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家宗的东院书房灯火明亮。
师无极整个人都陷入檀木雕花椅里,他看着桌上的书卷纸笔,不知不觉地双目放空发起呆来。
人无聊了便会盯着某处陷入沉思遐想,要么想起曾经的风光伟绩,要么想起往昔残业败绩,前者令人身心舒畅,后者令人愤慨不已。
而师无极想起的事却很不风光,但也算不上失败。
当时他也同样坐在这把椅子上,只不过书房不像如今气派,但坐在他面前的二人却着实让他的陋室蓬荜生辉。
一位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一位是美名远扬的后起新秀,他们二人皆是师无极的结拜兄弟。
按年龄来分,师无极排第二,上有大哥,下有小弟,倒也算圆了他作为独子的兄弟梦。
但他们三人说到底也只是结拜兄弟,就连亲生兄弟都会互相残杀不是么?
而师无极一心想夺武林盟主之位,便在一场对抗西域魔教的大役后,毒杀了大哥,囚.困了知情的三弟。
至于为何留了三弟一命,师无极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仍旧贪恋着得来不易的兄弟情分,又或者是掺杂了其他缘由,师无极也从不去细想。
反正如今他已坐上盟主之位,中原武林都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一切唾手可得,其他无关紧要的事,都不值得他去深究。
思及此处,师无极兀自握紧了拳头,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盟主,晚饭做好了,”是专门送饭的仆人,“现在给您送进去吗?”
“送进来吧,”师无极坐直身子,见仆人端来好几样菜,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可是按照我的吩咐做的?”
“回盟主,一切都按您的吩咐,放少油,不放辣,加少糖。”仆人毕恭毕敬地回答。
“很好,就放桌上吧。”师无极敲了敲的桌子。
仆人放下饭菜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还有话要说。
师无极见他如此,多半也猜到原因了:“她又怎么了?”
仆人连忙回答:“回盟主,李娇娘一直说肚子疼,吃不下东西。”
果然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妾,仗着他平日里对她多有关照,便肆无忌惮三天两头地就给他整幺蛾子。
师无极不耐烦地摆手道:“肚子疼就找大夫看看,吃不下东西就别吃了。”
“回盟主,李娇娘说她只要见了您她就能好了。”
“无理取闹!”师无极狠狠一拍桌子,“你去告诉她!爱吃吃不吃就滚出去!”
“是是是……”仆人吓得一哆嗦,连忙退出门外,却又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便壮着胆子道,“禀,禀盟主,小的还有一件事要上报。”
“什么事?快说。”师无极一边抚着长须一边顺气。
“回盟主,小的方才来东院时,看到朱小姐和她夫婿往西院地牢方向去了。”
“地牢?”师无极抚须的手一顿,“哼,早知道他们目的不单纯,罢了,你派几人暗中盯着便行,不必拆穿他们。”
仆人离开后,师无极便起身在书架上摸索了片刻,随着一阵沉闷声响,书架缓缓朝旁边移动,露出隐藏的了一扇门。
师无极将门打开小缝隙,然后整理了一番衣冠,这才端着桌上饭菜走进门内。
门内十分空旷,一片漆黑。
“怎么不点灯?”师无极将门关好,道,“我不是做了一个可以随时点灯的机关吗?”
无人应答,不远处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饿坏了吧?”师无极沿着墙壁挪走了几步,脚尖触及一个突出时,轻轻往上一踩。
房内的壁灯瞬间将整个密室照得犹如白昼。
师无极眯了眯眼睛,适应了房内光线后他才朝眼前的人走去:“今天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你看这糖醋排骨,这粉蒸肉,还有……”
“还有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看着我?”师无极将饭菜放在桌上,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叹息道,“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怪难看的。”
男子其实并不难看,他生得一副好面容,虽是不惑之年,却风采依旧。
“近日里江湖很不太平,”师无极夹了一块排骨,试吃了一口,自觉味道不错,“天耶又回来了。”
“但回来又能如何?”师无极将排骨上的肉全部剔下,掺着饭粒送到男子嘴边,“不过是再被我们打回去罢了。”
男子目光涣散,在饭菜即将碰到嘴巴的时候,将头转了过去。
师无极倒也不恼他这个举动,他又夹了一块粉蒸肉,放在嘴边吹凉了些:“不得不说,我还真怀念当初我们兄弟三人一起把酒畅欢的日子。”
“只可惜……”师无极将吹凉的粉蒸肉递到他嘴边,“大哥他实在太蠢了。”
话音刚落,男子倏地打翻了师无极手里的碗,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你、不、配、提、他。”
看着散落一地的饭菜与碎瓷片,师无极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不配提他?那你就配了吗?我的好三弟,我的好慎舟啊!”
祁慎舟死死地瞪着他:“闭嘴!不准喊我名字!”
“慎舟,慎舟,慎舟。”
祁慎舟愈是不让他喊,师无极却喊得愈欢了:“慎舟啊,三弟啊。”
“闭嘴!——”祁慎舟气得浑身发抖。
师无极怕他气得背过气去,连忙收敛了:“好好好,我不喊了,你先吃饭。”
祁慎舟纹丝不动。
“慎舟——”
祁慎舟强忍着恶心,极不情愿地拿起了桌上的碗筷。
师无极见他一口一口地吃下饭菜,心满意足地点头道:“对对对,就这样,多吃点,多吃点你才有力气活下去,你不是说要向我报仇吗?那就多吃点……”
见祁慎舟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师无极眼睛一亮:“对对对,筷子是这样捏的,看来你的经脉恢复得不错,已经不需要用到勺子了。”
此话一出,祁慎舟竟像受了天大的刺激一般,剧烈地呛咳起来。
师无极见状迅速点了他周身穴.道,替他稳住内息,随后将他喉中的饭菜抠了出来。
祁慎舟好不容易顺过气,看着桌上的残渣,却再也没有胃口了。
“不过是提到经脉,至于这般动气吗?”师无极擦拭着他嘴巴的油渍,“你若能恢复,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话音未落,祁慎舟便往师无极脸上啐了一口:“惺惺作态!”
“你啊,真是不识好歹。”师无极依旧没有动怒,他将脸擦净,面无表情地道,“和我那傻儿子一模一样。”
祁慎舟怒道:“你不配做秉尘的父亲!”
“我不配?那他就配当我师无极的儿子吗?”
当年师秉尘从高楼跃下,摔断一双腿,尚未接好的经脉一时间也俱废,师无极为了他费心费力寻遍名医良药,却依旧无事于补。
“我都是为他好,我想让他继承我的位置,坐上这武林第一,有什么不好?”师无极喃喃道,“可他呢?枉费我一番苦心,他竟然像懦夫一般去寻死!”
师无极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但好在我把他救活了,虽然他活过来后依旧要寻死,但我当时想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痛苦的记忆霎时充满脑海,祁慎舟捂住耳朵,不愿再听。
师无极自顾自道:“我知道他经常去地牢与你说话,更知道他打心底敬你,所以我便用你威胁他。”
“别说了……”
“哈哈哈哈,我只是没想到,当初留你一命,如今还能派上这般用场。”
师无极哈哈大笑:“秉尘身系你的生死,所以不得不苟活于世,而你经脉俱损,也正好能替秉尘试药试针。”
“别说了!——”祁慎舟浑身颤抖,嘶声力竭。
“不,我还没说完呢,”师无极冷笑道,“你知道今日师家宗来了两位客人吗?”
“……”
“一位叫祁恒瑜,哎呀,这个名字你熟不熟悉?”
“还有一位是他的新婚妻子朱晓晓。”
“他们好像准备去地牢找你,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你早就被我转到这里来了。”
“啧,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明知对方是骨肉血亲,却连见他一面的机会也没有,如此一想,我心里也舒服多了,好在我还能经常见到秉尘,而你呢?”
“你只能永远被困在这个密室里,永远,永远——”www.xiumb.com
***
夜幕降临之时,正是西岐城热闹非凡之刻。
登天楼里高朋满座,时不时因台上舞女撩人动作爆发热烈的掌声。
一楼掌声如雷,就连在二楼的师青染也听得心头一颤,方才有人过来将她与乔蜀红做的三道菜一并带了出去,片刻后更是把乔蜀红也带走了,独留她一个人在这厨房里干瞪眼。
“也不知那些菜合不合圣女的胃口……”师青染莫名担忧起来。
毕竟她这一个多月做菜都是按照祁怀锦的喜好来的,清淡少油加糖……
想到祁怀锦,师青染只觉得心头有点堵,那晚祁怀锦突然问她是否认识“秦然”这人,她着实吓了一大跳。
她在被师无极带回师家宗之前,一直都居住在穷乡僻壤般的清霞涧,而秦然这个名字在她离开清霞涧后便已经舍弃了。
难道祁怀锦真有这么大本事能查到她原本是清霞涧的居民?
那这不就证明祁怀锦已经知道了她所有的身份了吗?师家宗养女,武林盟派来的卧底——可是祁怀锦为什么都不拆穿她?
又或者是他……
师青染突然看向自己脚踝处的十字疤痕。这道疤痕年代久远,但依旧清晰可见。
她轻抚着疤痕纹路,恍然抬眼间,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少年目光柔和似水,同样伸手触摸着她脚踝处的疤痕,他张了张嘴,仿佛在说些什么。
“南屏翠!你好大的胆子!”
突然一声厉喝响起,师青染吓了一跳,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何事,便被天祭堪带着十几个西域人闯进了厨房。
师青染面露惶恐:“我,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这得问你啊!”天祭堪将她擒住,恶狠狠道,“你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毒害我教圣女!”
“毒害圣女?”师青染怔了怔,“我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不清楚吗!”天祭堪怒喝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连同祁教主也一并毒害了!简直是蛇蝎心肠!令人发指!”
祁怀锦也中毒了?……这怎么可能!她根本就不曾下毒,她也不敢在西域人的地盘下毒啊!
“我没有!我没有下毒!”师青染大声辩驳,“是你们胡说八道!”
一定是西域人故意使诈,借此想除掉他们,只怕先前被带走的乔蜀红也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师青染绝不相信祁怀锦也就此被毒害了,绝对不可能的。
对了,遇到情况大声喊祁怀锦的名字!
师青染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祁怀锦!祁怀锦!——”
“人都快死了,还在这瞎喊什么!”天祭堪狠狠推了她一把,“走!先将你带往地牢,我要好好审问!”
师青染不死心,依旧大声喊道:“祁怀锦!祁怀锦!”
然而无人应答,祁怀锦也一直并未出现。
待师青染与一众消失在二楼后,最里头的雅间突然走出两个人,正是天渊妙与祁怀锦,但二人并未中毒,反而皆是面带喜色。
听着师青染隐约的呼喊声,天渊妙掩嘴偷笑,看着身旁的祁怀锦道:“啧啧啧,看来你这丫鬟挺听话的,知道遇到危险就喊你名字。”
祁怀锦嘴角微扬:“只是我现在不便回应她。”
“喂,你确定要这样做吗?”天渊妙歪着头,“演一场戏来确定她的心思,若是失败了该如何?”
祁怀锦淡淡道:“不如何,再努力就是了,来日方长,总会成功的。”
此话一出,天渊妙不禁同情地看向雅间里的乔蜀红。乔蜀红此时正背对着门,微微低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天渊妙叹了口气,当初她半路截道擒来乔蜀红,本是为了威胁一番祁怀锦,谁知在与她交谈中,竟不禁被她的性情吸引。
后来又知道乔蜀红一直心悦祁怀锦,无奈苦苦求而不得,便与她一同使计,看祁怀锦是否愿为了她的安危只身前往西岐城。
本来只要祁怀锦来便万事大吉了,但乔蜀红却又临时要求把师青染带来,在天渊妙的调查中,乔蜀红也知道了师青染便是朱阳城那晚与祁怀锦动作亲昵的红衣女子。
在知道师青染已经照顾祁怀锦生活起居一个月,并且厨艺高超后,她心生不甘,誓要与师青染比较一番,这才有了她与师青染同时出现在厨房里的一幕。
一共六道菜,祁怀锦偏偏只吃了师青染做的那三道,乔蜀红做的三道,他竟然都不曾伸过筷子。
而后祁怀锦甚至还向天渊妙讲述了师青染的身世,以及自己与她的种种往事,一直候在屋外的乔蜀红实在忍不了了,冲进雅间又一次地祁怀锦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祁怀锦自然是拒绝的,并且劝她将一门心思放在管理赤焰堂上。
自那之后,乔蜀红便一直待在房里发呆,天渊妙好心想要劝她,她也不曾理会。
“唉,你们中原人做事真是喜欢拐弯抹角,”天渊妙摇了摇头,“地牢入口在一楼舞台后面,你自己去吧。”
“多谢。”祁怀锦抱拳谢过,正欲离开,又被天渊妙喊住了。
天渊妙打了个哈欠:“有件事我这个当表姐的可要提醒你啊,切忌急功近利,感情的事急不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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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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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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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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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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