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锦音在床上躺足时辰后,就立刻让止薇去接捧月,自己也去了后门外等待。
她想见到的人,不止是捧月。
道人师父说会来看自己,就一定会来的。虽然,他如今似乎不是个道人。
天色阴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瓢泼大雨。苏锦音手中拿了把白底梅花图案的伞,站在昨日那墙角。她看向街头的方向,目光期待地望着一辆辆过去的马车。
时隔几年,苏锦音仍能记得初次见了这少年的模样。他虽然面容稚嫩,但确实是个有真材实料的。苏锦音记得当初这少年是如何对自己遮掩容貌的方式嗤之以鼻。取笑之后,是无比耐心的教授。
这样的师父,不可能放自己的鸽子。
路过的马车不少,但并没有一辆停下。
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苏锦音的鼻间,然后又有一滴冰凉落在苏锦音的手背。
她仰面看天,见乌云越来越近,连忙将油纸伞打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油纸伞才一撑开,那雨水就大颗大颗、密集地掉了下来。
油纸伞被急速落下的雨水打出沙沙的声响。
苏锦音轻转了下伞,那伞面就甩出了完整的一圈水痕。她又转了一下,那甩出的水圈小了不少。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游戏。苏锦音就站在雨中,一边等待着,一边轻轻转伞,消磨着自己的时间。
“小姐。”
止薇扶着捧月回来了。她虽然带了伞,却因为双手都用力扶着捧月的缘故,所以伞并没有被撑开。琇書蛧
苏锦音上前,将自己的伞举到二人的头顶,说道:“你还受着伤,赶紧回去休息吧。”
这是对捧月说的。
对止薇她也另有叮嘱:“回院子了,你就暂时安排其他丫鬟做事,让她们不要留意到捧月受伤之事。”
捧月和止薇齐声应了。见苏锦音似有些犹豫,两人便齐齐道:“小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们两人无碍的。”
苏锦音再看了一眼街头的方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吩咐止薇捧月道:“你们一人站一个到我的旁侧,这样一起进去的时候,没有那么引人注目。捧月,这些日子你就多多歇息,不用操心。”
“止薇,你的细致我是放心的。”苏锦音道。
止薇忙拜谢道:“奴婢谨遵小姐吩咐。”
捧月则问道:“小姐,你的身子好了吗?昨日那到底是什么药。”
“就是麻药而已,让人无法动弹。回府之后,不要再提此事了。”苏锦音叮嘱捧月道。
止薇就在捧月耳边,低声将如今府中的情况说了一遍,自然包括苏锦音借机对付赵氏的事情。
捧月听后又是诧异又是欣喜,亦低声道:“赵姨娘这是活该!”
三人逐渐远了。
而苏锦音心中所挂念的那把青色油纸伞,此时正出现在城门之处。
一把青色油纸伞被撑出马车,白衣的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稳健,又很缓慢。
而此时东城门的守卫处,一匹马由远及近地直冲进来。守卫的士卒们原想去挡,可看清楚马上的人时,立刻退散开来。
那马车的人进城门口,在那执青色油纸伞的男子面前利落下马。
他对男子点头殷切道:“二哥,你来了。人我已经安置在三十里地外营内了。你去接人的时候,务必要保持你一贯的好脾气和好忍耐。”
说话的男子一身甲胄未脱,脸上隐有疲惫之色。但即使是这般倦容疲态下,他那双桃花眼中仍有熠熠光芒,仿佛有极其愉悦的事情在等待他去做。
秦子初也是这样想的。他见弟弟秦子言一路风尘,却神色中又似乎饱含期待,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子言,你不准备回去歇息吗?”
说话间,秦子初把伞放到了弟弟的头顶。
秦子言却是摇了摇头,直接又翻身上马,道:“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二哥不必担心我。”
说完之后,他就一夹马腹,疾驰而去了。
二皇子秦子初的侍卫上前请示:“殿下,三殿下似是孤身一人,需要属下跟去保护吗?”
秦子初想起弟弟方才的倦色,确实有些担心。但他终究不是个十分热络的性情,想想如今是在京中,又不是在凶险的战场,远不必这般处处小心。他便答道:“不必。我们出城去吧。”
继续握着自己的青色油纸伞走回马车之中,秦子初看着那伞心中忽又起了些懊恼。
派人跟去多有不便,但应该把伞给子言的。
秦子初忘记了给,秦子言其实也不一定会收。
但若是有这般青色油纸伞在手中,秦子言接下来得到的回答或许会有所不同。
他策马而去的方向,正是户部尚书府苏家。
拉着缰绳在苏家的门口站定,秦子言看向那府门口的剪纸灯笼。虽然佳人的身影未能立刻见到,但他却能想到那女子温柔地坐在桌边描画灯笼的模样。
在边关的时候,秦子言除却想那些兵马之事,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想那句信上所言了。
不如怜取眼前人。
前一世,她看了那戏,想到了这词,就愿意嫁给自己了。
今生,她也这样想吗?
今生,他不会再让她做个委屈的姬妾。他要堂堂正正迎娶她做自己的皇子妃。
秦子言知道苏锦音是误会了,误会那戏是自己皇叔准备的。所以,他存了私心,以提前送那遗落在异国他乡的五皇弟为由,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回了京中。
他就想更早更快地见到她,同她说出自己的心事。
从怀中取出随身的笛子,秦子言放在唇边轻轻吹起。这首曲调,他曾与苏锦音合奏过。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相信,她一定能认出自己的笛声。她会出来见自己吗?
秦子言的目光一直锁在那朱漆大门处。此时已经是戌时,暮色微沉,那灯笼中的火光随着夜风也有些忽明忽暗。
而在苏府之内,苏锦音抚摸手中药瓶的动作一滞。
外面这笛声是谁在吹奏,苏锦音立刻就听出来了。
她原还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悦之中,这曲子,就如同一盆凉水迎面泼下,叫她全身由内到外,有头顶到脚尖的发凉。
是他回来了。
很久以前的时候,久到还是前一世的时候,她在皇子府的后院里日盼夜盼,就盼着这样突然听到他的笛声,立刻就能见到他。
可如今,却是连知道了他是第一时间来见自己的,都未有欢欣的心情了。
苏锦音从苏府后门出来,站在秦子言身后的不远处,仰视着那马上的俊朗身影。
她轻唤了一声:“三殿下。”
秦子言侧首回眸,见是苏锦音后,双眸中如有星光点缀。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缰绳行至苏锦音的面前。
他面上神情中满是欢喜,瞧苏锦音的目光也无限柔情。
“我回来了。”秦子言与苏锦音一尺距离的地方站定。他并非是不想更进一步地靠近苏锦音,而是察觉到了苏锦音的防备。
方才自己靠近的时候,她往后退了一小步。
秦子言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苏锦音,道:“你生辰的时候,我没能亲自过来,很是遗憾。若是可以,我希望以后年年都能亲自为你过生辰。”
苏锦音并没有伸手去接。
秦子言倒也不气恼,左手松开缰绳,将右手的布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露出来给苏锦音看。
“在边关确实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但总算刀剑功夫更熟练了些。这是我自己削的,也是我给你的许诺。”秦子言将那簪子横拿起,垂下上面雕的另两件小物。
这簪尾挂的是一对木雕小鱼。两只小鱼并没有分开系着,它们紧挨在一起,无比亲昵。
人成对儿鱼成双还是此生就是一双人?
苏锦音不能肯定这个答案,她并不在意这个答案。
屈了屈膝,苏锦音行礼婉拒道:“三殿下的礼物,小女子已经收过了。”
“那戏你喜欢看吗?”秦子言暗示道。
苏锦音假作讶然道:“什么戏?那出戏、那戏班子,难道都是三殿下您准备的?”
“早些时候就开始准备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秦子言没有否认。这本来就是他的一片心意,没道理还要让到别人头上去。
苏锦音其实从头到尾就没有误会过生辰那天收的礼物,其中哪些是秦子言准备的,哪些又是其他人准备的。
她装作不知道,只是因为她曾写了一封信去,希望借此增加秦子言和他的依仗之一庆王爷秦凉的间隙。
今日,苏锦音就要把这间隙变得更大,越大越好。
“多谢三殿下。小女子实在是受之有愧。”苏锦音再次行礼道。
秦子言自然不需要苏锦音的这般礼数,他嘴角噙笑答道:“你实在不必如此见外。我说过,我是真心心悦你的。这次回来,我便会像父皇请求赐婚,我要迎你为正妃。”
正妃。
前世,秦子言也那般许诺,只不过条件略多一些。他许诺的是生下麟儿,就为她去求正皇子妃位置。
今生这麟儿的要求倒是没有了。
但只要想到麟儿二字,苏锦音就能感觉到自己腹部经历过的那种疼痛感。犹如一把刀子直探进去,生生挖了那个孩子下来。
苏锦音膝盖一屈,直接跪在了地上,她请求秦子言道:“请殿下收回此意。小女子承受不起这份厚爱。”
如果说,先前苏锦音再三的行礼,让秦子言感觉到了疏离。
现在这个动作,就明确的让秦子言感觉到了拒绝之意。
想起皇叔秦凉,秦子言眸中的柔色渐渐变成了冷色。
他问道:“苏姑娘这是何意?莫非你心有所属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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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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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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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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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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