眉头一抽,她看着萧祈怀中一只棕色的酒坛,而那红色渗人的东西,便是封泥之上腐烂了大半的红纸,细看之下,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墨色。
自知自己想歪了,叶久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她轻步上前,结果下一秒就被萧祈塞了个满怀。
“等等啊,还有两坛。”
因着开了头,萧祈不费什么功夫就把剩余两坛也一并挖了出来。
叶久盘坐在地上,掸开酒封上的泥土,那红红棕棕的纸上,隐约能看出一个祁字。
“好了,我等了这些年,终于可以一品佳酿了。”
萧祈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叶久对面,依靠着凸起的树根,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抚了抚酒坛身,眼中流露出了丝丝柔和。
叶久看着他用雪白的袖口来来回回擦拭着脏兮兮的坛身,抿抿唇,试探的问了句:“你酿的?”
萧祈闻言微微扬唇,轻回了一声:“不尽然,还有家父和大哥。”Χiυmъ.cοΜ
叶久怔愣了一下,她看着怀中的酒坛,眨了眨眼。
那么说……这酒一定是二舅哥极为珍视的了。
如今,就这样挖出来给自己喝吗?
她眸中含了点点暖意,只听得萧祈笑道:“扬州三清泉酿的女儿红,尝尝?”
叶久抬眸,只见萧祈朝她递来了一只瓷碗,里面酒液清亮流转,浓郁的酒香慢慢散了过来。
“女儿红?”
叶久伸手接过,端着酒碗,微微皱眉。
萧祈后靠着树根,懒散的摊在地上,仰起头,望着远处的楼台,弯了弯唇角,“我以为这辈子只能喝到花雕了,没想到,竟还有机会喝上这女儿红。”
话落,叶久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萧祈那所谓的,让她终身难忘的东西。
“这三坛酒,是韶儿满月之时,我与父亲大哥一同埋下的,你瞧,这封泥上,还有小韶儿的小脚丫呢。”
萧祈小心翼翼的托起封泥,朝叶久递了过去。
叶久伸手接过,黄棕色的封泥上,浅浅印着一只中指长的小脚丫,里面还有腐掉的红纸,有些混沌不堪。
她手指轻轻磨砂着那只小脚印,眼前渐渐模糊。
“本来我们一共埋了十坛,就想着小韶儿成亲之时,一定不能小了排场,让夫家和宾客看轻了。”
萧祈小口小口的喝着,时不时地咂嘴品尝着,“只是没想到,后来我们举家上京,山高路远,我央求了父亲几日,也只带了这三坛来,埋在了这海棠树下。”
“然而后来,家中蒙难,不仅没等到在小韶儿喜宴之上一醉方休,还险些留成了花雕酒。”
萧祈脸上挂着嘲讽的笑,眼眶中含了泪水,他又倒了一碗,打起精神道:“韶儿的婚礼我错过了,这酒迟了这些月,当我欠你这个妹夫的,如今,也算还上了。”
叶久双手捧着那只瓷碗,她静静的看着那清亮的酒液,鼻尖有些酸涩。
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一如倾注血汗捧在手心的明珠,就这样,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她觉得就算天宫的琼浆玉液,也抵不过这小小一碗清酒。
叶久沉默良久,轻轻抿了一口。
不同于棠花酒、桂花酒,这酒更加醇厚,好似咬碎了一段时光,悠远绵长。
她低着头,哑声开口:“婚事在云城办的,十里红妆,宝马银车,三书六聘,一样都没少。”
萧祈闻言,舒心一笑,“那就好。”
他缓缓抬头,看着叶久瘦弱的身影,眼里透着一丝复杂,“其实,只要你对她好,只要她平安,有没有排场,够不够气派,都无所谓。”
叶久对上了他的眼眸,那里面是点点期盼和她想不到的祈求,萧祈朝她举起碗,弯唇一笑,“我相信你,可以护她一世安宁。”
叶久轻笑了一声,挟去眼角溢出的泪珠,碰了上去:“毕生之愿。”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萧祈抹了下嘴角,磨砂着坛口,轻轻开口: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韶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
祁韶安自午时睡去,只浅眠了一个时辰左右,她睡得极不踏实,脑子里做着乱七八糟的梦,半梦半醒之间,她都能隐隐感觉到叶久悄然离去。
祁韶安在床边坐了约摸一刻钟,随后穿好衣服,拉开了房门。
阳光刹那洒进了门内,连同她瘦弱的身子都笼罩了一圈金光。
祁韶安深深吸了一口气,院子中飘扬着淡淡紫竹香,还有些许水汽,让她乱跳的心脏渐渐安稳了下来。
“小姐,你醒啦?”
微雨正巧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草药包,看到祁韶安站在门口,连忙跑了过来。
祁韶安眨眨眼,应了一声,“嗯。”
微雨看祁韶安面色好了不少,心下舒了口气,紧着问道:“小姐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祁韶安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反问道:“阿久呢。”
微雨想了一下,“晌午小姐睡下后大哥便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不过瞧着也快了吧。”
祁韶安微微点头,随后拉好门,轻脚往院外走去。
微雨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追了两步,“小姐,您这是要去哪?”
祁韶安脚下一顿,随后轻道:
“我想回家看看。”
……
叶久僵硬的转过头,而萧祈那无比认真的眼神让她心底不由一颤。
“没,没啊,怎么会有什么事呢。”
萧祈依旧静静的看着她,甚至微微勾唇,“妹夫,我不知是韶儿不愿启口,还是你有意瞒我,你二人对我与韶儿分开后的事情只字不提,但我能感觉的到,韶儿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叶久默不作声,萧祈见状轻叹口气,道:“小韶儿以前啊,虽平时不爱玩闹,但她那双眼睛,总像夜里的繁星一般,晶晶亮的,煞是好看。”
“可是现在,她眼里虽还是黑夜,可却没了星星。”
叶久手上一颤,差点将酒碗打翻,她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言,只是落在碗边上的指尖微微颤抖了起来。
萧祈也极有耐心,他慢慢劝说着叶久,“韶儿那次昏倒,是我从未见到的样子,那样了无牵挂好似随时都会散去的模样,着实惊到了我。”
“你说,她应是遇到了什么事,会让她痛苦至斯。”
叶久慢慢捏紧了拳头,她知道萧祈一直在看着自己,但她不敢抬头,因为她没有勇气面对萧祈那双祈盼的眼睛。
“你今日去了刑部,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应是与韶儿有关吧。”
叶久霎时抬头,对上了萧祈的眼睛,似是用眼神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萧祈苦笑一声,“韶儿除了厨艺差了些,女儿家的课业哪个都极为出色,绣工更是不输坊间绣娘的,她的针法,我一眼就看得出。”
叶久抚了抚胸口,衣襟之下,那方丝帕微微鼓起,好似填满了她整个胸膛。
院子中一时安静,萧祈见叶久犹豫不决,咬了咬牙,忽得撑起身子,往前一扑,在叶久面前屈膝跪下。
叶久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捞他,但以她的力气,根本拽不动。
“二舅哥!你这是干嘛!”
萧祈拽着她的手臂,眼中闪着水泽的光,他哽咽开口:
“就算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对妹妹的直觉,总是准得那么不讲道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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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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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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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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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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