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低头,一人昂首,四目相对,双手相覆在酒壶上。
这这这……是侯爷和阿卿姑娘?
简行猛地睁大了眼睛,差点惊呼,还好及时噤了声。
侯爷和阿卿姑娘,是什么时候?
他愣愣地眨巴着眼睛,开始往回想。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与他们二人同进同出,他是没瞧出来他们相处与平日里有何不同。
不对,他摇晃着脑袋,那是因为侯爷待阿卿姑娘本就极好。
不说去哪儿都带着她,还为了她弃了骑马而坐马车,就说私下里问过好几回时大夫关于她的病,比阿卿姑娘自己还要上心……
虽说他也很同情阿卿姑娘的遭遇,但是自认为做不到侯爷那样,事事想着阿卿姑娘。
简行越想越觉得,自家侯爷可能动了心,不禁又为他不平,阿卿姑娘心里有人,裴渔都死了五年了,阿卿姑娘还日日记着他。
可他转念一想,侯爷若是真喜欢上了阿卿姑娘,也算不上是件坏事。自从五年前嵇芜姑娘嫁了太子殿下,侯爷身边再没有其他女子的身影,也不见他有成婚的打算。
长公主心里如何想,他不敢妄加揣测,但夏茴姑姑已经私下里找他打听过好几回了。
再说了,阿卿姑娘人很好,虽然身份稍微低了点,但……算了算了,这些不该他想。
他抬头再看一眼,窗后的人影,目光已经错开,交覆的手也分开了,只有酒壶还端放在原处,就好像方才那一幕,只是他看错了。
简行皱了皱眉,离开这处,回了屋。
**
屋内,烛火明灭。
晏景玄说要给阿卿倒酒,但他的手却被她按住动不了,她指尖冰凉,凉得让人心惊。
他亦没有出声,只是蹙了蹙眉,想起她的病,时大夫至今未找到病因,虽说她这几日的气色看着好了不少,但是能饮酒吗?
阿卿本就盯着他,看到他蹙了眉,才回过神,眉目微动,缓缓抽回了手,指尖蜷缩,藏在袖中。
“谢谢。”她喃喃道。
晏景玄凝着她,转手拿起另一壶酒,替她斟了半杯,放在眼前。
阿卿缓缓伸出手,握着酒杯放在唇边,倾杯将酒水倒入口中,微微蹙眉,抬眼望着晏景玄,眉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委屈。
她喝掉的这杯酒,酒香四溢,但不是烈酒,还是酸甜的梅子酒,他竟然拿了两壶梅子酒。
晏景玄放下酒壶,见她懵懵得看着自己,虽未喝醉却像是已经醉了酒,只有眼睛还是清亮如常。他忍不住笑了笑,“别这么看着我,我明日还有早朝,不能醉了。”
阿卿依旧认真地看着他,她背着光,脸上罩着一层暗影,但目光亮得如同窗外的星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满眼都是他。
向来冷静自持的小侯爷,忽然便有些怔住,心里划过一些异样。
良久过后,他的眼睛从阿卿脸上别开,拿过阿卿手中的酒杯,重新斟了酒,朝着她举了举杯,轻笑一声,温声道:“梅子酒喝多了,一样能醉,你想喝醉,我陪你。”
这话自然是在安抚阿卿,不过是梅子酒,他从能走路就开始喝,喝到现在,从未醉过。
阿卿这才眨了眨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晏景玄抿唇,看了一眼她放在桌下的袖口,他知道那袖子下面藏着的手里,紧紧握着裴渔的白玉扣,“是想裴渔了吗?”
阿卿摇了摇头,缄默不言。
不知为何,听到不是因为裴渔,他眉目微微松了下,瓮声道:“愿意说说吗,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我仗势欺负了翟庄。”
从似玉山庄回来时,她还不是这副模样,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知道不是因为翟庄,所以,又是因为谁?
他想弄清楚。
阿卿放下酒杯,认真地摇了摇头,却是转言道:“小侯爷,你和我曾经想象中的不一样。”
“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晏景玄唇角带着笑意,看着阿卿。
“我以为你会是孤高自傲,目中无人。”阿卿顿了顿,又接着说,“这是我没遇到你之前,想象中的你。”
她在长安,每每听到边关传回的捷报,都要愣上一阵。那一个个被攻下来的地名,她都了然于心,只是攻城陷阵的人,已经不是她熟悉的人。
五年里,晏景玄这个名字,她听过无数遍,所到之处人人皆赞不绝口。她以为,这样的人,会很难接近,便是能找到机会接近,也不会在意她本身,只会在意她带来的利益。
她凭着一腔孤勇,临时弃了晋王而选择了他。如今看来,这五年里,她做过最聪明的一件事。
晏景玄挑了挑眉,“现在呢?”
“你是一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心有大义,你想肃清朝纲,你想还盛世清明,如果是从前的我,会很乐意和你成为朋友。”
不知不觉,阿卿已经喝了好几杯酒,添了一盏又一盏。
这话让晏景玄皱起了眉,见她又捞起了酒壶,眉头愈紧,道:“原来我在你心中,竟然这么厉害,不过,为何是从前的你?”
阿卿没有作答,只是垂眸抿了抿酒,在心中默道,因为现在的她,要不起一个朋友。
“我想我爹娘了,我想为他们……报仇。”她忽然低声道。
她所说的报仇,不是简单的手刃仇人。北境,皇上,侯家,他们都算得上是她的仇人,就算她杀光了他们,爹娘依然背负天下骂名。Χiυmъ.cοΜ
她只能为他们立无名无姓的碑。
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主动示弱,晏景玄目光微凝,顿了会儿才道:“如今北境十六部皇族宗亲已灭,各部百姓也都成了大梁子民,你爹娘的仇,已经报了。”
他记得她说过,爹娘死在了北境鞑靼部的人手中。
阿卿戚戚笑了笑,“是啊,仇已经报了,报了吗?真的报了吗?”
她低低反问。
晏景玄这才发现她面色潮红,神情已经迷乱,原来梅子酒也能醉人。
“你醉了。”他道。
阿卿抬眼,她的眼尾不知何时凝了泪,在抬眼的瞬间,从眼角滑落,可她脸上还在笑着,“没醉,我什么都还记得,一定是没醉,我还要喝。”
她哭了。
她究竟想忘了什么?
晏景玄心底一颤,没有接话,看着她又倒了一杯酒,这回他并未阻拦,只是定定看着她,直到她沉沉入睡,他才拿掉了她手中的酒杯。
指腹擦过她的眼尾,抿掉了泪痕,自顾喝了好几杯酒,才站起身,拦腰将她抱起,朝着里间的床榻而去。
**
简行被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震惊到了,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有了睡意,模模糊糊正要入睡,忽然听到了叩门声。
“谁啊?”他问。
“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他飞快地翻身下榻,套上鞋又拽过衣架上的外袍,走出了房门。
“侯爷,出什么事了?”他急问。
晏景玄淡淡看了他一眼,“穿好衣裳,陪我练练。”
简行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气,也让他确定不是在做梦,他家侯爷就是要在这三更半夜找他练武。
他哀怨的看了眼黑漆漆的天,有些挣扎地问:“爷,您看看这天,您确定这会儿要练武?不然明日,我……”
晏景玄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睨着他。简行一脸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强笑着高声道:“好。”
他这么好的小厮可上哪里找,简行心里自夸,可是他家侯爷不仅没有高兴,反而还不悦地皱了皱眉,让他十分不解。
“诶,爷,阿卿姑娘呢?”
晏景玄淡声道:“睡了。”
“睡哪儿呢?”简行下意识问。
晏景玄神情微僵,没有说话。简行跟着他多年,多少也能看懂他的脸色,他压低了声音,“不会是睡在您房中了吧?”
所以他刚刚说话声音大了点,侯爷是怕会吵醒阿卿姑娘?
“爷,您和阿卿姑娘……”
晏景玄打断了他的话,“明日不用跟着我,放你沐休一日,现在穿好衣裳,跟我走。”
简行还有话没问,但晏景玄已经抬脚走了,他便压了下去,没有再问,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跟着晏景玄外正院外面走。
**
天大亮,鸟雀啼鸣。
阿卿醒来时,屋内已经透了日光进来。她愣愣地打量着的四周,昨夜的记忆慢慢回笼。
她在小侯爷房里喝醉了,当时她虽然闭着眼睛,但脑子尚有一丝意识,只是费了好大力气都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
但她知道,是小侯爷将她抱了她进来,所以她是在小侯爷的床上。
想了清楚,便要起身,鼻尖轻嗅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是小侯爷身上的味道,她身子僵了下,怔怔停下了动作。
荼弥轻轻推门走了进来,见她已经醒来,笑着走了过来,道:“醒了,侯爷去早朝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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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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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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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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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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