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城的元宵气氛尚未消散,樊国长今城里却已经渐渐恢复了寻常模样。
白马禅院的暮鼓已经响起,钟声悠扬,千年以来就是如此,长今城里的百姓早已习惯,就连这长今城外的鸟雀似乎都知道到了归巢的时候了。
徐云清就是在这暮鼓响起的那一刻来到白马禅院的,她不是来投宿归巢,她是要来见一个人,一个不敢见她的人。
一个本应该死了的人。
她站在白马禅院的那扇敞开的大门前,门里迎面的是一颗老松,还有隐藏在老松后的灰白佛塔。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是汉白玉铺就的地面,还有一处巨大的放生池,以及包围着这寺庙的高高的红墙。
大门的两侧有一副雕刻的对联:
教有万法,本性无殊,不可取法、舍法、非法、非非法。
佛本一乘,根源自别,故说下乘、中乘、上乘、上上乘。
横批:万法一乘!
徐云清晒然一笑,脸上洋溢着一抹骄傲——这是她的儿子傅小官,当年在武朝文会上所写的,而今居然刻在了樊国最大的寺庙门口。
这自然是儿子的无上荣誉,她这个做母亲的便深感与有荣焉。
想到了傅小官,此行结束,也该去武朝和他正式见面了。
这小子比他爹强多了,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将武朝治理得井井有条还蒸蒸日上。
他那十个妻子也极好,而今他有了九个儿女,自己就有了九个孙子,带孙子这种事她不太擅长,但可以学啊。
那胖子都能带,自己当然也是能够带得更好的。
只是里面的那家伙他选择了出家……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在最后一声暮鼓的余音散去,就在她收敛了心神抬步踏入这大门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就站在这大门的门里,她听见了又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
“咚……!”
这钟声仿佛击打在她的胸口,令她豁然蹙眉,于是,她看见了两个曾经熟悉的人向她走来——樊国皇帝樊子规和彗皇后。
“好久不见!”樊子规胖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哀伤!
徐云清轻蹙着眉头,看向了慧皇后,慧皇后的脸上有淡淡的牵强的笑。
“好久不见……他人呢?”
樊子规伸手一引:“里面有请!”
樊子规走在了前面,慧皇后和徐云清并肩而行,低声说道:“你恐怕不知道,那一年大雪崩,他受了极重的伤。在武朝耽误了许多日子,令他的伤势恶化,这两年在宗主的调养下并没有好。”
徐云清面色一肃,心里一紧,看了看慧皇后:“所以宗主去岁时候来道院,就是他已经不行了?”
“嗯,那时他就快不行了。”
“可为什么宗主并没有对我说!”
这句话的声音很大,以至于这寺庙的宁静被打破,还惊动了几只栖息于林间的鸟雀。
“云清,我也不知道宗主为何没有对你说,想来、想来是他本不愿意宗主去寻你的。”
慧皇后此刻也转头看了看徐云清,“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矛盾?”
“……我们没有矛盾。”
慧皇后收回了视线,徐云清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是不是我已经来晚了?”
慧皇后点头,“就晚了一步。”
……
……
白马禅院后院的僧院里,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棺材并不新,看起来已经有一两年了。
许多的和尚正围坐在棺材旁敲着木鱼唱着梵唱,宗主大人徐徐起身,来到了徐云清的身旁,“去禅房坐坐。”
“我先给他烧一把黄纸。”
徐云清走了过去,抓起一把黄纸丢在了火盆里,那张清丽的脸上这才落下了一串泪珠儿——她看着这棺材,肩膀抽动了两下,低声说道:“这次……你恐怕是真的死了。”
“武长风,你用这种死法是想让我内疚一辈子?”
“你错了,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些真像么?可惜你终究什么都不知道。”
“为啥你就这么急着走的呢?我本来是要来告诉你这一切的,现在好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了,你去吧,我会好好活着。”
她又丢了一把黄纸在火盆里,起身静默数息,转身跟着宗主大人走入了禅房。
“节哀!”
“无哀,他最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三更起,更衣洁面,诵读《金刚经》,五更时候敲响白马禅院晨钟,六更时候打坐一个时辰,辰时用饭,巳时在功德池喂鱼,或者在花圃锄草。午时用完饭小憩半个时辰在院中散布,申时偶尔和陛下聊聊天下下棋,亦或者在书房里写写字看看书,至暮鼓响起,用饭,诵读《南华经》,至戌时末沐浴熄灯。”
“大致如此。”
徐云清抿了抿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有什么遗言?”
“走得安详,未曾留下半句遗言。”
徐云清眉头一蹙,“我要带他回去。”
“回哪里去?”
“回武朝……他死了,他的儿子在武朝帝陵里祭拜着空的梓宫。这么大的事,总得让他的儿子知道,并亲眼再看看他的遗容。”
宗主大人忽然沉默,过了片刻才徐徐说道:“既然如此……就等这场法事做完,本座亲自送他,如何?”wWW.ΧìǔΜЬ.CǒΜ
“好!法事要多久?”
“九天,你可住在这里,亦可住在宫里。”
“这就是他住过的禅房?”
“正是。”
“那我就住在这里吧。”
“好,本座就不打扰了。”
“谢宗主!”
慧皇后走了进来坐在了徐云清的面前,“这里……太冷清,不如去宫里?”
“算了,他生前没有怎么陪过他,这死了,就让我尽一番当妻子的义务吧。”
慧皇后垂首,“曾经的事,就让它去吧,勿要伤了神,你还有许多事可能需要去做,我就不打扰你了,若是愿意就来宫里,或者叫人带个话,我来这里陪你。”
“好。”
“告辞!”
“不送!”
房门关上,徐云清仰头吐出了一口浊气,视线却一紧,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九天的法事,正月二十七起程去武朝,二月下旬可到。
春花正开,观云城可莫要春寒料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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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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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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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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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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