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替她束好最后一缕发丝时,叶久依旧没回过神来。
她一直侧着头,盯着自己的肩膀看。即使隔着层层衣物,她眼神都没有移动半分。
“堇儿……”
林夫人看着她的模样,心中酸涩不已,她伸手取来桌上的银冠,担忧的望着叶久的眉眼。
城门一见,她就觉得这少年眉眼莫名的熟悉,只是一切未定,她也不好笃定承认。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她看着面前那精致的面孔,心底淌过丝丝暖意,竟是越看越像。
林夫人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把银冠扣在了发髻之上,拿银簪固定住。
“让为娘好好看看。”
叶久闻言转了转眼珠,脖子有些僵硬,她抬起头,对上了林夫人湿润的眸子。
她突然开口:“为什么……”
林夫人皱了皱眉,不知她所言,“什……什么为什么?”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叶久哑着嗓子,低声说着:“为什么我会有那个疤痕,我到底是谁……”
林夫人看她无比消沉的模样,心疼地拉着她的手,“堇儿,你是娘的孩子啊,这还能有假吗!”
林夫人蹲下身,伸出手抚上了叶久的脸颊,“儿啊,这十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竟让你忘却了所有。”
叶久感受到脸侧的温热,微微侧过脸,目光有些怔愣。
林夫人含着的泪顺着脸颊,落在了那弯起的唇角上。
“回家就好,以后有娘陪着,再不会让你受苦了。”
叶久张张嘴,喉咙像卡着跟骨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夫人,堇儿,可沐浴好了?”
门口传来白间的声音,叶久和林夫人同时朝门的方向看去。
“好了,就来。”
林夫人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随后握住了叶久的手掌,“堇儿,随娘去见见你爹吧。”
……
祁韶安从紫茹苑出来到饭厅时,里面已经摆好了一桌子菜,但除了丫鬟站在旁边外,该在的一个都不在。
“少夫人,夫人和少爷还在祠堂,您先吃吧。”
宛菡朝祁韶安行了个礼,浅笑着开口。
祁韶安皱了皱眉,“那她们……大概还需多久?”
宛菡抬头看了看天,沉思一瞬,“约摸还有半个多时辰。”
祁韶安点了点头,“那我等等她们便是。”
“少夫人还是先用膳吧,午时过后,您还要接着学礼呢。”
祁韶安闻声转过头,只见彭嬷嬷微微躬着身,淡淡的说道。
微雨一听面上有些不悦,“小姐愿等夫君一同用饭,有何不可?不过半个时辰罢了。”
彭嬷嬷直起身,微微笑了下,“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夫人既然将学礼之事托付给老奴,还请少夫人按照老奴的要求来。”
祁韶安看着彭嬷嬷公事公办的模样,暗自攥紧了拳头,但面上依旧风轻云淡,“既然如此,我这午膳便不用了,换作去看一看我夫君可好?”
彭嬷嬷闻言一愣,“少夫人你……”
她转瞬反应过来,“宗祠重地,少夫人可去不得啊!”
祁韶安已经站起身,“无妨,我便在门口等着便是。”
说罢,她绕过彭嬷嬷,往门口走去。
“少夫人!”
“喵呜!”
一只黑团子突然跳进了祁韶安怀里,祁韶安愣了一瞬,随即弯着唇角,“墨丸,你也想阿久了是吗。”
墨丸夸张的打了个哈欠,“喵!”
祁韶安见状更是心下欢快,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彭嬷嬷见祁韶安衣裙飘飘已经往穿廊走去,她皱着眉长出了口气,也提脚跟上了去。
……
当五排木桌再次出现在面前时,叶久内心却已经毫无波澜,她环视了一周,觉得此时自己站在祠堂里,甚至比刚才更陌生。
“堇儿,你跪下。”
林夫人站在叶久身侧不远处,目光落在面前的牌位上,平静开口。
叶久面无表情,连袍子都懒得撩起,直挺挺跪在了蒲团上。
林夫人轻眨了下眼,眸光幽深,缓缓出声,“简良,你看到了吗,堇儿来看你了。”
叶久突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放空的脑海忽得苏醒片刻,她抬起头,看向了林夫人。
只见林夫人眼睛锁在一只牌位上,叶久顺着看过去,于是多日来她家韶儿不抛弃不放弃的文字教学终于体现了出来,她看懂了上面的字。
镇远将军林氏复之灵位。
林复?
叶久皱着眉头,仰头望着那个檀木的牌子。白间适时走过来,轻叹了一声,缓缓道:“堇儿,给你爹磕头。”
叶久一听脑袋嗡嗡直叫,这什么跟什么就你爹你爹的。刚来个“娘”,紧接着又出来个“爹”,怎么没人问问她乐不乐意认这便宜爹娘??
白间见她抿唇不开口,似是明白她所想,他蹲下身拍了拍叶久的肩头,遂一同跪在了蒲团上。
“白叔与你一起祭拜将军。”
白间有意无意的把称呼换掉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第一排右手第二个牌子,郑重地一头磕到了蒲团上。
叶久见状渐渐压下了刚刚窜起的火气,吐出口气,终了,也跟着磕了个头。
林夫人眷恋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牌子上,良久,她接过旁边小厮递来的狼毫笔,沾了墨汁。
“林氏第三十八代嫡子林时堇,今日归宗,归期记入族谱,林氏一脉未绝,终有传承。”
叶久听在耳里,眉头不由一抽。她目光扫过面前一排排小黑牌,因着五世祖的制度,这里只有林时堇往上五代的牌位。
她名义上的爹并不是最后一个,它旁边还有一个牌位,上书:林氏三十七代子清之灵位。
不过林夫人没有给她再探究的机会,一排小厮鱼贯而入。上香供酒,焚纸念词,等一切尘埃落定,叶久好似脱了层皮。
她站在祠堂门口,摸着手中的白玉牌,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这莫名来的林家子孙身份,莫名的伤疤,甚至那珠串上莫名的划痕,一切的一切,越来越朝自己难以掌控的方向发展了。
叶久突然晃了晃脑袋,眼前恢复了光亮,她深吸了口气。
有些事,多思无益,时候到了,自会有答案。
把玉牌收在怀中,叶久这才舒展了一下身体。
“堇儿,你站……”xǐυmь.℃òm
“喵”
林夫人刚迈出来,话来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猫叫。她连忙四下看去,只见墨丸几个弹跳跑到了祠堂门口。
墨丸亲昵的蹭着叶久的黑靴,一条大尾巴毫不留情的扫着她的裤管。
“墨丸怎么会来此?”
林夫人皱了皱眉,面上有些不悦。
墨丸虽是伴了堇儿一段时日,但终归是牲畜,万一跑进灵堂冲撞了牌位,那就真真是出大事了。
叶久连忙把它抱起来,顺了顺它的毛,“墨丸你也来啦。”
墨丸扒在她的肩头,朝祠堂里探了探头,嗅了几下后,“喵”了一声。
叶久转头朝林夫人扯动嘴角,僵硬的笑了下,“林夫人,墨丸可能是走迷路,寻着味来的,您就不要说它了。”
林夫人闻言却直直地看着她,眼里竟有一丝伤痛,“堇儿,你如今还要叫我林夫人么。”
叶久身形一顿,嘴角抽搐,眼神都有些飘忽,“呃……”
白间站在一旁,看着她温和一笑,眸子里透着些许鼓励之意。
叶久心底无奈,舌头打了八十个结,才最终蹦出了一个,“娘。”
林夫人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只是还不及伸手抱住叶久,叶久就先一步跳下了台阶,抱着墨丸边走边说,“呃……我饿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林夫人怔在原地,她无措的看了看白间,“温黎,堇儿她……”
白间抚须笑了下,安慰她道,“夫人莫急,堇儿肯开口已是很不容易,夫人再给她些时日,让她适应一下才好。”
林夫人闻言连连点头,“是是,那温黎你替我多留意着堇儿,若是她缺什么要什么,只要侯府承得起,通通都应了她。”
白间无奈摇头,“夫人这十几年没养孩儿,想是都往记了吧。如此之举,还不把堇儿养成纨绔?”
林夫人一愣,随即笑出了声,她抹了下眼角,感叹道:“我也是太高兴了,若是简良泉下有知,非托梦斥责于我不可。”
……
叶久低着头跨过院门,只有离着祠堂越来越远,心底的慌乱才渐渐平息下来。
其实今天之前,她根本一点都不信自己会是那什么世子。即使那么多巧合,那么多看似确凿无误的证据,她都觉得只是偶然罢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林夫人直接实锤了她的身份。
还是以一种无法反驳又无法坦然接受的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
她不知道到底是林夫人在骗她,还是自己的身世真的不像曾经想的那般简单。
叶久脑子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小本本,一个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父母的名字的小本本
出生医学证明。
叶久一时间彻底疯了,她用力掐了掐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剔除脑外。
“阿久。”
一道无比熟悉,又温柔的不像话的清冷嗓音传入耳中,叶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只见祁韶安站在不远处的竹石前,鹅黄襦裙配着雪白的衣领,随着微风轻轻荡漾,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幅画。
祁韶安柔柔笑着,即使离得很远,叶久也能看到那眸子里如繁星般的晶亮。
叶久心头那困扰自己许久的烦扰忽得就淡了,丝丝飘渺慢慢从心间抽离,阵阵暖流缓缓涌进了五脏肺腑。
她快走几步来到祁韶安的面前,把墨丸随意一撒,下一秒,伸手抱住了她。
祁韶安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一声,环住了她的腰间。
今天的阿久不同寻常,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眼里眉间,都与往常大不相同。
可以说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自己就明白,阿久,已经不是原来的阿久了。
现在应该称为,世子,或是,未来的小侯爷。
但未曾变的,是她看到自己的那一瞬,眼里的欢欣与纯粹。
祁韶安闭着眼,贪恋她身上的每一缕气息。
这就足够了。
身份地位,贫贱富裕,我只要你笑容依旧,眼眸如初。
“咳。”
一道很刻意的咳嗽声自叶久身后传来,两人反应过来,连忙分开。
林夫人站在院门口,来回看了两眼,目光最终落在了彭嬷嬷身上,“彭嬷嬷,你们怎会在此?”
彭嬷嬷闻言连忙躬身,“这……”
林夫人看了一眼地上幽怨舔爪子的墨丸,又问了句:“墨丸也是你带来的?”
彭嬷嬷双手交握,攥了攥,“是……是……”
她看了一眼祁韶安,支支吾吾起来。
林夫人扫了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彭嬷嬷怕是老糊涂了,祁姑娘来这儿也就罢了,怎得把墨丸也带来了?”
彭嬷嬷连连躬身,“都怪老奴劝阻不力,望夫人宽恕则个。”
叶久闻言眉头紧皱,不过一只猫罢了,还能拆了这院子不成?
而且这话里话外,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祁韶安咬了咬唇,林夫人虽没有直说,但隐含的责备之意她听也听明白了。
叶久瞥了一眼身侧几人,径直拉起祁韶安的手,温声问道:
“安安,你吃了吗,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祁韶安刚要张口,余光瞥见了彭嬷嬷抬起了头,一句话到嘴边又转了方向,“我吃过了,我一会儿还要去紫茹苑,今日就不陪你了。”
微雨在一旁站着,本想说点什么,结果被祁韶安一眼瞪了回去。
叶久看着祁韶安那毫无破绽的笑意,反倒有些不信,“真的?”
祁韶安轻笑了一声,挑了挑眉,“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放心吧,我早吃过了。”
叶久虽然疑惑,但也没再强求,只好说道,“你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乏了就歇歇。”
她说完看了眼彭嬷嬷,后者见状连连点头称是。
祁韶安弯起唇角,噙着笑意,“嗯,我知道了。”
而林夫人一句话未说,只是目光在叶久和祁韶安身上来回扫视,最后抱起了墨丸,点着它的脑袋,淡淡一语:
“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的韶儿回来了,带着一肚子气回来了。
叶久:5g对垒,我一个2g就一边凉快着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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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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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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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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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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