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颜不在了。
他轻轻的走进育儿室,那里亮着柔和的灯光,孩子也不在了,在那张已经收拾整齐的小床上放着一张画。
那是两人最喜欢的一张画,画幅上几乎全是空白,远看就是一张白纸,近看会发现左下角有几枝细小的芦苇,右上角有一只几乎要消失的飞雁,空白的中央,有两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儿。
现在空白中还多出了一行娟秀的字:“亲爱的,我们在末日等你。”
迟早会有这一天的,这种像梦的生活怎么可能永远延续,迟早会有这一天,不怕,你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罗辑这样对自己说,但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他拿起画,向客厅走去,两腿虚软,彷佛在飘行。
客厅中空无一人,壁炉中的余烬发出模煳的红光,使得厅中的一切像是正在融化中的冰。
外面的雨声依旧,五年前的那个傍晚,也是在这样的雨声中,她从梦中走来,现在,她又回梦中去了,还带走了他们的孩子。
罗辑拿起电话,想拨给坎特问事情。
可是他很快发觉有人来到门外,虽像女性的脚步,但他肯定不是庄颜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扔下电话冲出门去。
门廊上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虽然只是夜雨背景上的一个剪影,罗辑还是立刻认出了她是谁。
“罗辑博士,您好。”萨伊说。
然后罗辑从对方口中得知了PDC(行星防御委员会)的决议,为了让他工作,尽一个面壁者的责任,特地让庄颜和孩子一起进入了冬眠。
“那么泰勒先生……”
罗辑想弄清楚唐纳德在此事中扮演什么角色,他并不怨恨任何人,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现在他身边的迷雾实在是太多了。
“其实泰勒博士反对这个计划,他想让你到智子屏蔽室去,争取尽早完成属于你的面壁计划……”萨伊解释说。
“原来如此!”
罗辑这才恍然大悟,人家是真的想伸手帮忙,可惜自己没有抓住机会。
萨伊没有提到正是唐纳德的建议,让整个计划提前了几个月,但是如果罗辑答应去到内华达州,事情也就不会弄成这样子。
在经过一番劝说后,罗辑逐渐接受了萨伊的说法,同时也认识到自己是三体人必杀之人。
至于他为何会被追杀,那就只有三体人知道了。
“可能现在泰勒博士也上了暗杀名单!”萨伊说。
“是吗?”罗辑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人类能够拥有智子屏蔽技术,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如果还能用这个技术解除科研封锁,不用等到三体人舰队过来,人类就已经杀到三体星上了。
“我真诚的建议你,尽快去内华达州找泰勒博士,在那边有智子屏蔽室可以使用,也许会对你的面壁计划有很大帮助。”
萨伊说完,转身走下门廊,坐进了在那里等候的汽车,车开动后很快消失在雨雾中。
罗辑站在走廊那里,失去了时间感。
雨渐渐停了,风大了起来,刮走了夜空中的乌云,当雪山和一轮明月都露出来时,世界沐浴在一片银光中。
在转身走进房门前,罗辑最后下定决心:“到内华达州找泰勒!”
……
唐纳德跟罗辑碰过面后,几乎马不停蹄的乘坐专机前往弗吉尼亚州,那边有座跟“红岸基地”功能差不多的射电天文台,同样适用了巨型微波发射机系统,能够向宇宙深空进行有效的信息广播。
由于美国科技相对先进一些,这个射电天文台采用了全自动设备,只有很少的地方需要使用人力,所以整个天文台的工作人员不超过30人。
来到机场时,唐纳德发现还是章北海过来护送。
“大校,你也要跟我去弗吉尼亚州吗?”
“是的,上面命令我一定要送到目的地!”章北海坚毅的脸庞让人心生好感,最后他补充了一句说:“除非博士您开口拒绝!”
“没关系,专机空位还有很多!”
两人在宽敞的机舱中各自找到一个座位,绑好安全带等待专机起飞,在等待的过程中,唐纳德向空姐要了一杯果汁。
“请给我也来一杯!”章北海把安全带松了一下,探过身去说,“泰勒博士,我听说你们在智子屏蔽技术取得重大成功了?”
这时,空姐把果汁送过来,而舱内扩音器响起:“请注意,两分钟后起飞,请大家系好安全带。重复一遍,请系好安全带。”
“这个问题是你领导让问的,还是你自己想知道?”唐纳德反问。
“我自己想知道,不过如果是机密的话,请不要告诉我!”章北海将果汁一口气喝完,然后重新系紧自己的安全带,脸上看起来没有半点紧张。
“人类小胜了一步,但是距离真正的胜利还有很长的路程。”
“哦,我明白了。”
章北海点了点头,依旧露出一副不喜不悲的模样。
“大校,我问你个问题。”
“博士请说!”
“你认为人类跟三体人的战争,最终会是个什么结果?”
“人类必胜!”章北海一脸严肃地回答。
唐纳德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过了好几分钟才哈哈大笑:“人类必胜?章大校,我有时候想,你如果是面壁者的话,说不定三体人会很头疼……”m.χIùmЬ.CǒM
“为什么?”
章北海总感觉自己的真实想法被看穿了。
“你对逃亡主义怎么看?”唐纳德若有所指地问道。
“这是对人类的叛逃,必须严厉惩罚!”章北海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是被看穿的紧张感越发强烈了。
“我到不这样认为!”唐纳德轻轻摇头笑道:“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泰勒博士,您真是知识渊博啊!”章北海连忙拍马屁道:“不仅普通话说得那么好,就连我们国家的俗语都很了解。”
“不要转移话题,你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呃,我是军人……”章北海小心选择措辞道:“在还没有跟敌人战斗前就想着逃走,那是非常可耻的行为!所以我认为,至少得要跟三体人打过之后再做决定!”
“是吗?我明白了!”
唐纳德突然没了兴趣聊下去,转而打开面前的液晶电视,随便收看了一个英语国际新闻频道。
“日前,行星防御理事会(PDC)公布面壁计划取得了重大成果,在泰勒博士的带领下,技术人员成功研究出智子屏蔽技术,这意味着人类很快就能挣脱基础科学研究被封锁的困境……”
听到这条新闻时,章北海抬眼看了看唐纳德,但是依旧没有说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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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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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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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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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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