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紧紧盯着叶久手里的物什,渐渐捏紧了拳头。
“林时堇,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久并未抬头,声音波澜不惊,“知道。”
楚时慎银牙几乎咬碎,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收起来,你我此事过去,从此再不提。”
镇远侯是忠是奸,他纵使再生气,心里也是有数。
但他无法允许其一而再再而三的破除他的底线。
曾经,他要禁军,自己毫不犹豫给了,他要保命符,自己也允了,他私办酒楼,自己全然不提,甚至沐王一事,他也可以就此翻过篇去。
可如今,他却用这仅有的保命符,救一个险些助沐王夺城、致皇宫失守之人的性命,他又怎会不恼!
如果今日放了他,那么明日,后日,又有多少人暗自磨刀拭剑,惦记他的项上人头?
“臣,不悔。”
三个字,字字诛心。
朝元殿里一片死寂,而窗外却是蝉声一片,叫嚷的没来由的烦闷。
“方稚!”
“奴才在。”
推门声起,叶久身旁闪过一人下摆。
“拟旨,巡卫萧祈受人蒙蔽,虽有过但罪不至死,罚革去巡卫一职,永不录用。”
方稚眼中有过一丝惊讶,然脸上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躬身:“是。”
“镇远侯,你好自为之。”
楚时慎的语气淡淡无波,像没睡醒一样,有气无力。
叶久咬咬唇,重重磕头,“多谢陛下开恩。”
……
宋初浔见到叶久的时候,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整个人的气场都怪怪的。
“你怎么了?”
虽然叶久向来自愈能力极强,但她也少见她这般精神萎靡,不由得有些担心。
叶久抬眸,看着宋初浔走至面前,身后,还有楚笙静静的看着自己。
她扯动嘴角,微微一笑,“无事,聊完了吗,我们回去吧。”
宋初浔点点头,回身朝楚笙福了个身,“公主大恩,民女谨记在心。”
楚笙将目光从叶久身上移开,颔首:“宋姑娘客气。”
叶久朝她点了下头,便和宋初浔一同告辞。
原地上,楚笙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眉头渐渐紧锁。
……
宫门口,东绯早已带人在门口等候,马车旁,还站着两个挺拔的身影。
“初浔,叶子,阿姐怎么样?”
薛璟宁快步迎上来,看着两人神情有些不对,心下不由担心。
宋初浔闻言顿了一下,随后轻笑:“放心,你姐挺好的。”
薛璟宁这才放下了心,“那就好,那圣上可有说阿姐什么时候能出宫?”
宋初浔心底一颤,旋即苦笑,“我一介平民,怎会得见天颜,不过想是也快了。”
薛璟宁不疑有他,脸上都漾起了一丝雀跃,“太好了,到时我们就可以回云城了。”
宋初浔笑笑,不再说话。
这姐弟俩真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复制粘贴般的单纯。
而这边,叶久和萧栏枫遥遥相望,沉默了片刻,萧栏枫抿抿唇上前,“小久……”
叶久微微叹息,挤出一个微笑来,故作轻松:“这两日诏书就能到刑部,你记得去接他。”
萧栏枫拳头一下子捏紧,随后又缓缓松开,他眼眶中有些湿润,郑重点头:“好。”
叶久看了眼宋初浔和薛璟宁二人,对萧栏枫轻道:“帮我把他们送回去吧。”
萧栏枫下意识问道:“小久你去哪里?”
刚才这人眉眼中的疲惫自己都看在眼里,他也几乎能料想到,在皇帝手下救出萧祈,该是耗费了小久怎样的心力。
叶久牵唇一笑:“无事,我想自己走走。”
随后,她拍拍萧栏枫的肩头,先一步离去。
宋初浔正和薛璟宁说着话,就见着叶久突然撇下她们走了,连忙出声问道:“狗蛋你不坐车吗?”
萧栏枫伸手拦住了她,看着叶久轻飘却依旧挺拔的背影,轻叹了口气,“给他点空间吧。”
“他太不容易了。”
……
东绯最后在街边的馄饨摊找到了一个人呆坐的叶久。
他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视线滑落,桌上一碗清汤馄饨早已没了热气,但还是满满未动的样子。
叶久抱着臂支在桌子上,低着头,脊背微塌好像在欣赏那碗馄饨似的,一动不动。
东绯看着他有些心疼,堂堂叱咤风云的镇远侯爷,然而朝堂宫中,家宅府上,偌大个京城里,却只能在市井之中寻得一块地方,放纵自己。
他捏了捏手里的纸笺,上前坐到了叶久的旁边。
“公子,您要查的都查到了。”
叶久微微抬眸,轻轻嗯了一声,也不说看,也不说不看,又一次恢复了沉静。
东绯心下不忍,但还是提醒道:“大理寺也已经查到蛛丝马迹,想必不久便会查到琼花院。”
言下之意,公子你没时间了。
叶久僵硬的身体缓缓动了动,她直起身子,深吸了口气,朝东绯伸出了手,“东西给我。”
东绯看着她的脸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把袖子里的信封递到了她的手上。
叶久接过,起身道了句,“绯哥,结账。”
东绯:……感情是没带银子呢。
他脑中显现过叶久方才一闪而过的泛红眼眶,难得大方地丢了块碎银,大步跟上了叶久的脚步。
“不用找了。”
……
自衡明错手杀人,楚时慎下令封查琼花院后,即便后来重新开业,生意也明显不如之前红火了。
老鸨也失去了揽客的激情,叶久走进堂里,都快摸上了楼梯,才被老鸨兴致缺缺的叫住。
“侯爷,今日来,又有何贵干呐?”
老鸨放下茶杯,一脸悲戚,“不是妈妈我抱怨,官爷来了多少次,都快把这里翻过来了,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我看侯爷您啊,就别白费力气了。”
叶久没多废话,边上楼边道:“我找云宛。”
老鸨愣了一下,看着叶久已经熟门熟路的跨上了二楼的走廊,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哎,侯爷……”
紧随而来的东绯朝老鸨丢了一锭银子,也跟着麻利的跨上了楼。
老鸨长叹口气,喃喃两句:“完咯,完咯。”琇書網
……
二楼最东的房间里,一白衫纱裙的女子坐在妆镜前,袖口绣着浅云图,指尖磨砂着一只小人偶。
小人也是一身白衣,五官捏的精细,眉眼含笑。
铜镜中,那白皙精巧的面容略施粉黛,唇角含着笑意,面色虽有些苍白,但更显得柔弱温和。
“姑娘,林侯来了。”
丫鬟浅碧快步走进里屋,颔首道。
云宛刹那咳嗽起来,伸手抓住浅碧的手腕,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咳咳……真的是,真的是镇远侯?”
浅碧看着云宛眸子中难掩的喜色,有些心疼,点点头,“是,京城之中能有几个侯爷,常来看姑娘的,不只有那林侯吗。”
“快,请他进来。”
浅碧点头离去,却又被云宛叫住,“等,等一下,我梳妆一下。”
浅碧眼里有些酸涩,抿抿唇,又道:“是。”
……
叶久再一次踏进这间屋子,好似走错了时空,不止今夕几何。
那时的她心有成竹,胜券在握,仿佛一切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而当她此番重回故地,一切都已经不同,她的心思也仿佛苍老了许多。
她站在堂中,环顾着熟悉的屏风,茶桌,古琴,一时感慨万千。
珠帘之后,一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仿佛每一脚都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宛如天女。
云宛一如往常温婉大方,素手轻抬,掀起了珠帘,那浅笑轻柔的面孔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两人对视片刻,叶久轻轻一笑:“世人道云宛姑娘清婉脱俗,柔若无骨,倒不知姑娘骨子里还藏着位武艺高强、杀伐果断的圣手。”
云宛瞳孔剧烈一缩,她眼中的光华顷刻落了大半,缓缓浮起了一种叫失落的色彩。
她垂了垂眸,扯动嘴角,浅浅一笑,“侯爷今日是来缉拿我归案的么?”
叶久轻步越过她,走到桌前坐下,“怎么,连壶茶都舍不得了?”
云宛咬咬唇,随后从旁拿了茶壶,款步走过来,翻开一只杯盏,替她倒茶。
不过两三秒的功夫,云宛手腕已经轻颤不已,甚至洒了一些出来。
叶久微微皱眉,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沉声道:“你伤还没好?”
云宛闻言手剧烈一抖,叶久手疾眼快接住了她差点脱手的茶壶。
屋子里一时静谧,叶久想起那日黑衣女子逃走前,曾被东绯从背后打过一掌,想来伤的不轻。
云宛悄悄深吸了口气,微微一笑:“无妨。”
她看了叶久一眼,悄悄捏紧了掌心,“侯爷今日找云宛,所为何事?”
叶久从袖口掏出一只信封,推到了云宛面前,“打开看看。”
云宛不明所以,依言打开。然而片刻之后,她瞪大了眼睛,漂亮的眸子里霎时蒸腾起丝丝雾气。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叶久看着她手指使劲捏着纸笺,嘴唇轻颤,情绪激荡,便缓缓出声:“云宛,你一直以来尊敬爱护的义父,彻彻底底的骗了你。”
云宛脸上带着一行浅浅的泪痕,她望着叶久,眼里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他怎么会……”
叶久鼻腔中发出一声哼鸣,“他怎么不会。”
“十四年前,诚王揭竿而起,举兵攻占皇城,并且勾结南蛮,牵制朝廷兵力,他此行深思熟虑,几乎是孤注一掷,他料想过自己一旦兵败,便会落到万劫不复之地,所以,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云宛白如皮纸的嘴唇微微颤抖,她喃喃道:“安排好一切……什么一切……”
叶久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自然是他的妻子,还有那不满周岁的女儿。”
云宛噤了声,只听得叶久一字一顿的说道:“那个孩子,就是你。”
云宛傻了,她机械的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叶久有些不忍,但还是狠下心接着说:“诚王把妻女托付给了得力的亲信,藏在了其颍州老家,然而不巧的是,那正是褚尚章管辖之地。”
“后来诚王妃身子弱,染上重疾,那亲信冒着风险请郎中前来医治,然而就是一只用来付诊金的小小银锭,暴露了你们的行踪。”
叶久压了口水,尽量平静柔和的语气接着说,她怕一个不小心就刺激到了这个时刻濒临崩溃的姑娘。
“他抓到你们之后,王妃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而那亲信不堪折磨咬舌自尽,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了那小小的孩子。”
“褚尚章没有杀了她,也没有把她交给先皇,反而把她带在了身边,收作了义女,慢慢培养她成为一名杀手、卧底,为他所用。”
此时此刻,云宛脑子如同炸裂一般,她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纸笺,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掉个不停。
“那他为什么不杀了我……”
云宛声音有些沙哑,叶久听着,微微叹息,“可能是恻隐之心,也可能单纯是寻找报复的快感吧。”
诚王替他除掉了林复,却也设计了当年宫闱一事,间接致使郑太妃入宫,诚王于他,是恩是恨,谁也说不清楚。
“如果不错的话,你应该有一只缺角的玉佩,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云宛如雷劈中一般,她几乎是用全力撑起来,跌跌撞撞的扑到了妆镜台旁。
叶久押了口水,她不需看,结果已然明了。
稀碎压抑的哭声从旁侧传来,叶久心底叹了口气,眼眶也有些酸涩,她伸手叠好了那张快被揉烂的纸笺,起身走了过去。
云宛抱膝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衣衫,头埋在膝盖里,隐忍的哭泣。
叶久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头,轻道:
“找个时间快些离开吧,大理寺很快会查到此事。”
云宛抽泣几番,缓缓抬了头,哑着声音道:“你不是来抓我的吗……”
叶久哑然失笑,“我几时说过是来抓你的。”
“上次若不是你,我这条命早就已经交代了。”
云宛咬着唇,看着叶久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身子颤抖几息,随后她眨掉眼前的模糊,从旁侧拿出了一只小匣子,塞到了叶久的手里。
这回轮到叶久蒙了,她打开盒子,只见一个青色的小瓶静静躺在里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便问:“这是干什么的?”
云宛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半垂着头,含水的眸子有着浓浓的懊恼与歉意,她轻轻开口:“这是百日魂的解药。”
叶久瞬间狂喜,然而下一秒,就被她一棍子打回原形:
“可却不是你服下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面人确实是云宛买的,猜对啦
邪教持续起舞。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八公主云宛凑一起去吧,皇亲国戚大旗。叉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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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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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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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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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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