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正值萧瑟之景收锣罢鼓，枯枝丫欲吐新绿挣扎着奔赴春天，太阳刚熬过一个冬天还没缓回神，故而懒洋洋地斜打大地。我的小将军站在阳光下，看着地上的树影一言不发。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她才转过身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紧盯着我，像是等一个不敢面对的宣判。
“我没事。”我说。
她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瞬松动，三步并两步走向我。
我看到她将要抬起的胳膊在即将靠近我时，犹疑了一下，接着一只手落在我的肩上，拍了拍。“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们呢？”她问。
“都没事，只是受了惊吓，眼下曲雪姐姐在安慰她们。”我顿了顿，又问，“小玉呢？醒了吗？”
“醒过一次，喝了点水又睡下了。”
我点了点头，“萝卜丁他们呢？”
“他们过去都曾与乞丐之流接触过，方才我让他们去打探福塔的消息了。”昭昭的手紧紧握成拳，眼中愤恨未消，说道，“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xiumb.com
我轻轻拉过她的手，无所顾忌地一点点将她的拳展开，轻声说道：“昭昭，我想杀了他们。”
“阿晴？”昭昭将她的手抽出来，捏着我的肩膀，强迫我看着她，告诉我，“阿晴，冷静，这样的事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他们不想做我们的爹娘，为何还要生下我们？既然他们先做了无情无义的事，那我杀了他们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阿晴！你以为我就不气吗？你以为我不想杀了那些毫无人性的人吗？可杀了他们非但救不了那些孩子，还会毁了许多家庭！”看得出来，昭昭在努力克制着她的情绪，她的手捏得我的肩膀有些发疼，“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们能等得及从长计议，可像小玉那样的孩子等不起。”
昭昭低下头去，无力地说道：“我知道。可眼下我们对这一切都不了解，只能等他们探出消息后做决定。”
“我没办法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我推开昭昭，朝门口走去，“我也去打探消息。”
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事除了会出现在福塔，还有一个地方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市。
我径直去了城郊的人市，那里的人流不逊于洒金街。铁制的巨笼像一间间小屋子井然有序地排列在街旁，每一间都塞满了各色的人，或者用更准确的话来说——里面塞满了各色的奴隶。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动物，兔子、猪、牛、马、骆驼、羊应有尽有。在人市的铁笼里，人的待遇还不如动物，牙婆会因为怕动物风吹日晒影响成色而给它们搭上布棚，人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在牙婆看来只要保证不死就行。
无数牙人的叫卖声在嘈杂的哭闹声中震天响，行于其中，要被无数的目光打量。还会时不时被牙人猛地拉住胳膊，神秘兮兮地说着：“今儿我这来了好货，瞧瞧？”
我看着铁笼里堆坐在一起的人，他们早就失去了反抗的兴致，一双双麻木的双眼直愣愣发着呆。心底升起一阵恶寒，想起了那日从寻欢楼被拖走的十五姨娘，急忙从吵闹的人群中寻找着当日的牙婆。
拨开一个又一个相似的背影，我终于找到了那日的牙婆。
“你！”我紧紧钳着她的胳膊，她受了好大的惊讶，尖叫一声，瞬间便围起了一群人。
“我只是问你些事，让他们散开。”连日在军营的操练总算有了些成果，我的力气不知不觉间早已增大了许多，此刻钳着那牙婆一动不能动。
那牙婆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很快镇定下来，遣散了众人。
“你是寻欢楼的？”她眯了眯眼睛说道。
“你如何知道？”
牙婆冷笑一声，面上颇为自得，道：“我这双眼从来就没有看漏人的时候！”
“你之前去寻欢楼带走的姑娘呢？”
“干我们这行的，命都长在嘴上，来来去去的人，离了身便不能记得了。”
我的手上又施了些力，疼得牙婆眉头一皱，她稳了稳气息，说道：“人市有人市的规矩，今日你若还想走出这里，便不能老娘分毫！”
我抬眼看了看四周，便知这牙婆说得没错，略做思考，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多少钱你才肯说？”
牙婆闻言一笑，道：“这才是人市的规矩！”
我缓缓松开她，旋即换上一副笑脸，为她正了正衣领，嗔道：“婆婆，我刚才是在跟你开玩笑呢！受惊了哈？来，压压惊！”说话间，我自袖中掏出一包钱袋推到她手上。她轻轻掂了掂，将我的手拍下去，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是我不懂事了！”我假笑着迎合她的话。
“寻欢楼那个姑娘……”
“对！她去哪儿了？”
那牙婆看了我一眼，狞笑道：“毒哑了以后扔了！”
“扔了？你们买了她接着就扔了？还要毒哑？”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牙婆，直觉告诉我这其中另有乾坤。
牙婆坐在躺椅上，随手拿起一旁的炒货放在嘴里嚼着，啐道：“真不知道寻欢楼那个死婆娘发哪门子疯，一面把那个丫头卖给我们，一面又把钱退给我们，还添了钱让我们把那丫头毒哑以后放走！还说什么‘嘴上欠寻欢楼的便用嘴来还，自此以后互不相干’！你说她是不是发疯？”
春姨这是在做什么？我正想不通，又听那牙婆嘟囔着：“你眼下可还在寻欢楼做事？我劝你早日离开为好，那样的婆娘做掌事的忒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我们这儿正缺个打手，你……”
我转头瞪了她一眼，她便住了嘴，眼皮一翻，又道：“不识好人心！”
心绪纷乱，我强压下心头的情绪，劝说着自己，既跟寻欢楼一刀两断了便不再掺乎那些事了，十五姨娘……总比在人市好。我揉了揉眉，又问：“你可知道福塔？”
“得加钱。”
“你又不是卖消息的！”我气急。
牙婆连眼皮都懒得抬，说道：“老娘这是生财有道！要不要买是你的事。”
“又不是只有你这里有消息！”
“旁人知道的可没这么全乎，老娘我可是走遍西北的福塔捡过尸的。”
我忍。摸索着自己全身上下，好像没有银子了，就连刚才递出去的钱袋还是昭昭临时放在我这里的。
看来只有压箱底的钱了，我弯下腰，从自己的长靴中抽出一个银锭。那是我进军营以来的全部军饷。
“给！”
“就这点儿？”牙婆一边嫌弃着，一边顺手收入囊中。
“行个方便吧！”
“想知道什么？”
“福塔在哪里？西北有多少福塔？”
牙婆咂摸咂摸嘴，闭眼说道：“整个西北，自秦岭以西至荒漠、昆山以北至戈壁，大大小小的福塔共计三十二个，多在临近村落的荒凉无人烟处。教你个好法子，每逢七月半，鬼门大开时，为防福塔怨鬼害人，便会有人在塔外燃烟点炮，那时候循烟去找就行了。”
“燃烟点炮？”牙婆嗤笑一声，“亏他们想得出来！所谓鬼神怪诞都是虚言，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才会信这个！”
“有地图吗？”
“得加钱。”
“……你不要太过分。”
“那便没有地图了。”
我咬牙道：“我给你打欠条！”
我用一纸欠条换了一张地图，将牙婆充满威胁的话——别耍花招，你个小丫头可逃不出老娘的手掌心——抛之脑后。
回到书院时，萝卜丁他们还未回来，姑娘们的情绪在曲雪姐姐的安慰下已经好了很多，小玉也已经醒了过来。我将人市的事说与昭昭听，说到将她的钱尽数花光时，颇为不好意思。她倒是没放在心上，反而随即又塞给我数张银票。
“银锭子放长靴里不硌脚吗？”她说。
我挠挠头，憨笑道：“放别处怕丢。”
昭昭那些地图研究了许久，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突然起身重重拍桌怒道：“这些人真是疯了！”
“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而且还要从源头解决。”我说。
“怎么解决？让他们一举生个儿子？还是让他们相信女儿与儿子并无不同？哪个能做得到？他们能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事，认知岂是我们能撼动的？”曲雪姐姐走了进来，她看上去气得不轻，面色黑的快要滴出墨来了。她说得很有道理，一时没人再反驳。
半晌，昭昭突然说道：“他们既然能在中元节燃烟放炮，说明也是自知理亏、有所顾忌，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假借鬼神之力吓他们一吓？”我猜测着昭昭的意图。
昭昭对我点头一笑，赞同道：“我们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足够唬人，还要闹大！”
“那得好好计划一番。”曲雪姐姐应和着，“还是要等萝卜丁他们回来，看有没有更细致的消息。我这就去门口迎迎他们！”
曲雪姐姐离开后，只剩下了我和昭昭，她目露担忧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春姨她……”
“不提她了，我这次也就是顺带着问了一嘴那件事。”我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和寻欢楼有关的问题，自顾自逃避着，也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许多事情确实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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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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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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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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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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