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笑起来，像是终于借此解了一口恶气。“他在外是个没本事的，在家就拿我撒气，那个死老太婆就在一边看着，也不管！我伺候了他们这么些年，不求他们记恩，就是想让他们把我当人看有那么难吗！”
她走了一路，骂了一路，我与昭昭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只觉得她很是命苦，说不出任何可以慰藉她的话，这世间恐怕也没有几个词句可以抚慰她的苦楚。
临近村口，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们，似笑非笑：“你们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把你送到家门口，我们也能心安。”我说。
“家门口……”她似乎有些抗拒，低头想了一会儿，才看向我：“对了，你是有阴阳目的，家门口……不干净……”
听她这样说，我直觉里觉得事有蹊跷，便更想跟她去瞧瞧。我扭头看了一眼昭昭，昭昭懂了我的意思，开口说道：“我们行了一路，有些口渴，能否去家里讨杯茶水？”
张王氏默不作声打量着我们，片刻后，她忽然挺直了腰背，斜睨我们一眼，说道：“说吧，你们是不是官府的人？”
昭昭一愣，倏尔笑道：“大嫂多虑了，我们只是过路人。”
张王氏冷笑一声，摆手道：“这事儿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那个死老太婆和那个没良心的是我杀的！他们该死！谁害了我女儿谁就该死！”
我心头一震，惊道：“你杀了你婆婆和你丈夫？”
“我说了他们是畜生！他们该死！”张王氏的言行又开始激动起来。
昭昭连忙拉住了她，“我们真不是官府的人。”
“真不是？”她有些狐疑。
我在一旁应和道：“真不是！”
“那你……真的有阴阳目？”张王氏看向我，我心里发虚，一时吞吐起来。
“我……”
“你真能看到我女儿吗？”她猛然上来抓住我的胳膊，颤声道：“你能不能帮我告诉她，娘帮她报仇了，下辈子能不能再来做我的女儿？我保证，我保证下辈子会把她保护得好好的，我给她当牛做马，砸锅卖铁也让她过好日子……能不能，能不能再让我做一次她的娘？”
“我……我会跟她说的……”我低下头去，不忍看张王氏的眼神。
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说道：“那我就无憾了，你们把我送官吧！”
“我们真不是官府的人！”我急切地解释着。
她却摇摇头，道：“我知道，但我杀了人，杀人偿命，我虽大字不识两个，但道理总是懂的。”
“我们既然不是官府的人，便不会管官府的事。你回家吧！”昭昭在一旁说道，“至于你缘何杀人，若将来有人问起，照说便是。”琇書網
“我一条贱命，事无牵挂，留着又有何用呢？”张王氏苦笑一声。
昭昭不赞同地摇摇头，温言劝说道：“若一直自轻自贱，确实无用；然生命可贵，世事瞬变，不到最后，莫言自弃。你女儿……也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
张王氏定定地看着我们，良久转身离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的眼中竟酸涩起来，努力眨眨眼把泪花藏起，问昭昭：“我们还进村子转转吗？”
“不去了，去了也只是徒增感伤。”昭昭旋身上马，“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奔波了一天一夜未停，我们总算走遍了几个福塔，情况与塔尔寺差不多，只是福塔大小的问题。又暗查了几个村落，探出口风，附近的百姓对此皆是见怪不怪，只是顾忌律法还不敢明目张胆摆到台面上说这样的事，但话语间对“杀女得男”的法子深信不疑。
我们赶着时间回到青州城北的小院与曲大夫她们汇合。进城前，我带着昭昭去了十三姨娘的墓前。
“姨娘，阿晴来看看你了。”我跪在十三姨娘的坟前，碑上歪歪扭扭的题字已经有些落色了，我找了黑石又给照着字迹描了一遍。“这次来是想跟你说件事，我和小将军在一起了！你肯定猜不到，小将军呀，她是女子！”
我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昭昭，浅笑道：“可是我喜欢她，她是男子是女子我都喜欢！日后……我要同她一起上战场、升官、发财、结亲！”
昭昭蹲下来，揉了揉我的肩膀，看着十三姨娘的墓碑，郑重说道：“姨娘，我会照顾好阿晴的。”
“还有啊，姨娘，我离开寻欢楼了……”我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春姨把我卖了……不管是不是好意，她，她总归是不要我了……”
堵在心口许久的委屈涌上喉头，憋也憋不住，鼻头闷闷的，我吧嗒吧嗒落下泪来。昭昭将我轻轻揽入怀中，我埋在她的胸口小声抽泣着。等我哭够了，再起身时，发现昭昭的胸口被我的泪水浸湿了一团，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
我用袖口在昭昭的胸口胡乱擦着，不过几下，便被她握住了手腕。抬头看她，却发现她涨红着一张脸，不自在地说道：“阿晴，不是哪里都可以乱碰的。”
……
！！！
我这个禽兽！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我在心里暗骂着自己，一时无地自容、十分羞愧、万分难堪！
我傻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真没想调戏她！
“算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昭昭轻飘飘说道，满面无辜之色。
？？？
听了这话，我一头雾水，虽然我在寻欢楼长大，可我本质上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羞赧小姑娘啊！我什么时候摸她胸了？
除了刚才！
可昭昭并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她指着十三姨娘的坟头，淡然说道：“看来经常有人来看她，这里一棵坟头草都没有。”
我一看，还真是！
我就说嘛，寻欢楼不可能无情无义！这样想着，心里总算痛快了些，转头一看昭昭，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所谓两心相知便是如此吧，她懂我的缺憾，明白我的重重心事；而我理解她的胸襟志向，愿陪她一路披荆斩棘。我何其有幸，此生能遇到一个杨昭昭！
我们打马进了青州城，昭昭先是带我去了成衣店拿了两套衣服换上，而后一起去了城北小院。
去时曲雪姐姐已经带着众人在院中等着了，我打开门时着实吓了一跳。
四五十个穿着男装的姑娘聚集在院子里，有蹲地上斗蚂蚁的，有撸野猫的，有叼着枯草划拳的，有坐在一旁绣东西的……做什么的都有，吵吵嚷嚷。见我打开了门齐齐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来，当看到我身后的昭昭后，以极快的速度站在了一起汇成队列。
“小将军！”众人齐声喊道，声势震人。
昭昭恍然换了一个人一般，与刚才同我在一起的气质完全不同，只见她轻轻点了头，负手踱步至众人面前，扫视一番，厉声道：“瑛姑！”
“属下在！”一个看上去近三十岁的女子闻声而出，挺胸昂头目视前方，一派英姿飒爽。
“事情调查的如何了？”
瑛姑自身后拿出一张卷纸，在一旁的石桌上展开，道：“福塔的具体位置与曲大夫那份地图无异，皆处于荒凉之地，四下无人烟，讲个庄稼地都没有。暗访后，据村民说，是担忧福塔怨气太重，影响粮食收成，故而没人肯去附近垦地……”
瑛姑她们探来的消息与我们的差不多，我们一通分析后，一致认为，此事中最紧要的是百姓心中固有的愚念以及官府的不作为。
“接下来，我们除了针对上述两点问题做出计划，还要毁掉所有的福塔，最好是能让他们自己动手毁掉福塔。”昭昭如是说道。
“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们对福塔、对杀婴产生恐惧？”
“扮鬼吓吓他们？”
“那些人又不是傻子，哪那么容易被吓到？容易被吓到的人岂会做这种昧良心的事？”
“要是能让他们亲眼看到些什么就好了……”
……
大家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可常常是这个人刚出了个计策，另一个人立刻便能指出其中的漏洞，讨论了许久也没能有个定论。
直至瑛姑站了出来，“小将军，属下有一法子，或许我们可以利用鬼火……”
“鬼火？”昭昭显然也不知道这种东西。
“不少人在夜晚的荒凉地见过凭空而起的幽蓝火光，还会自己移动，煞是瘆人，大家都管那个叫鬼火，还盛传有鬼火的地方便有鬼魄在。”瑛姑说道，“事实上，那并不是什么鬼火。我爹过去曾做过矿工，一次他们在矿洞中见到一团鬼火，大家都吓得倾巢而出，事情传出后朝廷出面关停了矿洞。我爹不信邪，偷偷带了矿石出来，他研究了许久，也没什么发现，最后只得出了是矿石会生火的结论。”
昭昭沉思片刻，又问：“那矿石什么矿石？在何种情况下会起火？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
瑛姑摇摇头，“那矿石不知道什么名字，我爹他们当时挖的是铁矿，但会起火的矿石绝不是铁石。中午，太阳正烈的时候会自己起火，而且是蓝色的火。知道的人应该不多，这事儿传来后大家都说那是鬼山，更没人敢去探个究竟了。”
“瑛姑，你带几个人去寻那矿石。”昭昭当即做出了决定，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行动，“曲大夫，你带剩下的人去四处散消息，要这样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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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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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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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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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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