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十二年三月,春耕刚过,西周挑衅大梁边境,三千兵马围攻边境小城。城中守将被困,久经恶战,城内几乎粮尽。守将欲派人到青州求援,然其下廖无几人,一筹莫展之时,一少年疾步进帐上前请缨,与守将争辩许久。而后少年带十二人夜行出城,冲出西周三千兵马重围,一路血杀至青州。历时一日一夜后,少年披银甲、跨黑马率五千援军而归,那人一手杨家枪耍得炉火纯青,一马当先入敌营,七招生擒敌将于马下。
此战大获全胜。
众人正困惑于少年姓甚名谁时,只听他身旁那几位副将校尉都管他叫杨小将军。
人们这时才恍惚想起,镇北大将军有一子名杨炤,算起年岁来也就这般大小。
杨炤杨小将军的威名登时传遍整个杨家军,又经说书先生渲染,不多时便成了青州城内口口相传的新贵。
此时这位新贵正坐在我面前,连连叹气。
我多少是有些不高兴的。他是天之骄子,承袭父辈,从不曾被亏待过,自然不知道被亏待过的人的想法。
何况我还不是被亏待,而是被彻头彻尾的抛弃。这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劝得我原谅我那不负责任的爹娘。
“小丫头,你日后做何打算?”他问。
“及笄那晚,谁价高就跟谁走。若没有好价格,便留在寻欢楼接客。”我故作不在乎地吃着桌子上的小食,却食之乏味。
“这两个都不是好去处。”
“还有一个去处。”
“什么?”
我抬起头来,看向杨炤,歪头一笑,“你买了我。”
果不其然,杨墨又瞪了过来。
我故意冲杨墨挑一下了眉。
“你脑子里只有买和卖吗?”小将军看起来有些生气,我不敢再闹,忙坐直了身子。
沉默了片刻,我说道:“我没有别的选择,杨小将军,不是谁都像你一样。”
杨炤还想说些什么,说书先生敲响了面前的醒木。
“好了,小将军,该听书了。”我避开他的视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说书先生。
杨炤压下胸口浊气,转过头去听书。
杨墨校尉请的先生说书水平着实比茶馆里的高,我很快地将刚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认真听着大梁侠士的故事。
我不知道的是,杨炤无心听书,几次瞥过眼睛看我,但见我听得入神,也就没有说什么。
等到说书先生说干了口舌,停下来喝茶歇息的时候,我还未从那精彩的家国英雄故事中脱离出来,小手用力地鼓着掌,倒惹得那说书先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杨小将军,”我羡慕地看着他,“下辈子我也要做像你和杨校尉那样的英雄,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他扭头与杨墨相视一笑。
我趴在桌子上,有些郁闷:“我要是个男子便好了。”
杨炤静静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继续说道:“若我是男子,我爹娘或许就不会扔了我,我会好好长大,指不定还会应召入伍,运气好些也许能升个一官半职,一生顺遂。”
“小丫头,做女子不比男子差到哪里去的。”杨炤的话音坚定而有力量,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认真。在那样真挚而炽热的目光下,我无法说出任何旁的话,只愣愣地点着头。
我在寻欢楼这些年,见过无数男子,他们个个都是把银子抛给春姨、把姑娘揽进怀里,带着一身风流离去。像是走进菜市场买菜、酒楼里买醉,寻欢楼的女人在他们眼里跟那些菜、那些酒没有区别。
杨炤与他们不同。
我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一分,甚至想跑到春姨面前把杨炤说的那句话跟她说一遍。看啊,我喜欢的男子是天底下顶讲道理的人!
“小丫头,可曾读过书?”杨炤问我。
我摇摇头。
我哪里有那个福分读书呢?
他像是预料到一般,轻轻点了点头,转头对杨校尉说道:“杨校尉,我记得城南的学宫还在招学生对吗?”
杨校尉看了看我,摇摇头皱眉道:“小炤,学宫不会收阿晴姑娘的。且不说她是女子,单说她是寻欢楼的人这点,学宫是决计不会收的。”
“那就……”杨炤摸着下巴思索着计策,却被杨校尉打断了。
“小炤!”杨校尉说道,“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从前的事也就罢了,学宫你是万万不能干预的!”
杨校尉的严词厉色让杨炤脸色僵了一瞬,但他很快地调整过来,轻笑道:“我也没说要如何,杨校尉这么急作甚?”www.xiumb.com
眼看着气氛有些不对,我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得想个法子缓和一下。
“杨小将军,你可有婚约在身?”
此言一出,杨炤的脸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旁的杨墨亦是黑了脸庞。
唔,好像气氛更僵了。
我暗怪自己说错了话。
短暂的沉默后,杨炤轻咳一声,说道:“没有。”
“听说你已十七岁了,怎会没有婚约?”不经大脑的话一出,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但我真的好奇。
“十六。”杨炤波澜不惊地反驳我。
我一听,更欢喜了,笑道:“既然小将军没有婚约,那我……”
“小丫头,”杨炤截住了我的话头,“别想那些男女之事了,我们没可能的。”
杨小将军说话也忒直接。
直接得让我一时手足无措。
寥寥几字宛若一股冷气从足下袭来,迅速涌上全身,血液仿佛一瞬间被冰冻,冷得我想打寒颤。
可从小混迹寻欢楼的经验使我迅速换了脸色,我眨了眨眼睛,故作调皮地笑了一下,说道:“我是说,如果小将军没有婚约,那我就祝小将军早日觅得良缘,万事顺遂。”
杨炤又笑了起来,笑得依旧那样好看。
“好了,不说那些了。”杨炤收了笑,认真地看着我,问,“小丫头,你想不想读书?”
“读书有什么用?”我反问他,“能换银子吗?”
杨炤挑了挑眉,点头道:“可以。”
“像我这种出身青楼的也能吗?”
“能,能读书,能赚银子。”
我笑了,而后又沉默下来,低声说道:“春姨不会让我读书的。”
“你读了书也可以帮春姨赚银子。”
“可我进不了学宫。”
“那就不进。我请先生教你。”
我过去不是没想过读书的事,幼时还曾经央着春姨教我识字,可惜春姨说我读书没用又费钱,还将我揍了一顿。我跑到十三姨娘怀里诉苦,哭的抽抽噎噎。
没想到十三姨娘是站在春姨那边的,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春姨说得对,读书没什么好的,你姨娘我就是读了书才得了如今这个下场!你知不知道女子要读的书叫《女戒》《女德》《礼记》,里面怎么动不动就说女子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离的什么经叛的什么道?”十三姨娘冷哼一声,“离经叛道的分明是编纂这些破书的人!他们离了情经叛了人道!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这些个绝情绝爱的规矩,一股脑儿地往女人身上扣!”
我将十三姨娘的话尽数说给杨炤听,告诉他,读书好像也不是一件畅快事。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我的脑袋,说道:“你的脑子里只有这些情爱吗?读书只是为了给你的情爱找理由吗?读书是为了让你知荣辱识礼节,让你开智明心。并非所有的书都要读,也并非所有的书都要信,你读过,才知道哪些值得与否。读书,是为了你自己,丫头。”
我定定地看着杨炤,他坐在那里,认真严肃又有些苦口婆心的模样,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让我读书。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待我。如果他看上了我,那为何不接受我?如果他不喜欢我,那为何又处处为我考虑?
这世上,男人待女人难道不是只有喜欢或不喜欢吗?喜欢了就揽入怀,不喜欢了就弃如敝履。
我心里藏不住许多事,“小将军,为何待我这样好?”
“与你投缘。”
……行吧。
杨墨大概看不下去我们这样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他抬了一下手,杂技团的艺人们便带着家伙什儿从一侧上了台。
我忙转过头看台上,却怎么也看不到心里去,脑中浮现的尽是关于杨炤的种种。
初见在寻欢楼,他红着脸进了十三姨娘的房间,夸我抹了灰的脸长得标志。
后来相遇在茶馆,他冷着脸一人对战数名壮汉,同我站在一处反驳说书人。
再就是现在了,他坐在我的身边,与我相隔一方桌,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贵气。他一字一句告诉我,我们之间没可能,又言辞恳切希望我读书避免走上和姨娘们一样的路。
我想,杨小将军大概是做惯了英雄,见到我这样的孤苦人总想救一救。说破天也不过是同其他人一样,觉得寻欢楼的姑娘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若是,若是他的姿态再高傲些、再理所当然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字字恳切、满面真诚,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少管闲事,然后冲他啐上一口沫转身离去。
我悄悄转头去看杨炤,他正认真地看着台上的艺人耍“跳丸”,漂亮的眼睛随着艺人手上不断增加的丸铃越来越亮。
原来小英雄也会喜欢这样的街头杂耍啊,我正暗自为自己这一发现高兴着呢,眼角突然瞥见杂技台上艺人手中的丸铃脱离了原本的轨迹直奔杨炤而来。
我的心瞬间被揪紧,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扑到了杨炤面前!
我要为他挡住这个丸铃!
千钧一发之际,我与他震惊的瞳孔对视,我看到他面色巨变。
我紧皱眉头缩着脖子,做好了迎接丸铃击中的准备。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扯住,一个天旋地转,倒进了杨炤的怀里。
想象中的剧痛迟迟没有来,我颤抖着睁开眼睛,面前是杨炤的肩。
接着,我听到杨炤笑道:“怕成这样还想为我挡着?”
“小炤,小炤你怎么样?”杨校尉也冲了过来,用手将我和杨炤分开,很是担忧地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杨炤。
被杨校尉捏来捏去检查的杨炤没忍住疼痛,“嘶——”
吓得我赶紧抓住杨炤的胳膊,“小将军,你怎么了?可有受伤?”
“后背有些疼,回头擦点活血化瘀的药就好。”
“好了小炤,跟我回去。”杨校尉的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决绝,他扫视一圈杂技院,面带警惕目露凶光,吓得杂技团班主带着一排艺人跪地不断道歉求饶。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些不善,说道:“姑娘,失陪。”
我没心思计较那么多,忙催促着杨校尉:“好好好,辛苦杨校尉快带小将军去疗伤。”
大概是真的很疼,杨炤难得没有拒绝杨校尉的提议,乖乖地任由杨校尉搀扶着离去。
只是他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我,悠悠说道:“小丫头,看来你不仅需要读书,还得习武。”
“等你好了再说。”我目送着他们离去。
杂技团班主见杨炤二人离去了,忙走到我面前,战战兢兢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姑娘……您看……”
班主大概是觉得我与杨炤二人关系匪浅,多少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想来拉进些关系。艺人耍艺伤了人,这对杂技团名声来说是灭顶的大事。
我转身去看那个耍“跳丸”的艺人,却不知何时不见了。
“那个耍跳丸的呢?”我紧紧抓住班主的衣袖问道。
班主的目光在班里扫了一圈,眼睛蓦地睁大,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额前布满了淅淅沥沥的汗,他抖擞着身子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我……我不知道!两日前我们这儿耍跳丸的告了假回乡,昨日我又接了那位爷的单子……便从人市找牙行买了一个会耍跳丸的来表演……那人,那人来做工的时候耍的很好的,怎知偏偏就这次脱了手!”
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那人是谁?你从哪里寻来的?”
“我……是他自己来问的!我这儿恰好缺人,见他露了两手,便请了他……”
怎会这样巧?
我正纳闷着,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回头看去,一队官兵闯了进来,迅速将这里包围了起来。
“把人都带走!”为首的官爷一声令下,院子里跪着的所有人连同班主一起被带走了。
“冤枉!冤枉啊!”班主的声音一起,众人也跟着喊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冤枉”声将这个小院淹没,可通通都被无视了。
为首的官爷走到我身边,客气地说道:“姑娘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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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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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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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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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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