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大帐,却见第八矫也在,而任光则忙着与宋弘张罗发救济粮的事,一天忙到晚,已难觅人影。
第五伦朝冯衍招手:“敬通,来,共赏此文。”
冯衍这才看到陇右隗氏的讨莽檄文,发布日期应该是五月二十八,也就是第五伦渡灞前一日,太白入太微星象出现当晚。
他立刻想到:“当是时,陇右或已得知大将军举兵鸿门,但我军檄文却没简短消息传得快,还没到陇右罢?”
“应是如此。”第五伦指点着上面的词句:”隗氏亦是刘歆安排的外援,早有反莽之心,先前已断陇关之道,知我举事,而刘歆又西奔抵达,于是便反了。”
因为当时两边没法沟通,那边也鼓捣了个檄文出来。
却见开篇就是参与造反的众人:“汉上将军隗嚣、白虎将军隗崔、左将军隗义、中垒将军刘秀、右将军杨广、安众将军刘隆等,凡我同盟三十一将,十有六姓,允承天道,兴辅刘宗。”
隗氏三杰自不必说,隗嚣是老熟人,但真正的地方实力派,是他叔父隗崔,此人驰名陇右,能一呼百应。
这之后的中垒将军刘秀,便是老刘歆,抛弃了国师名号,而用了他在汉时的官名。
“汝等可知,这杨广是何许人也?”第五伦记得这不是隋炀帝么?怎么,也穿越了?
“杨广乃是陇西上邽豪强,亦是坐拥徒附数千的豪大家。”冯衍道:“天水隗、陇西杨,二家相合,陇右以其为首领,故才能得十六姓豪强参与同盟。”
原来只是凑巧同名啊,这些豪强武装凑一起,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人,陇右势力,兵力已经直追第五伦的四万之众了,起码能持续到秋收前。
而且,陇右的豪强可不是关中、魏地能比的,汉朝痛揍匈奴开拓西域的良家子骑,主要便从陇右六郡得来。这群彪汉子就四个字:武德充沛!
这也是第五伦将王牌小耿派往西边的原因,如今形势,一旦双方敌对,西凉兵想进京,隗氏的威胁比东边田况还大。
至于名单上最后一位“安众将军”,第五伦看向第八矫:“季正,这应该就是几年前,与你一同流放西海的刘元伯吧?”
第八矫与第五伦说过,西海被羌人攻破时,他逃去河西,而刘隆逃亡陇右,做了隗氏的宾客,如今遂被拉着一起造反。
刘隆的祖父,是汉末率先反莽的汉宗室,全家被屠戮,只剩下他一个孤儿,隗氏这名号借得甚是聪明。
第八矫笑道:“以刘隆那喜欢红脸的脾性,说不定是他主动怂恿隗氏起兵。刘隆素有将才,确实颇为骁勇,在西海郡时若非他,我几乎死于羌人之手。”
接下来的长篇大论看看就过,基本是宣扬己方的正义,抨击王莽的罪孽,什么鸩杀孝平皇帝,篡夺其位。矫托天命,伪作符,田为王田,卖买不得……反正都是檄文的套路,新室种种被全盘否定。
最后一段则是扩张声势,什么“外有山东之兵二百余万,已平齐、楚,下蜀、汉,定宛、洛,威命四布,宣风中岳”,如此夸大,大概是把赤眉绿林都算进去了,拥兵十万可号称百万,平一郡可以号称九州天下。一个政权上市前可不得大吹特吹,虚张声势,你还别说,指不定真有人信。
隗家甚至还把第五伦也算作盟友:“内有第五将军响应,据鸿门,守函谷,迫长安。”
但他们举旗时应该不明白第五伦心思,所以言必称“遵高祖之旧制,修孝文之遗德”,甚至还在陇右立汉高祖庙,称臣奉祀,神道设教。
看完后,第五伦问冯衍:“敬通以为,此文如何?”
冯衍大言不惭:“大不如我。”
第五伦这才挪开了末端遮住的署名:“此乃刘歆所书也。”
刘歆可是天下学阀,冯衍顿时怂了,咳嗽着道:“单是刘子骏,或能与我匹敌,但大将军的檄文,实乃子云公遗作与我相合,子云文采,自汉以来,唯贾谊、司马相如能相提并论,我二人合笔,自然远远胜过刘子骏。”
“更何况,刘歆本就是王莽代汉主要功臣,四辅封公,如今却反过来再度宣扬复汉,走了回头路,这种反复老贼,他的话,如何让人信服?
既然跟定了第五伦,冯衍遂开始对复汉派口诛笔伐,划清界限。但如今形势不容乐观啊,他们的檄文,确实能让有心开创一个崭新政权的人团结在第五伦身边,可对那些只想凑合过的豪强,吸引了反而不如隗氏檄文。
“其实这檄文中,最有趣的,当属开篇寥寥两字。”
第五伦指出问题关键所在,露出了有趣的笑:
“隗氏和刘歆,为何不用绿林更始的年号。”琇書網
“而是不伦不类的‘汉复元年’呢?”
……
第五伦在那糟心骤然进据京师,官员队伍跟不上,隗嚣也在天水陇关发愁。
但隗嚣之所以愁,是因为他名义上被推举为“上将军”,然而真正说了算的,是他叔父,陇右的大侠隗崔!
隗崔和某个在南阳心心念念造反的豪侠刘伯升一样,思虑反新早非一两年了,他认为王莽对外作战屡屡败绩,新室实在是太差劲。且朝廷多用儒生、皇室而对六郡良家子更加疏远,每年宿卫宫廷的郎卫名额也不多分些来,甚至还打算迁都洛阳,一旦如此,六郡子弟只会越来越被疏远。
于是便暗暗与各路豪杰沟通,收募逃犯为宾客,诸如刘隆等人。
等王莽派遣大军东征,隗嚣逃回家后,告诉他刘歆的计划,还说第五伦或也参与。隗崔见关中已空,遂忍不下去了,五月下旬鼓捣着要举事。
隗嚣这时候尚无什么大的野心,还劝叔父来着:“兵者凶事也,若是像翟义那般败了,宗族何辜?”
然隗崔心意已决,五月二十五,也就是第五伦动手那天,这急性子就带着族人、乡党数千人举事,又依靠手下刘隆等人潜入天水首府,击杀了新朝镇戎郡大尹,短短数日内,便占据一郡。
又联络陇西豪强杨广,两郡著姓十六家三十多人在一起开会,恰逢老刘歆奔逃至陇右,告知关内情形,双方一拍即合,结盟歃血,决定由刘歆书写檄文,并立一人为主将以一众心。
刘歆知道自己做不了招牌,遂力挺老部下隗嚣。隗崔则觉得大侄子素有名,好经书,虽然干事有点优柔寡断,但他做主和自己没区别。陇西杨广的妹妹嫁给了隗嚣,也并无不可。
三方合力,遂共推隗嚣为上将军!
可隗嚣真正能说了算的地方不多,他们正式结盟举兵后,天水、陇西诸县已尽数举旗响应,各家凑了凑,共得兵卒四万,是时候向外发展了,但内部却对未来道路发生了巨大的分歧。
刘歆、刘隆一心想杀回常安去,支援第五伦诛灭王莽,隗崔和杨广则欲向北,去进攻尚在王莽堂弟王向手中的安定郡,先一统陇右,巩固自身再说。
隗嚣夹在中间难做人,最后只能打圆场,提了个建议:“不如先将萧关、陇关夺下?”
萧关是关中北门户,陇关则是西门户,若能夺取,外出萧关可进取安定。而断陇坂之险,更是能让陇右势力进可攻关中雍地,退可利用地形以一当十,闭门而守。
众人采纳了这建议,于是隗崔、杨广以两万兵猛攻萧关,同王向作战;而隗嚣则带着刘隆等将,率豪强武装一万夺取关卒遁逃的陇坂。
陇坂,其坂九回,不知高几许,欲上者,七日乃得越,而山上最高处的风雪,五月方才冻解,如今是六月,但关上依然十分凉快,风景跟关中大不相同:山梁高处是一片片低矮苍劲的桦树林,还有广阔的草场,犹如碧绿的波涛铺满了整个陇山,衣着质朴的牧马人驱赶着大群矫健奔驰的骏马。
隗氏兵居高临下,占据了主动,开始写信招降割据扶尉郡的吕鲔。
然而坐拥兵卒数千的吕鲔是个滑头,却回复说,他同时接到了第五伦、隗氏的檄文,不知该顺从谁。
直到此时,隗嚣才知晓常安已破,王莽出逃,又一观第五伦檄文究竟,暗道坏事。
“第五伯鱼檄文无一言称复汉,莫非他另有心思?”
如此一来,他们若再往东挺进,是否会和第五伦的部下兵戎相见?
而六月初四日,有从关中逃到这的长水营三千骑来到陇坂,叩关痛哭。
他们都是陇右各属国的羌胡人,但穿着言语已与中原人并无太大不同,王莽遁逃,他们也从渭南西撤。说关中已无立足之处,不愿接受第五伦招降,皆稽首希望能复归乡里。
众人面面相觑,争论是否要开关放进来,却见一个披着羊裘的丑陋文士从长水胡骑中走出,朝关上大喊:“季孟,我给你带来了三千长水胡骑,皆乃陇右乡党,得之足成霸业,何以竟踌躇不开?”
正是隗嚣曾招募过的平陵儒生方望,隗嚣现在急需一位谋略之士出出主意,顿时大喜,采纳方望之言,让长水胡骑分散入陇关,热情招待长水校尉,封了他做偏将军,欲将这支武装消化下来,作为听自己指挥的王牌。
“可算将瞻之盼来了。”隗嚣朝方望长拜。
方望在西逃路上就看到了隗氏的檄文,如今遂捋着胡须笑看:”我猜,上将军之所以用‘汉复元年’而非‘更始元年’,是觉得,绿林更始汉帝,与新室大司空王邑胜负犹未可知。”
隗嚣颔首:“然也,当时思虑着若是王邑胜,更始将土崩瓦解,但如今虽尚不知东方胜负,但第五伦已据有长安,王莽遁逃,形势不同了……”
方望道:“虽不同,但天下推崇刘氏,复兴汉家的大势不会变,第五伦不识此数,我看他不过是为王前驱,在关中为君等阻挡强敌罢了。反观隗氏西凉军,更有机会成就周召之功业!”
“往后这世上,僭名号者不知凡几,但真正有资格继承大汉的,只有一个人!”
方望让人将他的马车拉进来:“我带来的不止是长水胡骑,还给上将军,送来了一件大礼!”
“汉家正统皇太子。”
随着车帘子掀开,正在啃熟彘肩,弄得满身满手都是油腻的刘孺子,愣愣地看着外头微微弯腰,朝他望来的隗嚣。
“刘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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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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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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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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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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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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