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交车，我在医院后门口急匆匆的打了份白粥，又买了两个肉包子两个菜包子和一杯豆浆，连带着衣服一起去给老秦送进病房里。
我奶是昨天晚上醒的，只是我去医院的时候，她又沉沉的睡下了。
老秦接过我递去的衣服，去病房的卫生间里洗漱，随后又拿冷水洗了把脸后才出来。
我把他的早饭给他挂在了我奶病床的床头，我问老秦，待会儿他去上班了咋办。
老秦告诉我说，宋野爷爷到时候会来替他，等他下班了再来医院，所以到时候我跟他的车走，他送我去学校。
我没太多想，毕竟邻里间的帮衬实在再正常不过，若是今儿这事儿发生在宋野爷爷的身上，老秦也会义不容辞的赶来帮忙。
只不过宋野他爸太有钱了，根本不需要人帮忙，若宋野爷爷真病倒了，他爸必定给他支棱好几个看护守在宋野爷爷的床前替他爸尽孝。
看吧，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金钱能解决人世间百分之九十五的烦恼，包括尽孝这件事儿。
送我去上学的路上，老秦囫囵吞枣的解决了早饭，他对我开玩笑说，说他以后病倒了，我会不会像现在他这样儿尽心尽力的伺候我奶。
我不假思索的说那当然啊。
在我无比传统的观念里，若老秦真的病倒了，那我肯定脚不沾地的守在他的病床前，古人把这种事儿叫侍疾，我觉得这就是在尽孝。
尽孝是不该加他人之手的，若是尽孝都可以被取代，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不被取代的呢？
虽然我年纪小，但是我尚且知道乌鸦反哺的故事，更别提老秦这些天不加他人之手的举动，我都一一的看在眼睛里。
傻孩子，老秦取笑我，说：知不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若他以后真病到躺在床上起不来了需要我全天候的照顾，那干脆就直接让医生给他一针，也算是让他走的有点尊严。
他觉得，若他真老到要给子女添麻烦的地步，那不如一了百了算了。
我大声的说他放屁，只要能救，哪怕是倾家荡产，我也要从阎王爷的手上把他给救回来。
老秦笑着说我不懂，在病魔面前，钱都不叫钱，那就是一沓草纸，花的都没挣得快，拿来擦屁股都嫌硌得慌。
说着，他又对我讲，说等到时候啊，就把他的骨灰找个临了江边的地方给洒了扬了，这样儿他下辈子就在长江里呀，做条鱼，自由自在的，也不枉他这辈子靠着江吃了那么多的江鲜，死后喂养这些江里的鱼儿也是好的。
我接连“呸”了三声，说他瞎说八道，大早上神经病兮兮，我奶会平平安安的，他也会平平安安的。
其实啊，我俩都被我奶的这件事儿给吓着了，
他没做好失去母亲的准备，而我也没有做好失去我奶的准备。
但是有时候，衰老这件事，就像是夏日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雷阵雨，总在我们没带伞出门的艳阳天里，说来就来，并且丝毫不给我们准备的余地。
有准备的去世那叫死神馈赠给亲人的慈悲，突如其来的离世才最残忍。
于是我提议说，爸，要不咱们等奶出院之后去庙里拜拜吧。
我觉得，我奶这次走了这一遭能捡回半条命来，全靠的是她平日里吃斋念佛菩萨保佑。
从不信神佛的老秦，这次难得的同意点了头，并且还说到时候要烧柱高香给佛祖，还要多捐点布施。
下午一放学，我就立刻坐公交赶去医院看我奶。
只是还没等我进病房门，就听见病房门里传来的说话声。
说话声有点大，似乎他们三人在说什么严肃的事儿，于是我没敢进去，就守在门边，透过半人高的病房玻璃，看见门里面站着的老秦和宋野爷爷，还有在卧床在病床里我的奶奶。
我奶有些动气，不同于以往慈眉善目的笑意，她脸上挂着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
她说：要是这么做，就对不起我死去的老伴儿。
对不起我爷爷？我寻思着什么事儿会对不起我爷爷呢？
这时候病房里的老秦发话了，他说：妈，也不是让你嫁过去，就是和人搭个伴儿，您看，要不是这次宋叔来咱家来的及时，这家里头真没人发现你摔了。
我奶说：这不是一回事儿，照应归照应，现在咱们这样儿，门对门的就是照应。要是我点了这个头了，你让我以后下去了怎么跟你爸交代？以后到阎王爷那儿，是要把我劈成两半不成？
妈，你说啥呢，老秦立马接上话，他说：这我的意思是，您和宋叔搭伙过日子，也是互相有个照应，毕竟你们都年纪大了，我们不能时刻在你们身边，你俩之间也好歹互相看着。再说了，什么阎王爷不阎王爷的，那都是封建迷信，我说妈，你还信那一套呐……
听到这里，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我奶和……宋野爷爷？！这、这是什么老年八点档？！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奶急吼吼的说道，我和老宋都是这么多年的街坊邻居了，让别人知道了像什么话，再说我俩都多大岁数了，都是半截子入了土的人，还将什么搭伙过日子的话。
老秦：妈，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别人说什么闲话。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最重要，关键是您看宋叔的心意，这么多年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您这次生了病，吃了教训，还不考虑考虑？人就这么一辈子……
我奶一口回绝：考虑什么？不考虑不考虑，你个臭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这么做让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
病房里的争吵就没断过，我猫着耳朵，隔着病房门听着这惊天大瓜。
到了最后，还是宋野爷爷站出来打的圆场，他说：唉，小秦你也别逼素珍了，她不愿意就算了，这事儿是我提的唐突了，要是她不愿意，就当我这话没说过。
宋叔，怎么能当没说过呢？老秦急眼了，说：您和我妈岁数都多大了，再这么耽误下去，一辈子都给耽误完了。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们这一辈子就都这么过来了，宋野爷爷倒是笑呵呵的，豁达的很。
他背过手，对老秦说：只要看着素珍身体好好的，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总之，这次的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唯有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我，才明白为什么宋野爷爷总是格外关照我们家。
逢年过节总会给我们家送礼，有了什么新鲜的洋玩意儿也会送来我们家，保健品更是变着花样儿的给。原来老一辈人的温情，总是藏在细枝末节的生活琐碎里。
只是需要一双锐利的眼睛才能发现。
真正的情感从来不是炫耀，也不是比较，更不是我们自认为的花前月下的浪漫。
其实宋野爷爷和浪漫这两字，浑不搭边。但是我却觉得，他才是个极致浪漫到骨子里的人。
特别是日日在我奶病床的床头，我总能看见三月里盛开的栀子花，不同于别人病房里的药水参杂消毒水的味儿，我奶的病房里，总是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是每天宋野爷爷骑着自行车在来时的路上买的。
三四月里的栀子花一点也不贵，一小把才两三块钱，卖花的人把栀子花串成一环，宋野爷爷每天都会买上一两串，一串放在我奶的病床床头，一串挂在窗边，三月阳春的微风吹来，就能闻见栀子花的清香味。
还有个细节，是我有次在我奶病床的柜子里发现的。
因为生病，医生建议我奶每天只能进食流食，但是汤汤水水寡淡的味吃多了，每天嘴巴里吃什么都没有任何味道。琇書蛧
住院的一个礼拜，原本饱满的脸颊，看得见的瘦了一圈。
也不知道宋野爷爷从哪里买来的麦芽糖，一小袋，藏在我奶病床柜子的角落里，我奶见到我翻到了麦芽糖，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说：燕儿啊，别告你爸啊。
我板着脸，说：奶，你不能吃这玩意儿！
哎呀呀，我就难得掰一块吃，嘴里没味儿，我奶蛊惑我说，要不你也吃一块？旋甜的，我让宋野爷爷买的参了红糖味的。
说着，还从袋子里拿了块白色的麦芽糖给我。
我说我不吃，我才不要做你的共犯。
我奶对我眨了眨眼，说：那你不会跟我爸说的吧？
我噘着嘴，哼哼唧唧了半天。
我奶哄了我好一会儿，最后我俩达成约定，一天只能让她吃一块，非但如此，我还要每天放学的时候过来数袋子里的糖，到底有没有少。
刚开始，我还以为我奶一直乖乖遵守和我的约定，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我奶的枕头下居然还藏着一袋麦芽糖。
肯定是宋野爷爷买给她的。
我立刻就怒了，我冲着厕所里的老秦大喊：老爸，奶奶偷吃麦芽糖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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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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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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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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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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