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他当真喜欢这座保守故旧的“儒家圣城”,在访古休闲的背后,魏皇陛下心中有个酝酿已久的计划,必须在鲁地才能实施。
为此,第五伦不惜将他的师弟,管全国祭祀、文化的太常王隆给召了来,一并传唤的,还有太学博士,乃至于儒学各家宗派们。什么公羊派、榖梁派、古文经、韩诗、鲁诗、齐诗,老博士们或气喘吁吁地亲自赶赴,实在走不动路的,也派了得力弟子前来。
太常王隆事先并不知道皇帝这是玩的哪一出,心里直犯嘀咕,他身边有位史官——当然不是班彪,这史官有一日在路上忽生奇想,对王隆道:“太常,陛下召集太学博士、天下诸儒会于鲁地,莫非是要封禅?”
这个大胆的想法顿时吓了王隆一大跳,心中只惊道:“不会罢!此乃大忌啊!”
但这架势确实有点像,那些传说的上古帝王姑且不论,自周以后,正儿八经封禅泰山的只有两位:秦皇汉武。
秦始皇当年封禅,是在平定天下后的第三年,在峄山立祠祭祀,又征发齐鲁的儒生、博士七十人为随从,来到泰山下商量封禅典礼,因为诸儒各有说辞,顽固不化,惹了秦始皇不高兴,索性抛下他们自己上山完成封禅。
虽然隔了近百年,但汉武封禅也复刻了秦始皇的路数,先召集天下群儒筹划,结果这群家伙吵吵个没完,几个月都没结果,汉武帝急了,遂亲自拿主意制礼仪,尽罢诸儒不用,上山完成大典——此乃有汉以来盛事,司马迁的父亲还因为生病错过了这场典礼,郁郁而终。
这两位虽因罢诸儒意见不用而被诟病,但他们绝对有封禅的资格,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功过三皇,德迈五帝,汉武雄才大略,北逐强胡,南并劲越,国力强盛,打得四夷宾服。
但除此之外,汉朝诸位皇帝,谁人还敢轻言封禅?
汉文帝已是前汉诸帝中名声最好的,他除诽谤,去肉刑,躬节俭,不受献,罪人不帑,不私其利,死后得到了“太宗”庙号,百姓们对文景之治心怀憧憬,将汉文地位越捧越高。若汉文非要封禅,想必也无人有异议,他确实一度打算这样做,任用方士新垣平,大搞预言谶纬,不过在新垣平伎俩被戳破后,文帝便猛然警醒,叫停了封禅准备。
此外还有中宗汉宣帝,被视为可比肩文景的存在,在位期间实现大汉中兴,并彻底解决了困扰几代人的匈奴,单于亲自来长安朝觐!但或许是他享年太短,没听说过有封禅泰山的意图。
孝文、孝宣尚且不敢轻言封禅,剩下的元、成诸帝当然更没资格了,也就老王莽醉心于此,心心念念想登顶泰山一次,筹备四回,都被战乱、举事打断,最后无果而终。m.xiumb.com
王隆作为扬雄弟子,又做了多年太常,对礼制的妙用拿捏得炉火纯青,他很清楚,泰山封禅,乃是皇帝继承上古正统,向苍天回报的标志,做得好了,可以大大增加国家安稳。
“但若是德不配位,必如王莽一样,遭到反噬!”
倒不是王隆觉得第五伦德薄没资格,而是认为,还不是时候。
“如今天下三分,中原虽已讨平,然吴蜀尚未安定,国内流民依然成群结队,更勿论四方蛮夷尚且离心,匈奴扶持卢芳胡汉,时刻威胁关中,西凉诸羌闹事,句町割据一方,扶余肃慎高句丽不贡,如今形势,尚不如汉初刘邦时,何谈封禅?”
人还没到曲阜,王隆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是冯衍、张鱼等“佞臣”诓骗,还是皇帝一时糊涂,自己都要冒死进谏,将第五伦唤醒!
然而,王隆憋足了劲头,做好了心理准备,抵达曲阜后却扑了个空,第五伦也听说外面传他“欲行封禅”的谣言,笑着打消了王隆的担忧。
“予不欲封禅。”
“休说眼下不做,哪怕九州一统了,亦大可不必!”
“诸儒都认为封禅泰山是帝王盛举,予却不以为然。天听自我民听,倘若天下安定,百姓富足,即使不来封禅,难道苍天会震怒降下惩罚?再者,天下者,普天之下也,侍奉上苍,何必一定要登上泰山之巅,才能表示诚意?”
第五伦一席话,让王隆心里的石头落地,但对皇帝的态度,他又觉得不以为然,瞥眼看了一下曲阜以北泰山的影子,王隆暗想:“陛下也就此刻如此一说,等二三十年后,吴蜀肃清,四夷宾服了,王隆一定会以毕生所学,为大魏布置一次不亚于秦皇汉武的封禅盛典。”
也只有到了曲阜,王隆才能感受到这圣人故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卿来看看,桓君山的历次上书。”
第五伦将桓谭交上来的纸卷给王隆看,原来,第五伦让桓谭对《春秋演孔图》等图谶纬书里失实的部分一一驳斥,桓谭战斗力十足,旬月之间连上数奏。
第五伦对王隆道:“本以为,鲁地能秉承儒道正宗,但以颜氏为首,竟主动为图谶背书张目,闹得不成样子。”
他的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以示深恶痛绝:“彼辈将不语怪力乱神的孔子学说,硬生生浸入怪力乱神之酱缸中!臭了!”
王隆颔首,他的师长扬雄也讨厌图谶,不过扬雄只是取《易纬》驳谶符,有点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远不如桓谭坚定。
他看完桓谭的上奏后,赞道:“桓君山不愧是辩经能手,这些奏疏,将谶纬逐次驳斥,依次破失实传说之孔子,破神而先知之孔子,破所言皆无非之孔子。”
第五伦颔首:“然也,故桓谭每奏一条,予都令人印刷颁布于世。”
这些所谓儒家后学,把孔子从人性世界的典范,提升到神性世界的救世主。
而第五伦和桓谭,则将他重新拉了回来!
“自董仲舒以来,诸如所神化之孔子,乃是假孔子!且让其如假刘子舆一样,烟消云散罢!”
言罢,第五伦又取来一份奏疏,让王隆过目。
王隆推辞不过,看了一眼,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禁绝图谶诏?”
这份诏令采纳了桓谭的上奏,历数了自汉以来,各种图谶的荒谬,加以驳斥,又重点点了老王莽这个谶纬最大“受害者”的名,将新朝诸多谶纬一概视为别有用心之徒事后编造。
“纬书者,伪书也!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
第五伦给依然在天下流行的各类预言怪论定了死刑:“一切图谶纬书,宜封绝殆尽,以免虚伪之徒曲解典籍,图谋不轨,欺骗百姓!”
“陛下!”王隆连忙劝道:“臣以为,但凡一物,有其弊,必有其利,我朝兴起,亦有诸多图谶纬书应验,不宜一概封禁啊。”
这也是第五伦故意示诏令给他看的原因,王隆虽然继承了扬雄,打心眼里不信谶纬,然而他也颇为现实,对宣扬各类“神迹”,来神化第五伦崛起的历程颇为上心:诸如新朝时黄河水决口魏郡,是魏皇崛起毁灭新莽土德的预兆、王莽被逐前梦见五枚秦朝金人起立等。
所以他觉得,只需要削除那些于魏不利的部分,至于有利的,大可留为己用。
“文山,用谶纬者,必遭其反噬。”第五伦眼下还不知道南边刘秀被预言坑得要迁都一事,只语重心长地对王隆道:“汉初以刘秀斩白蛇为谶时,岂能料到,两百年后王莽编造谶纬金策,窃取了汉家社稷呢?”
“如今南方刘秀推崇图谶,予有两种对策,其一是比谁吹嘘更甚,他伪造赤伏符,予便祭出‘五德符’。”
真要编故事,十个刘秀都不是第五伦对手,但第五伦,不屑如此。
“其二,则是必反其道而行之,不论刘秀编造何种预言,哪怕天花乱坠,只决然不信,斥为荒唐,如此方能安定士民之心。”
当然,第五伦不能与王隆明说,他之所以先削图谶这些儒经衍生品,其实是为打压那些繁琐的训诂章句做准备,砍掉怪力乱神和繁复无用的衍生枝丫,才能嫁接上新的,对国家民生有用的学问啊!
“孔子的言行,要曲解,也只能由我来曲解,你们也配?”
第五伦将这些想法藏在心中,嘴上笑道:“当然,这也是秉承先师扬子反谶纬之意,文山,汝继承夫子之学,总不能反过来劝予,违背其宗旨罢?”
果然,一旦第五伦祭出扬雄,一向尊师如父的王隆就没话说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应诺,但如此一来,他们太常能做的工作,便凭空少了一大块啊。
但王隆也不必担忧,定下禁绝贬斥图谶纬书后,第五伦还准备在鲁地搞一个大动作,这也是他将王隆,乃至于太学博士们召来的原因。
“孔子有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第五伦点着高居曲阜的孔庙:“但如今孔庙之中,唯有一‘北辰’,而无众星啊。”
他说道:“朕欲在长安也建孔庙,除了供奉孔子外,还欲以孔子后学先贤,配享其中!”
王隆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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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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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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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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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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