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纡宁不自觉攥紧了酒杯。
那双眼眸如曾经一般清透,但却含着一股她看不懂的情绪。
宋初浔手上渐渐放缓,拨动着这最后几根琴弦。
指尖游走,一声声琴鸣环绕在她身侧,落在她的心头,眉间微微颤动。
何为一眼万年。
曾经她不懂,现在,她懂了。
“好!好啊!”
薛老爷子拍手叫好之声响彻庭廊,不知是否是酒气上头,手也不抖了,声音都中气十足。
庭里的众人纷纷缓过神来,薛纡宁也不例外。
她如梦惊醒般,周遭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她心下没来由的惊慌,在深深的看了宋初浔一眼后,终于别过了头。
宋初浔指尖还停留在最后一根琴弦上,远远那翠色的身影,如出水芙蓉,身姿绰约,不似公子模样时的俊朗,像一块无暇的碧玉,润人于无声。
宋初浔忽得轻笑了一声。
纵使自己站到了她的面前,也不愿就此玷污了她的前程。
“初浔姑娘这琴声……时而婉转灵动,时而又大气磅礴,老夫已经许久没听过这般曲儿,真真是弹进了我这心里了啊。”
薛老爷子连连摇头,一脸的欣慰。他拎起壶,斟了一杯酒,遥遥朝宋初浔举起了杯,“美酒配佳人,初浔姑娘,可否赏脸?”
何津捋着胡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得深沉,他手指稍稍一指,一个丫鬟便倒了杯酒,走到了宋初浔身边。
薛纡宁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宋初浔虽是酿酒品酒的好手,可那酒量,实在不敢恭维。而今日这酒,显然不是她口中的低度之类。
薛璟宁悄悄转过了身,做好了随时起身的准备。
酒杯递到面前,宋初浔眉头不自觉抽了一下。
瞅瞅,绕了一圈儿,结果喝自己脑袋上了。
这随时加流程可还行?
她抬眸扫了众人一圈,弯了弯眉眼,伸手接过了酒杯,“谢薛老太爷赏。”
说罢,轻轻掀起面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初浔姑娘爽快。”
何津率先鼓掌,周遭的老爷们一瞧这情形,连声附和着。
“薛老爷子觅得知音,可喜可贺啊。”
“是啊,这哪里是美酒配佳人,这明明是醉佳人啊。”
“你们有所不知,这初浔姑娘向来清高,今日能为薛老爷子祝寿饮酒,自是心有属意啊。”
“关老板此言诧异,这花满楼再怎么清白,也是不折不扣的贱籍,哪能攀得上薛府的门楣呢。”
“啪”
一声酒杯掉落桌子的响声,在话语之中有些突兀。
薛夫人见隔壁望过来,瞪了薛璟宁一下,“璟儿,你今日怎么了?”
薛璟宁扫了对桌一眼,哼了一声,“手滑了。”
薛老爷在一旁听着桌上人时高时低的交谈私语之声,面上有些挂不住。他一时不理解这何县丞到底是真心为老爷子送来琴友,还是羞辱他薛家。
何津闻言却不在意的摆摆手,“诸位这话可有失偏颇,初浔姑娘虽委身于青楼之地,却并非奴籍,诸位可莫要妄言才是。”
“此话当真?”
何津看了一眼那孙老板,笑道:“官府在册,何某还能说假不成?”
桌上几人闻言了然点头,虽然有些不同寻常,但既然县丞都如此说了,那八成是真的。
“如此说来,听闻二公子素来与花满楼有往来,今日这花魁娘子莫不是给的薛二的面子?”
突然被点名的薛璟宁脸一下就垮了下来,他抬起头,眼里都染上了一些寒意。
薛纡宁双手叠在小腹,只觉得一团火不断的攀上自己的头颅,在这春寒之季,竟是如此燥热。
“我确实与初浔姑娘有所往来,初浔姑娘心地善良,于俗世纷扰之地仍怀有素心,论其学识、胸怀,便是放眼整个云城,也少有人能及。”
薛璟宁站起身,不卑不亢的朝着对桌行了一礼,言语上却是没有半点让步。
对桌的几人愣了一下,随即调笑道,“既然二公子这般欣赏初浔姑娘,那不若纳了姑娘作妾室,也全了老爷子难寻知音的苦楚啊。”
薛璟宁一下红了眼,“你。”
“璟儿,坐下。”
薛夫人突然出言打断了薛璟宁要说的话,眼神示意他乖乖坐下。她侧过身朝对面颔首,“诸位大人、老爷莫跟犬儿一般计较,初浔姑娘才智无双,只是薛家有祖训,家宅之中,不与红尘女子同处。”wWW.ΧìǔΜЬ.CǒΜ
薛夫人语调不强不柔,却是深深的砸在了几人的心上。
薛纡宁下意识看向那庭院中的红色身影,她最先想到的不是惊讶,而是宋初浔听到了这话,该是何种委屈。
然而她想错了。
从庭里一群快翘辫子的老头大言不惭地高谈阔论开始,整个过程,宋初浔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那双桃花眼依旧柔和,依旧含着点点媚意,扫过每一张脸颊,有讥讽的,有猥琐的,还有同情的,惋惜的。
世间百态,人皮千张,她竟在此时都领略到了。
甚至比花满楼还要再精彩上几分。
宋初浔的目光落在那两道熟悉的身影上,面纱下的唇角想扬起,却怎么也扯不动。
好在面纱还算厚实,她不装也没人在意。
不得不说,她的位置极好,恰好在庭院正中。宋初浔低头扫过面前的焦尾琴,前晌自己是戏,后晌,她在看戏。
隔壁桌的几个老爷怔愣了一下,随即朗笑道:“如此便是无缘了,那我们吃酒,吃酒!”
薛老爷闻言面色略有缓和,只要不扯着这尴尬难说的话题,那便万事大吉。他朝薛夫人微微点了下头,随即应付桌上的众人。
薛纡宁目光一直落在宋初浔身上,她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也看不到她的动作,只觉得今日的宋初浔,格外安静。
“老夫记得这花魁娘子除了曲儿弹的好,舞也是美极。既然都来了这儿,和不让初浔姑娘为老爷子舞上一曲,助助雅兴可好?”
薛璟宁低骂了一句:“还他妈有完没完!”
薛纡宁暗暗咬紧了牙,她扫过对面一桌,站起了身。
宋初浔看着薛纡宁站起身,心下一颤,她含笑的眉眼渐渐沉了下来。
薛纡宁,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期盼着那人会说些什么。
“纡儿?”林夫人一把没拦住,低声喝到:“你这是做什么?”
薛纡宁微微一笑,轻移莲步,朝薛老爷行了一礼,“爹爹,初浔姑娘一介女儿家,身子骨单薄,您瞧这春寒料峭,风都有些刺骨呢,今日就不要再舞了吧。”
薛老爷正愁这帮人一个赛一个地起哄,自家女儿一席话甚是得体,他心下舒解,面上却故作为难:“这……”
何津见状,笑了一声:“不妨事,薛大小姐如此体贴可人,实乃大家风范啊。”
薛老爷闻言更是眉带喜色,他刚要发话,薛老太爷突然出了声。
“这就…不舞了?”
薛老爷脸上一垮,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自家老爹掀了自己台子。
“祖父。”
薛纡宁上前挽住了薛老爷子的手臂,脸上漾着鲜少露出的甜甜笑容,“那便让初浔姑娘宿在孙女那里,明日天暖了,再与您会琴如何?”
薛老爷子琢磨了一下,连声道好,“就依纡儿的。”
薛纡宁直起身,朝着林夫人弯了弯唇角,“阿娘,那既然初浔姑娘是客,也算不得违背了祖训吧。”
薛夫人赶鸭子上架,只好应了一声,“自然不算。”
一旁的薛璟宁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桌上众人见主人家都已经发话,连声道着可惜,只不过也不好多说什么。
薛纡宁朝众人行了一礼,便转过身,穿过庭廊,朝那院中的孤影走去。
宋初浔依旧坐在琴前,仰着头望着那道青翠的身影。
明明越来越清晰,可却怎么觉得有些陌生。
“初浔姑娘。”
宋初浔看着眼前伸来的白嫩手掌,死死掐了自己一把。
她径直站起身,朝薛纡宁行了一礼,“见过薛大小姐。”
薛纡宁看着自己悬空的手,愣了一瞬。
宋初浔直起身,朝庭里微微颔首,“今日扫了各位兴致,初浔在此自罚三杯,权当赔罪了。”
“初浔!”
薛纡宁一瞬间低喊了一声,却见着宋初浔已经拿起一杯,一点不拖泥带水,仰头喝下。
远处薛璟宁右手成拳,却无法说什么,只得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三杯下肚,庭里的众人笑声不断,似乎刚才的沉闷就被这区区三杯酒,浇走了。
宋初浔丢了酒杯,弯腰抱起焦尾琴,朝着薛纡宁微微一笑,“劳烦薛大小姐,带路了。”
……
庭廊离着薛纡宁的兰园并不是很远,然而这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开口。
宋初浔落在薛纡宁身后一米的距离,翠色的裙角不断在眼前晃动,荡得她心里烦躁,她一把拉下了面纱,深吸了口气。
薛纡宁立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宋初浔随意笑了一下,随后目视前方,提脚绕过她,往前走去。
薛纡宁愣了一下,抿抿唇,默声跟在了她的身后。
“你去哪里。”
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薛纡宁突然开口。
宋初浔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轻笑了一声,“自然找个能睡觉的地方。”
薛纡宁转头看了看旁边,“你走过了。”
宋初浔:“……”
她压下拱起的火,扭头快速走过来,“那你不叫我!”
薛纡宁双手交叠在身前,身后一圈柔柔的月光,她含着笑歪歪头,“抱歉,我走神了。”
兰园此时人不多,宋初浔跟着薛纡宁进了房间,也没几人发现。
薛纡宁反手关上门,憋了一路的话,终于问出口:“初浔,你怎么会来这儿?”
宋初浔把琴放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薛小姐这是要与我同床共枕了?”
薛纡宁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皱了皱眉,上前两步,“初浔,你可知今日座上的这些人都是云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何苦露于人前,给自己找麻烦。”
宋初浔觉着口渴,四下找起茶壶,“我一向喜欢热闹,无聊玩玩罢了。”
薛纡宁看着她的侧颜,只觉心口一阵刺痛,她咬着唇,双手攥拳,“初浔,这些乡绅官家根本不像你楼里的那些风流雅士,他们何时把女子当回事,你又何必……”
薛纡宁想到刚才席上那些锥心之言,仿佛一下一下直戳在了自己心头。
宋初浔抿了口茶,替她补全,“自取其辱?”
“自甘堕落?”
“任人玩弄?”
“初浔你不要说了!”
“啪”
宋初浔一下把茶杯砸在桌子上,一双桃花眼含着无比沉寂的怒意,直视着薛纡宁。
薛纡宁一下怔在原地,只见宋初浔嘴角挂着轻蔑的笑:“若论羞辱,论玩弄,论不是东西。”
“谁比得过你啊,薛大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我有点压抑。我明天争取加更过了这一趴,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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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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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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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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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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