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残像>第 61 章 61
  徐俏彻底意识到自己脑子有问题的时候,是在颠簸过后。

  夜里很静,很黑。

  两人身上都是汗,粘腻的交缠在一块,何家翎在身后紧紧抱着她,粗重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脖颈间。

  他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呢喃着以后,“你说我在思源区开家餐馆怎么样?要是真的开了,你愿意来帮忙吗?或是你有其他想做的事?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如果你不想在香达待着,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去北方好不好?那里应该没有人会认识我们。不过那里天太冷了,口味也和我们不一样,不知道待不待的习惯……”

  徐俏置惊恐又迷茫地盯着前方,什么也听不进去。

  戴婉的轮廓在黑暗中慢慢显现,她蹲下身,跪坐在床边,一语不发,目光平静淡漠。

  在戴家别院看到听到那些后,徐俏的脑子一直乱纷纷的,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塞得她晕乎乎的。

  直到现在,她也头昏脑胀的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戴婉是谁?

  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如果是她,那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她为什么能看到对方?

  不能想,一想就头疼得厉害。

  徐俏想同另一个戴婉说几句话,就像先前那样,可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只能颤巍巍地伸手去碰,结果碰到了一片虚无。

  徐俏茫茫然的,没了思想。

  温床突然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沼泽,将她不停地往里拖,她毫不挣扎,整个人被埋入了密不透风的泥泞里。

  在闭上眼,昏睡过去的前一秒种,她迷迷糊糊地暗语道:“我是不是生病了?”

  晨光稀薄,何家翎在灰暗的清晨里醒了过来,他眷念地凝视着枕边人,亲了亲她的眉眼。

  我有事要去处理,在家等我回来。

  他给徐俏留了张便条,而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这一走,徐俏连着好几天都没看到他,不过每天夜里,他会打电话来,两人东拉西扯的,聊个没完,谁也不肯先挂电话。

  他不说自己在忙些什么,徐俏也没问。

  刚开始的时候,徐俏还怕何自堂会找人来报复她,毕竟上回的暴打,以何自堂的脾性,肯定不会轻饶她。然而一切如常,什么也没发生。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鑫海集团出了问题,旗下的几家分公司突然倒闭,何自堂忙得焦头烂额的,没有闲功夫管她。

  徐俏也在忙,忙着找人,那些和案子有关的人,像老鼠一样,藏进了洞里,她怎么找也找不到。

  期间,蒋樟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他老妈想见她了,让她抽个时间一起吃个饭之类的,她总说等等,过两天吧。于是见面的日子一拖再拖,遥遥无期。

  后来有一天早上,远在小县城的女警员周清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刘强那件事有结果了,汇款人李长德的背后,是鑫海集团。

  徐俏一点也不惊讶,只是问:“还有办法查吗?”

  “有!”那头似乎是下雨了,噼里啪啦的,不过狂风打雷也掩盖不了周清语气里的激动,“还有林絮那个案子,可能有机会重新调查了!”

  徐俏呆了几秒,当即从床上爬了起来,“怎么回事?”

  “我收到消息,扫黑组已经下来查了。”

  徐俏望着窗外的明媚,心中一颤,“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上头发话了,要全面整治!”说完,周清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句,“也不知道是谁举报了何自堂……”

  脑子里那根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突然就断了,徐俏眼眶发红,声音也变了调,“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周静冷冷一笑,“拔出萝卜带出泥,抓到一个,剩下的一帮也别想跑了,我看他们还能嚣张到几时。”

  徐俏脚步虚浮,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种什么的心情,震惊,兴奋,难以置信……就好像她在沙漠里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无望,准备等死了,结果面前出现了一片绿洲。

  她欣喜若狂,又惴惴不安,唯恐那只是个海市蛰楼。

  徐俏紧紧握着手机,颤抖道:“周警官,关于林絮那个案子,我这里有重要证据。”

  周清深吸了口气,“好,你把它们整理好,尽快寄给我。”

  “嗯。”徐俏用力地点了下头,她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能继续走下去。

  从早到晚,徐俏一直趴在床上,心无旁骛地整理那些笔记和资料,而后出门,将这些证据寄了快件。

  从邮局出来的时候,徐俏仍是很虚。

  她游魂走兽似的走在大街上,心中惶惶然,看着广告牌,看着车灯,看着行人,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样真的可以结束了吗?”

  整整七年,她只为了这件事。

  为了求一个真相,一个正名。她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穷困潦倒,什么都没有了。

  可她不后悔。她要是放弃,就没人记得这件事了。

  徐俏走到街角,因无处可去,又原路返回。她到便利店里买了关东煮和冰激凌,边吃边往家里走,这是她今天的第一顿饭,所以吃得有些急。

  轻车熟路地绕过几个障碍物,走出甬道后,徐俏看到了陆川浓。

  彼时,陆川浓正蹲在前头的路灯下吞云吐雾,蓬头垢面的,嘴边还有层新冒头的青胡渣。

  徐俏有些奇怪,她很久没有看过陆川浓这副狼狈相了。原来的陆川浓,街头混混一个,穿戴打扮大没个正形,不过自从他成了大老板以后,总是穿西装打领带的,派头拿得比谁都足。

  徐俏默不作声地从他面前走过。

  陆川浓显然也看到了她,他丢下半截烟,用脚碾了碾,而后站起身,慢悠悠地跟上了她。

  徐俏将纸杯丢进垃圾桶,随即拆开了冰激凌包装,自顾自的吃着,全然当他不存在。

  陆川浓抓心挠肝的,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怎么又吃冷的又吃热的,当心闹肚子。”

  徐俏没接他的话。

  陆川浓早料到她的态度,也不恼,继续说:“上回你在街上见到的那个女人只是我的一个客户,我跟她没”

  “你不用跟我解释。”徐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算你明天结婚生子,也跟我没有关系。”

  陆川浓恨透了徐俏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像个小丑似的在她面前上窜下跳,丑态尽露,可她却始终不为所动。www.xiumb.com

  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难受了起来,咧了咧嘴,摆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怪笑,“跟你没有关系?”

  大概是暂时抛开了最重的心事,徐俏难得愿意平静地同他说几句话,“陆川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吃不到的糖,就算了吧。”

  陆川浓怎么会听不懂她的意思,他急赤白脸道:“凭什么大了就不能吃糖了?”

  徐俏见他又来脾气了,无奈道:“你根本就不爱吃糖,你只是觉得糖好,你想尝尝看,可总吃不到,心里就惦记着。等你哪天真正吃上了,你就会发现,呸,这糖可真难吃。”

  陆川浓听言,心中暗骂道:什么狗屁不通的论调,尝都不让人尝,就让人滚蛋,不惦记才怪。

  不过他没敢骂出口,他不是来吵架的,他是真的有事要和她说:“徐俏,你跟我走好不好?”

  徐俏愣了愣,随即就明白了,“你出事了?”

  陆川浓冷汗涔涔地咬了咬牙,“是出了点事,不过很快就能解决了,我要出国避避风头,你放心,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这次的整治来得猝不及防,他们原先以为只是像以往一样打个雷,雷声过后,依旧安然无恙,该干嘛干嘛,所以谁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前些日子有人被抓去调查,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座腐烂到根部大厦,将要彻底崩塌了。

  死到临头,盘根错节的一批人,谁也顾不上谁,各自着急忙慌地寻找生路去了。

  其实一开始都好好的,只是慢了点。然而陆川浓鬼迷心窍,走错了步子,结果一路越走越歪。事到如今,他的面前已经无路可走了。

  于是他只能逃。

  可是有钱有门路还不够,他还想带走徐俏。

  明知道徐俏跟他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要试试,试一试。做小伏低也好,连哄带骗也好,他得带走她。不然他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徐俏不理睬他可以,可他不能见不到她。她就像棵树一样,静静地屹立在那里就好,他看着,心安。

  徐俏退后半步,直视着陆川浓的眼睛,淡淡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你也逃不了。”

  陆川浓怔了怔,突然猛冲上前,竭尽全力地抱住了徐俏。他在她耳边,魔怔地说道:“明天早上的船,你必须跟我走。”

  徐俏挣脱不开,感觉自己要被他给活活勒死了,她憋了口气,厉声道:“陆川浓,你连一个疯子都不放过吗?”

  陆川浓难以置信地松开了手,他以为徐俏在唬他,“什、什么?”

  徐俏用最冷静的声音刺出最利的剑,“是你把我脑子给弄坏了。”

  陆川浓的表情登时僵住了,“什、什么?”

  徐俏不确定起因是不是他,但她要让他确定就是他,她说:“你下手没轻没重的,把我脑子给砸坏了,我从那以后,总能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随即,她笑了一下,笑里没什么含义,“我老是骂你是疯子,没想到我才是真正的疯子。”

  陆川浓濒临崩溃地审视着她,仍是不敢相信,她看起来这么正常,怎么可能是疯子?

  可不信不行,他的的确确曾经看到过她和空气说话,只是那个时候,他以为她烧糊涂了。

  陆川浓哭丧似的一咧嘴,此刻他才恍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给她的全是恐惧,羞辱,那些不是小打小闹,他生生把她给弄疯了。

  徐俏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走了。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陆川浓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徐俏像是没听到,一语不发地走进了楼里。

  没人知道陆川浓有没有回头,也没人知道他在黑暗里站了多久。

  萧瑟的风吹了一整夜,落叶遮盖住了所有痕迹。

  他们的纠缠也就此终结。

  一个月后,陆川浓在大洋彼岸被捕。

  消息传到徐俏耳朵里时,她望着满目的白,心中无念无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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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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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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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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