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大声喊他的名字,也不敢喊他小将军,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怕给他的名声抹黑。
我追着他追了许久。
贪欢喝下的酒没有饶过我,醉意让我脚下一个趄趔崴了脚。
我吃痛的声音传到小将军的耳朵里,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我心下一喜,连忙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我看到小将军的背影好像突然颓下来,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他转身向我走来。
“小将军,你什么时候回青州的?”我问他。
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走到我身边,扶我在一旁坐下,弯下腰来作势要看我受伤的脚。
我下意识往后一躲,他悬在半空的手一时顿住。
“小将军今天不是不回来吗?军中的事忙完了?”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扯过我的腿,不轻不重地在脚腕处按着。
他的手好像一团火,让我感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半晌,他才低声质问道:“我不在的时候没有认真练功吗?走个路都会崴脚?”
我还沉浸在这暧昧的氛围,哪里顾得上他的话,一时没有回答。
“只顾着和别人玩乐了吗?”小将军的声音冷冷的,我瞬间清醒了大半。
“没有!”我拼命地摇着头。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头去面无表情地为我揉着脚腕。我悄悄地观察他,他紧绷着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让人莫名的紧张。
我将近来的事情前后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是西周那群王八蛋又做让小将军不开心的事了吗?”
小将军头也不抬,轻拍了一下我还在发痛的脚腕,说道:“少说那些污言秽语。”
我连忙住了嘴。
远处人们欢度除夕的热闹传来,衬得我与小将军这里愈发寂静。
“小将军,你为什么不开心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终于抬头看我了,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我,在这样莫名的眼神攻势下,我忽然感到一阵心虚,说起话来也没了逻辑:“总不能是因为看到我和萝卜丁,吃醋了吧?”
一瞬间,小将军的眼神中透着慌乱,很快地,他又低下头去为我整理好衣摆。“你想多了。”语气中是一贯的冷静。
“哦。”
他站起来看着我,问:“从寻欢楼出来后做何打算?”
打算?我一时愣住了。
“要去何处?”他又问。
要去何处?当然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啊!我心里暗暗嘀咕着,可抬起头来看到他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我又犯怂了,在心底盘算一遭,试探地问道:“您那慈幼院还能再住下一个人吗?”
小将军的脸又黑了几分。
我心中一沉,就这么不喜欢我在你身边晃悠吗?
“你若喜欢就去住。”他绷着一张脸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算了,不去了。”我竟梗着脖子耍起了小性子。
“随你。”
我今晚不该喝酒的,不然怎么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将军不像是我认识的小将军。
除夕夜,我与小将军不欢而散。萝卜丁找到我时,我正苦着一张脸发呆。
“阿晴姐姐,小将军呢?”
“走了。”
萝卜丁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皱着眉问道:“小将军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呢?”
“不知道。”
“听说西周人在边境闹得厉害,他大抵是很忙的,没想到还有空回城。”萝卜丁用手托着腮嘟囔着,“不会是为了看你吧?”
我心中一动,转念想起小将军今日冷冰冰的模样,果断摇了摇头,对萝卜丁说道:“你想多了。”
“是吗?”
……
小将军的心思很难猜,我和萝卜丁凑在一起也没想出什么来。
我回到寻欢楼时,姨娘们都已经各自回房睡下了,春姨一个人醉醺醺地坐在大厅,一杯又一杯喝着酒。
“春姨,很晚了,别喝了。”我上前从春姨手中拿过她的酒杯,主动收拾着这一桌的狼藉。
春姨坐在一旁,眯着眼睛看着我从后厨到大厅忙忙碌碌。
等到我清理干净了,再去看春姨,她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似乎睡觉也不得安稳,眉头紧锁着,嘴巴也抿成一条线,双臂环抱,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像闹市中被关在笼子里叫卖的金丝猴躲在笼子的一角,即使睡着了也对外界抱以警惕和敌意。我忽然发现,春姨已不再年轻,她的发丝中帮着银迹;厚重的粉妆下原本红润有光泽的脸不知何时变得松弛又干瘪;眼角即使不笑也有细纹;就连她的葱指也有了干枯的迹象。xiumb.com
春姨何时变成这样的呢?
我轻轻拍了拍春姨的肩膀,她瞬间惊醒,迷茫又困顿地睁开眼。
“怎么了?”她使劲儿眨了眨眼,方才的懵懵然一扫而空,又有了一贯的雷厉风行的神采。
“春姨,回房歇息吧!”
春姨倚在椅子上,闭着眼揉了揉眉心,脸上难掩疲态。我自觉走到她身后,为她捏起了肩膀。
“都收拾好了?”她问。
“嗯。”
春姨按住了我的手,将我拉到她面前,细细打量着我。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春姨低头看我的手掌,那是一双布满伤痕与老茧的手,怎么看也不像我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手掌。她摩挲着我手心的老茧,轻声道:“丫头,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看着我的手,我很想说,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然而我没胆子说出这话,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春姨,你醉酒了。”
春姨笑出了声,她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说道:“你这是心存不满呢?”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上房揭瓦的事儿也没少做。”
想起过去做过的玩笑事,我也忍不住笑了笑。
“最初在门口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没两颗白菜帮子沉,哪成想最后能长成这般模样。”春姨难得温柔起来,竟与我忆起了往昔,“如今你十四了,我跟你这么大小的时候都开始接客了……”
听到春姨的话,我心下大骇,春姨要把我卖了?遂一脸惊道:“春姨?”
“瞧你这丫头,紧张什么?”春姨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不过随口一提。”
“春姨,你真想把我卖了?卖给谁都行?”我忐忑地看着春姨,等待一个宣判。我不相信,这近十四年的养育之情在春姨心里半分也无。
春姨长叹一声,重重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沉声道:“丫头,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我也不能亏了寻欢楼……”春姨目无焦点,直愣愣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嘴巴一张一合地低声喃喃。
我将春姨送回了她的房间,扶着她躺下。她似乎真的很疲惫,也可能是醉酒的缘故,任由我摆布着她的身体。
当我给她掖好被角,起身离开时,却被她拉住了衣袖。
“春姨,还有事吗?”
春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腰间挂着的平安符,问道:“谁送的?
“一个朋友。”我随口应道。
春姨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摆摆手让我离开了。
一睁眼,便是新的一年了。
打开窗,尽是刺鼻的硝石味儿,院子里未扫的花纸屑被风接二连三吹到半空,飘飘洒洒,在以荒凉为底色的西北大地上肆意飞扬,别有一番美感。
我伸了个懒腰,看到对面楼上的四姨娘冲我又是摆手又是做口型,看起来颇为急切。可我又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只得趴在窗口大声喊话:“姨娘!您说什么呢?这什么意思啊?”
“跑!阿晴快跑!快!”四姨娘忽然大喊道,“他们要抓你!快跑!”
谁要抓我?
“快跑!”四姨娘喊得撕心裂肺,我知道我怕是出了大事,顾不得想太多,凭着本能转身往门口跑!
“嘭!”得一声响,我还未跑到门口,房门已被撞开。
数个精壮的男人和两个妇人走进来,将我围了起来。
小将军教给我的杨家枪基本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毫无惧色赤手空拳上前与他们打斗。
可惜平日自己练功与实战是全然不同的情况,我的三脚猫功夫并不足以让我打到这群只有蛮力的壮汉,很快,我便被他们圈住了手脚。
我使尽全身气力挣扎着,叫喊着,咒骂着。
随后春姨从他们身后走了进来。
“春姨!春姨救我!”我终于看到了救星,欣喜地唤着春姨,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冷漠的神色。
“把她绑起来,喂下蒙汗药,堵上嘴,封死门窗,严加看守。”春姨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那些人做事,像从前吩咐我做事一样冷静。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不通她为何这样对我,她漠然看向我的眼神仿佛我过去自以为的寻欢楼的情义像一个笑话。我不解又愤怒地冲着她喊道:“为什么?”
“寻欢楼养了你这么些年,如今到了该还的时候了。”她伸出手为我整理了一下鬓角凌乱的发丝。
“别碰我!”我吼道。
她毫不在意我的反应,淡淡道:“今晚趁着大家都高兴,也许能卖个好价钱。”
我瞪大了双眼看着她,愤怒、失望、惊恐、难以置信齐齐涌入我的心。
“别这样看我,我是在帮你。”春姨染的鲜红的指甲划过我的脸,“你不想知道你的情郎对你的心意吗?”
“什么意思?”
“我已经把消息散出去了,怕他赶不回来,我还说了拍卖持续两个晚上。”春姨勾唇一笑,笑得极为明艳,“他若对你有情,自然会赎了你。到时候寻欢楼有了钱,破了眼前的难局;你得了合心意的去处。我们自此,两不相欠。”
我目眦欲裂地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春姨别开眼,并不与我对视,“你放心,他会来的,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有情意的。”
“那我们呢?我们这些年就没有半分情义吗?”
“没有。”春姨愣了一会儿,走到一旁坐下来,“当初我会留下你,不过图一个免费打杂的;如今我会送走你,只是想策划两晚盛宴让寻欢楼起死回生。丫头,没必要对这里有情义。”
我心凉了大半,春姨的话冷漠无情,宛若一把尖刀在我心上刻画,我冷眼瞧着她,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半天,偏偏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两日后,你与寻欢楼再无瓜葛,生死不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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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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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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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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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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