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杨炤约定的那天到了，我起了个大早，赶在春姨来我房间之前就出了门。不然春姨又要来给我的脸上抹灰了，再怎么说也是跟喜欢的人出去听书，我可不想脏兮兮的去。
昨日下午我去十九姨娘那里磨了她半天才从她那里借来了一件衣服。我看着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衫，拿起腰封缠了又缠，可依旧没法子把胸前裹紧实。
大意了，只想着十九姨娘最年轻，衣服可能相对适合我，没想到她的胸是寻欢楼里最大的，我贫瘠的胸前春光配不上她的衣服！
哦，不对，我胸前的平川不配谈春光。
啊，不是，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衣服裹不紧会钻风，怪冷的。
可我自己又没有好看的衣服。
纠结了半天，我还是选择草草裹了两下十九姨娘的衣服出了门。
也仅仅是出了门。
因为跟杨炤约定的是他来寻欢楼找我，我便缩在寻欢楼门前隐秘的小角落里等他。这个位置极好，寻欢楼里的人看不见我，我却可以看得见进出寻欢楼的人。
唯一不太好的是，这个地方是风口，西北风呼呼往我身上招呼，怪冷的。
我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杨炤，只等到春姨站在寻欢楼前骂骂咧咧地喊了我几声，吓得我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不远处的叫花子很感激我用身体为他堵住了风口，甚至还跑过来对我说：“阿晴姑娘，没想到你收拾起来也挺好看的，不过你为我挡风也没用，我真没钱买你！”
我：“？？？”
“要不这样，我可以勉为其难应了你，四平地上一躺，让你尝尝享乐的滋味！但娶你是不行的，毕竟你出身那里不是？”他看起来真的很为难，认真的表情让我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我蹙眉看他，黑黢黢的脸上油光满面，杂乱的头发鸡见了都不想做窝，一身破烂衣衫泛着丝丝酸臭味儿，面前的破碗空空如也。我倒没有生气，只是很困惑，他从哪里来的自信呢？还是说，他已经饿疯了？
我越是沉默，他越是亢奋，一张嘴说个没完没了，无外乎是他接受我真的很勉为其难。我想反驳，可我插不进话，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说起来都不带喘口气儿的。
“可惜了，阿晴姑娘你要不是出在寻欢楼，我定应了你。你若对我真的有心，便寻个机会让我跟媚儿姑娘缠绵几日……”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着实忍不了了，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打在他的脑门上，低着声咒骂着：“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什么话都能说得出！你这副渣滓样，苍蝇见了你都得绕道走！”
“你！你！”他向我狠狠呸了一口，恼羞成怒道：“妓院出来的货色！不就是个卖的！没几年就是丢大街上也没人捡的贱货！”
听听，听听。
听不下去了。
我也顾不得这是在寻欢楼前，也顾不得春姨随时可能出来找我，撩起袖子对着他就是一顿揍。
他许是多日没吃过饱饭了，身子瘦的跟皮包骨头似的，也没几分力。
可我不同，平日里干多了杂活，吃饭都比让人多吃三两饭，一身的膀子力气。
我也是被气到了，尽了全力的拳头噼里啪啦砸向他，砸得全是容易疼的骨节和脸，拳拳到肉，打得甚爽！
王八蛋，在洒金街做乞丐做了这么些年，不知道寻欢楼的阿晴脾气爆打架狠吗！
非得让他长长记性！
直到打累了，我停下来看着匍匐在地的他早已鼻青脸肿，心下舒畅了许多。重要的是，打了一架，浑身热乎起来，也没刚才那么冷了。我登时便神清气爽起来。www.xiumb.com
伸了个懒腰，一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目瞪口呆的杨炤和杨墨。
……
我们尴尬地对视着。
不晓得他们几时来的，又看到了多少，我有些忐忑。
忐忑什么呢？我后来想了很久，或许，那时我生怕杨炤将叫花子的话听了去。
我出身青楼妓院。
这是个极不光彩、十分上不得台面的事，我一直都知道。
杨炤站在那里，阳光尽数洒在他身上，他得体的衣着高贵华丽，身长玉立。他如此耀眼夺目，如此明媚动人。
而我，躲在角落阴影里，身后是冷冽西北风，借来的衣服极不合身，一身狼狈。
他那样好，我这样糟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脸上摆出了自以为得体的笑，朝他招了招手，快步走了过去。
杨炤，我要一步一步走向你。
“怎么跟人打起来了？”他拧眉问我。拧起的眉头也那样好看，像可以遮雨的屋檐。
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骂我，我自然要打回去！”
杨炤突然笑了起来，他抬手为我拍去肩上的沙，“说得对，别人欺你一分你便要还回去十分，这样才不会被欺负。”
“你几时来的？”我问。
“刚到不久，见你打得正欢，不敢打扰。”
“也不说帮帮我。”我撇撇嘴。
“你把别人按在地上打，我出手，怕你打得不够尽兴。”他的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而且我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你自己打出名声来，日后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名声早就打出去了，这次是这个叫花子不长眼不信邪。
杨炤忽然凑近盯着我看了看，说道：“长得确实标志。”
我下意识退了一步，眨巴着眼不知所措，脸热的发烫，我慌乱地点了点头。
“走吧。”他说。
“去哪儿？”
杨炤上下扫了我一眼，说道：“打架打的衣服都脏了，给你买件新的。”
“好。”
杨炤带我去了青州最大的成衣店——霓裳阁。我自然是高兴得找不着北，眼睛都要笑没了，这可是我第一次逛成衣店啊！
“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杨炤问我。
这可叫我犯了难，我从小到大还未自己选过衣服，一直都是春姨直接扔给我不知从哪儿淘来的旧衣服。我看着满墙的锦衣华服绫罗绸缎，一时难以抉择。
杨炤看出了我的为难，他来到我身边，认真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而后思索着说道：“你身形瘦小，难以撑起华服，不如选一件贴身便装。”他环视一圈成衣店，最后走到一件水粉色的裙装前，“这件刺绣妆花裙如何？”
那件衣裙的确漂亮，娇嫩水粉，刺绣精致，点缀的妆花更添几分娇俏。寻欢楼里大概也找不出这样漂亮的衣服了，可是我摇了摇头。
“不喜欢？”
“这件衣服可有其他颜色？”我转头去问掌柜。
“有，还有件月白色，只是妆花不明显，略显低调。”
“好，就要月白色。”
杨炤点点头，“月白色也好。只是水粉不更显娇嫩？”
我摇摇头不说话，这要怎么说？总不能说，我觉得穿月白色看起来跟穿银白色的你更般配些。这种私心里的小九九，我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我假装四处看衣服，故意避开杨炤的视线，却扭头看到了紧锁眉头的杨墨。我晃晃悠悠来到杨墨身边，担忧地问道：“杨校尉不开心？”
杨墨沉默着，反倒是一旁的杨炤低声笑了起来。我正想问问是什么缘故，掌柜已经取过衣服让我去试了。
这什么什么裙着实令我满意，我穿着它在杨炤面前转了几个圈，开心地要飞起来了。这可是我第一次买衣服，还是杨小将军给我买的！我恨不得立马飞奔到街上，跟所有人炫耀炫耀，我，阿晴，终于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漂亮衣服了！
“姑娘，您那件旧衣服如何处理？”掌柜的声音将我从飘飘然的云彩上拉了下来。
“帮我包起来，我要带走。”借来的衣服要还的！
穿着新衣服的我，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我刻意走在杨炤身边，问道：“杨小将军，你又给我买衣服又带我去听书，待我这般好，我要如何才能回报得了你？”
杨炤笑看一眼杨墨，对我说：“买衣服的钱是杨校尉出的，说书人也是杨校尉找的。杨校尉对我们这般好，我们自然是要寻机会好好谢谢他！”
闻言，杨墨的面色又黑了几分。
我也有些许的尴尬。
难怪刚刚杨校尉一直皱着眉哦……好像这件衣服还挺贵……
杨炤笑得猖狂，杨墨不说话，我不敢说话……
也许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的心思，杨炤努力收住了笑，安慰着我：“放心吧，杨校尉大人有大量，是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的，更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板起脸不高兴的。”
这话怎么那么像讽刺？
我悄悄看向杨墨，果然，他的面色好像又难看了几分。
“你这样会吓到小丫头的，笑一个。”杨炤用手肘杵了杵杨墨。
杨墨闻言立马转过头来冲我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把我吓了一个哆嗦。
“别别别，还是别笑了。”我急忙摆手。
杨炤又笑了起来，“没事儿，杨校尉平日里脸色就是这样，再加上不怎么爱说话，旁人见了他总觉得有些发怵。至于这衣服，你放心穿，我只是今日出门忘带银两，回去我便还给他。”
杨墨在一旁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赞同杨炤的话。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么一对比，我越发觉得杨炤脾性是真的好啊，最起码待人一张笑脸，让人不畏惧。我更喜欢他了。
杨炤带我去了勾栏，他在那里包下了一个杂技院，说书先生早早就在那里等我们了。杨炤说等我们听完书，趁说书先生休息的功夫可以再看几段杂耍。
“杨小将军，你对我真好。”我满足地笑了起来。
杨炤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笑道：“这就算对你好了？”
我用力地点头，“算，从来没有人带我去买过衣服，也从来没有人为我专门请一个说书先生，更没有人为我包下一整个杂技院。”
“我也是第一次为别人做这些。”杨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杨小将军为何对我这样？”
“第一次在寻欢楼见到你的时候冒犯了你，这些算赔礼吧。”
这个答案让我有些失落，我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杨小将军看上我了呢。”
听了我的话，杨炤刚入口的茶差点喷了出来。这反应也忒夸张，反倒让我更想逗逗他。我半真半假地说道：“要是真看上我了，明年腊月初二来寻欢楼，那天我及笄，春姨要把我卖了。小将军出个这裙子价就能把我买下来。”
杨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一旁的杨墨突然站了起来，“姑娘请自重。”
自重？自重是什么？
能换银子吗？
我不管杨墨在说什么，眼睛只管盯着杨小将军，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动。我眼睁睁看着他露出不可思议的面色，而后拧眉瞪了杨墨一眼，示意杨墨坐下。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橘子把弄着。
“小丫头，你什么时候去的寻欢楼？”杨炤问。
“我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扔到寻欢楼前了，春姨把我捡了回去，捡回去那天是腊月初二，便算作我的生日。如今在寻欢楼已经待了近十三年。”
“你爹娘没回去寻过你？”
我狠狠啐了一口，“那两个老东西既然扔了我，又怎会去寻我？最好是别来，要是来了，我就狠狠揍他们一顿，然后挑个大雪天把他们扔出去！”
听到我这满腔恨意的恶毒话，杨炤有些不喜欢，我看到他眉头又拧紧了几分。这人怎么这么爱皱眉头啊！
“小丫头，这样可不好。”
“哪里不好？”
“他们毕竟是你的爹娘。”
“没养过我的爹娘算什么爹娘？我阿晴没爹没娘，只有寻欢楼里的春姨和二十四位姨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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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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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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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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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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