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乱之前,铺子就关了,她把母亲接到了城里,原本闻老太君见尹夫人孤家寡人,想邀请尹夫人共同住到将军府内,尹夫人婉言谢绝了,执意住到了骡子巷的铺子里,尹怀洲也就从书院搬过来,陪着母亲。
京都城解围后,尹沉壁听俞飞说铺子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有空出来的一所一进小院落,出价很低,就买了过来。
如今粮铺重新开张,尹夫人和儿子就搬去了这所小院。
尹沉壁去铺子里大致看了看,向俞飞交代几句,就去探望母亲。
正好尹怀洲也在。
尹夫人听说女儿要跟女婿去边关,本来想要说两句,听到是要去倚堑关,她便沉默下来,隔一会儿找借口回了房。
尹沉壁瞧着母亲的背影,想起身跟进去,尹怀洲拦住她,“娘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姐姐要去多久?”
说到这事,尹沉壁心情有点复杂,“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很久。”
终于能跳出四方宅院,去到她向往已久的广阔天地,她很期待,很向往,心里有着满怀的雀跃和兴奋,但要离开京都的亲朋好友,她又有些不舍。
尹怀洲沉默一会儿,道:“姐姐放心去吧,娘我会照顾好的。”
尹沉壁笑道:“你如今也大了,是该撑起来了,庄子的事务都有魏歆在照管着,你有事直接找他就行。”
尹怀洲点头,姐弟俩一时没说话。
院子里铺着石砖,角落里长着两棵柏树,从广圆形的树冠来看,已经很有些年头,树干粗大,枝繁叶茂,几乎把整个院子都覆盖了。
时值正午,阳光被挡在树荫外,一阵一阵的蝉声响着,尹沉壁仰头瞧着被院子围住的一井天空发呆。
“姐姐,”尹怀洲低声唤她,“那,那个”
尹沉壁收回目光,笑道,“你要问我什么?”
尹怀洲的脸上现出一丝扭捏之色,“你,你向来有主意,我想问问你,如果,如果”
尹沉壁见弟弟吞吞吐吐,疑惑地问:“什么事?”
尹怀洲鼓足勇气,一口气道:“姐姐觉得若是今年秋闱我中了,能不能去闻二老爷家提亲?”
尹沉壁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你已经过了十八岁,往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要再来问我。”
她停了一停,又道:“你认为你有资格去,那你就去,不过我告诉你,源姐儿是个好姑娘,你如果不能保证今后能给她很好的生活,就不要去祸害人家姑娘。”
“我知道,”尹怀洲认真地点头,“我会好好念书,秋闱我一定会中的,她……她若能不计较门第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尹沉壁笑道:“这还差不多,说到就要做到。”
没一会儿闻若青也来了,尹夫人忙从屋里迎出来,张罗着让木芯去街口买酒,又让尹怀洲去外头酒楼定一桌席面。
闻若青忙道:“不必不必,有什么吃什么,只要有口饭就行。”
尹沉壁也笑:“娘真的不要忙,再好的东西给他吃都是浪费了。”
尹夫人瞪了女儿一眼,“说什么话呢,怀洲快去。”
尹怀洲应了一声,不待姐夫阻止,和木芯一起赶着出了门。
席间闻若青对小舅子道:“我刚去书院拜访了一下杜老先生,他说若是今年的主考官眼睛不瞎,不说解元亚元,中个经魁亚魁还是不在话下的不要让老先生失望。”
“是。”尹怀洲赶紧答应。
闻若青又问妻子,“岳母这里一切都妥当吧,咱们走这么远,家里要安排好才行。”
尹怀洲忙道:“姐夫姐姐尽管放心,一切有我呢。”
尹夫人笑着瞅女儿,女儿正把一盘琥珀桃仁的小食从女婿面前端开。
晚上崔瑾在自家汐月阁里设了宴,请了闻若青夫妇俩过来小聚。
闻若青看着一桌子的美味珍馐,脸泛青色。
“怎么了?”崔瑾不解。
尹沉壁笑道:“中午在我娘家吃了太多,这会儿还不舒服呢。”
崔瑾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一会儿吃完了活动活动筋骨就是你们什么时候走?”
“后天就走,”闻若青道“你们呢?”
崔瑾道:“我先去福州,等那边一切安定了再回来接蕊儿,也是过两天就走。”
高炽叛军全数剿灭后,福州和琼州一带百废待兴,军队也必须重新规建起来,璟桓帝已下旨,命崔瑾全权负责。
饭后丫头收了席桌,上了茶过来,尹沉壁和顾蕊坐在一边说着悄悄话,两姐妹很快便要天各一方,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两人心中都很是不舍。
崔瑾瞄了瞄妻子那边,感慨道:“经过这场战事,才觉得以往窝在京都里真是坐井观天,能去南边,我倒是很开心,就是我们夫妻一走,母亲一个人留在京里,我不太放心,你知道的,我那几个庶弟,跟母亲关系也不大好,还有我姐姐的事”
闻若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埋头喝酒。
大势去后,高炽逃往海外,崔岚不知所踪,有人说她跟高炽一起去了外邦,有人说看见她放火自焚,崔瑾遣了一队人马四处搜寻她的踪迹,一直一无所获,半月前他已把人全都调了回来。
该做的都做了,姐姐自己选择的道路,他无能为力,事已至此,也该了结了。
这时坐在一边的两姐妹站起身来,顾蕊唤道:“母亲。”
崔瑾回头一看,果然见母亲带着丫头,已经进了凉亭。
闻若青也忙起身行礼,徐氏笑道:“都坐吧,我也来看看苍榆两口子。”
她落座后,顾蕊和表姐也坐拢过来,徐氏看着大家,“刚在说什么呢?”
崔瑾道:“没说什么,在说去南边的事。”
徐氏点头,“你和苍榆两个,以后一南一北,要互通有无,你以后既管着海禁,海外来的那些好东西,不要再像以往高炽那样捏在手中。”
她说完,见儿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笑道:“可是为你姐姐的事心里不安?”
她语出惊人,众人齐齐吃了一惊,崔瑾脸上神色更不自在。
徐氏叹了一声,“该放下就要放下。我这个女儿,从小就跟我不亲,总跟着她姑母,行事也处处学她,我眼见她一步步走偏,暗里规劝她多次,反被她笑话讥讽,我能说什么,只能什么都不说了。”
她神态自如,语气也很平稳,“她在凌云庵里吃苦,我心里也很难安生,弄她出来的时候,我就跟她说清楚了,她若是不安分守己,重新做人,我与她的母女缘分也就尽了,她还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执意要去投靠高炽……是我以前太懦弱,没有教好她,所以这事怪不得别人,文宣你更是不必自责。”
“母亲!”崔瑾低呼。
徐氏笑了笑,一左一右握了顾蕊和尹沉壁的手:“你们都是好孩子,蕊儿也放心跟文宣去吧,这府中的大局,我还掌得住。”
几个年轻人默然,徐氏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顾蕊跟着站起来,“我陪母亲回去吧。”
徐氏笑道,“不必,你好生和你表姐说说话,你们日后可难见着了。”
她走后,几人面面相觑,末了闻若青笑道:“伯母如此通透,文宣你可放心了。”
一日后闻若青与妻子辞别家人,上了西山脚下的官道,前往漴临关。
出发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送别夫妻俩时神情如常,并没有太过伤感,离别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老太君和江氏只嘱咐了两人几句,就催着两人上了路。
反倒是尹沉壁微微红了眼眶。
傅寒和江云已经先一步去了倚堑关,尹沉壁的几个丫头中,她准备带木棉和晴夏过去,栖云和望春留在长桦院,不过要等她自己到了地方安顿下来,再由暂留府里的闻竣把两丫头带过来。
这次是真真切切只有两个人了。
夫妻俩都不是讲究的人,行装很简便,兜里带足了银子。
闻若青见妻子兴致不高,笑道:“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呢。”
“谁说我不高兴,”尹沉壁抹抹眼睛,强打精神,“高兴着呢。”
他笑着用马鞭指了指道边的杨柳,“这会儿阳光还不烈,树荫还能挡住阳光,正午之前我们得赶到前头的镜河镇,给你买顶斗笠,免得你被晒黑了。”
尹沉壁笑道:“好啊,咱们去漴临关,要走几天?”
“以往我自己走,一般就是三四天,”他打量了一下妻子,“和你一起,估计要走七八天。”
尹沉壁来了精神,“你不要小看我!”
“我哪儿敢!”他大声笑,“你头一次出远门,又是骑马,刚开始赶路太急,会受不了的,明儿你就知道了。”
晚间两人赶到一处小镇,寻了间客栈住下,次日天还擦黑的时候又上了路,到了傍晚尹沉壁便有些不适了。www.xiumb.com
她以往骑马没连续骑过这么久,两天下来,果然腿根酸软麻痛,到了客栈门口,她下马后走路都不太走得稳了,闻若青把妻子抱进房间,吩咐伙计打了水进来,让她泡了个热水澡,又把她拎去床上。
他手指按上来的时候,她瞪着他。
他笑道:“放松些,我什么也不干,不按一下,你明天怎么上路?”
她依言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忍过了头几天的不适,她渐渐适应了,开始体会行程中的乐趣。
早间风清露凉,两人缓缓行在山道上,水光山色间,千岩竞秀,翠树成荫,行至羊肠小道深处,处处莺啼鸟鸣,置身其间,反觉空山远谷,寂静无边。
有时两边丹崖怪石,削壁奇峰,有时柳暗花明,云卷鹰飞,每一处每一景,都荡涤着她的心神,令她的神采日渐飞扬。
有一晚两人行至山间,就地寻了山坳处歇息过夜。
幽山夏夜,依然寒意沁骨,他生起火来,铺了毯子在落叶上,把她搂在怀里。
远处有兽禽出没的声音,乱峰层碧之上,一弯月牙清冷悄寂。
“怕不怕?”他问她。
她摇头,“不怕。”
他笑着拥紧她,“如果坐马车,看不到这般景色,体味不到这天地,骑马赶路虽苦,也算别有意趣。”
她抱紧他的腰,伏在他胸前,笑道:“我很喜欢。”
他与她寻芳踏翠,看遍浓淡山色,于七日后到达了漴临关外的小镇上。
两人在镇上寻了客栈住下,次日清早,他带她去了一处荒凉的土坡,在山坡前停了下来。
他取出包袱中的香烛纸钱,点燃三注线香,往北而拜。
她跟着他拜了三拜,往小酒杯中斟满酒。
他将酒倾于地上,一面烧着纸钱,一面跟她说:“这山坡后是漴临关守军的葬岗,陈莫和杨凡……也在。”
她默然无语,他烧完了纸钱,带她回转,“快一年了,总算能到此祭拜他俩,了却这桩心愿,晚上咱们溜出关,我带你去瞧瞧夷人的聚居地。”
“好啊,”她笑道,“夷人择群而居,皆隐于山谷,尖峰挺秀,陡涧流水,山鸦飞鸣,野猿啸唳……”
他颇有些意外,“我写的这篇散记,你记得这么清楚?”
她只笑而不语。
在漴临关附近休息几天后,两人又纵马北上。
进入风物繁盛的蜀地时,他领她去吃当地有名的麻婆豆腐和辣子鸡丁,带她去看“剑壁门高五千尺,石为楼阁九天开”的剑门关,她瞧着嵯峨峻岩,千仞立壁的险要之地,深为天地的鬼斧神工而惊叹。
一路往北,景色又渐渐不同。
不同于南方的山明水秀,北地的山势大都雄伟壮阔,苍劲恢弘,进入雍州一带,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阔野和丘陵,有时接连行了两三日都不见人烟。
时值盛夏,天高云远,阳光炽烈,道边荒烟广漠,也无树荫遮阳,尹沉壁戴着斗笠还好,几天下来,闻若青被晒得黑了一圈。
她并不觉得辛苦,奔波一天后,晚间寻了阴凉的所在,席天幕地也能睡得很香。
夫妻俩在闻若玄的雍州军营处并未停留多久,只歇息了一晚便往充洲行进。
缓缓行过曲壑重岩,深涧陡崖的天阴山,两人来到胡阳江畔,牵马上了渡船。
山高水远,浮浪千里,她喃喃道:““草低风劲轻骑急,挥鞭拂雨出阴山”总算能亲眼来看一看了,只可惜这会儿不是晚上,不能体会你写的“长途不见行人迹,万里归舟入夜时”的感受。”
他拂开她被江风吹乱的鬓发,笑道:“若是晚上,没有渡船,就只能游水过去了。”
“也是。”她笑着点头。
这一路行来,苍茫天地之间,只有他和她,她爱极这种感觉,相依相伴,虽深觉自身渺小,却并不孤单。
两日后两人到达了元隆关。
闻若丹早知两人要来,特意拨了个营帐给弟弟,因不是战时,个别将领的夫人也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其中就有姜辰的夫人。
一到营地,闻若青就脱不开身了,闻嘉砚带着自己的两个亲卫过来,准备帮六婶收拾营帐。
尹沉壁笑道,“没什么好收拾的,我都收拾好了。”
闻嘉砚便说:“那我带六婶出去走走吧。”
尹沉壁点点头,跟砚哥儿骑马出了云峰营。
她一路走,一路看,看得很仔细,到了关墙下时,正是日落时分。
闻嘉砚带着六婶上了城楼,关墙已经修整过,浑厚坚固,尹沉壁站在城楼上极目瞭望,落日下远方城墙如沉睡的巨龙展开长长的龙身,随着地势跌宕延绵开去,军旗在风中猎猎翻飞,披甲执锐的卫兵沐浴在夕阳中,森然无声。
“……日落关墙远,风高铁甲吟。”她不由低声念道。
“六婶说什么?”闻嘉砚没听清。
“没什么。”尹沉壁微微一笑。
晚上闻若丹令人在云峰营的校场内升起篝火,这一晚营中欢盈沸腾,笑语喧天,将士们热火朝天地传递着酒碗,大堆大堆的人涌上来和闻若青拼酒。
章远还出来给大家唱了一折穆桂英挂帅,不过他这回唱的不是穆桂英,而是杨文广,略有点不伦不类,但对于生活清苦,缺少调剂的燕云军士兵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娱乐了。
尹沉壁和姜夫人坐在一处,听军师李溪绘声绘色地讲述几月前与北狄军队的那几场战役。
尹沉壁听得暗暗心惊,闻若青回京后也没给她仔细讲过这些,她此时看着人堆里二话不说,只顾埋头喝酒的丈夫,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些热情的将士们对他的尊崇从何而来。
闻若青被灌了太多酒,在营帐里直睡到次日午间,下午他带尹沉壁出了城门,穿过苍鹿野,去了前头的青柯塞。
停战不久,边市还未开放,两人颇为遗憾地回了元隆关。
他直接带妻子上城墙去看夜色。
夜幕深远,天际星罗棋布,浩瀚无边,她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头,笑道:“银河现影,天接阔野,关墙辽远,玉宇无尘……你信中写给我的,我看到了。”
他也笑,“月起苍莽,星垂边野……你想象的景象就在这里,美么?”
她叹息,“很美。”
两日后夫妻俩辞别闻若丹,闻嘉砚和一众燕云军将士,直接出了关,进入辽阔草原。
关外的景象又是不同,远空湛蓝,大地上绿茵无边,不时有成群结队的牛羊慢悠悠地聚集在芳美的水草之间,澄澈的湖泊像是镶嵌在绿地上的一面面镜子,倒映着蓝天白云,美不胜收。
两人一路往东走,有时遇到放牧的蒙古牧民,便在牧民的蒙古包内借宿,次日清晨离去的时候留下一大锭银子。
在草原上走了十几日后,闻若青估摸着路程,回到草原边缘,依着山势继续往东走。
一日清早万里无云,天清气朗,旭日已升,重山一明一暗,交相叠迭,被阳光照射到的一面明亮舒朗,背光的一面暗如黑夜,明暗之间大地被划分两种分明的颜色,另有一番壮阔景象。
两人行在山间,正隐在阴影中,后方是大片亮晃晃的原野,随着金阳的升高,明暗的交界线很快移动着。
“咱们来赛跑吧。”他突发奇想。
“好啊!”她笑道。
马鞭挥落,骏马驰骋,狂风迎面而来,呼呼灌入胸腔,没一会儿阳光追逐过来,阴影褪去,飞奔的两人沐浴在了阳光下,她和他扬声大笑。
他驰到她身边,手臂一伸,把她从马上抱下来,搂紧她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埋头吻下去。
几日后一队从倚堑关出来,前往前方草原与牧民交易的马队在山道边捡到了两只落汤鸡。
接连下过几场暴雨,前方山体略有滑坡,马队的商人收了那年轻男人的银子,给他们留下两匹马和一个小帐篷,两张弓和两把匕首,少量的生活物资,不顾两人的劝阻,继续往前走了。
尹沉壁换了一个姑娘给她留下的衣服,在一条小溪边把自己的衣服洗了,晾在帐篷外的晾衣绳上。
她把发髻打散开,扎成两条辫子,没一会儿发现有人在后面拽她的辫子。
她气不打一处来,见手中洗的正是那人的衣服,也不拧水了,直接就往那人身上抽。
“都是你”她气呼呼地说,“我说不要,你非要,耽误了赶路时间,这下好了,没避过泥石流,东西都丢了,还好银子在我身上,不然这点东西都买不来。”
“好了好了,”被抽的人一面躲闪着,一面数道:“十七、十八、十九”
数到“二十”的时候,他一把拽过湿哒哒的衣服丢开,把人拉过来抱进怀里,把她数落他的话堵了回去。
夫妻俩到达辽东边境的倚堑关时,已经是初秋。
驻守倚堑关的吴祈将军尽管早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但当他在中军大帐内看到面前的这两个人时,还是很想把他们轰出去。
闻若青和妻子在赶往倚堑关的路途中遇到了狼群的袭击,此刻两人的样子很是狼狈,马丢了不说,他还把一直贴身放置在怀里的调令文书给遗失了。
吴老将军九年前调到这里时,这位如今名字在燕云军中如雷贯耳的闻家六郎还未到西北大营,所以他没见过这人,也不确定眼前之人是不是就是来接替他的怀化大将军闻若青。
虽然有傅寒和江云极力作证,吴将军还是将信将疑。
他是个严谨的军人,这人手中没有调令文书,他不能随随便便地把这里交给他。
说实话,就算眼前这两人真是闻若青和他的夫人,他也不放心把倚堑关交出去,调令文书都能弄丢,看来是个莽撞马虎的人,而且还很贪玩。
尹沉壁略有点不安,闻若青倒是很镇定,他说:“前阵子燕云军进行了调整,倚堑关这边有从元隆关调过来三千骑兵,他们都认识我。”
“就算如此,但”吴祈话还未说完,远处一阵咚咚咚的战鼓声传来,他不由大怒,“又来了!”
老将军披挂完毕,看了帐内的两人一眼,“你们两个,先好好地呆在这里,等我回来再说。”
他领着亲卫出了大帐,迅速上了关墙。
倚堑关外不远有几个北狄部落,虽不成气候,但时不时就结伴过来搅扰一番,很让人头疼。
前阵子暴雨连连,关墙有处地方年久失修,垮塌了不少,朝廷因着内乱,户部暂时拨不出多余的银子,这处地方现今还没修好,北狄人瞅着这个空子,最近更是猖獗来犯。
吴老将军上了城楼,不用千里镜也能看见前方雄山堑沟之中冲出来一伙衣裳杂乱的骑兵,个个凶狠蛮横,高声尖啸着往城墙那处塌陷的方向跑。
吴祈正要下令卫兵们加强防守,就听背后一人道:“开城门,我带骑兵出去迎战!”
吴祈转身一看,被他下令呆在大帐内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他后头也上了城墙,而且那年轻人说完后,不待他发话,已经转头奔下了城楼。
傅寒和江云跟屁虫一般跟在他后头,那年轻人下了城墙,江云大声喊道:“燕云军的骑兵,咱们跟六爷冲出去!”
因战鼓而聚集到城墙下的燕云军骑兵呼啦啦地纵马奔上来,很快就在城门后列队完毕,吴祈定睛一看,正是从元隆关调过来的那三千骑兵。
骑兵营的都尉方超把一个士兵从马上揪下来,“去,把你的马让给六爷。”
闻若青赶上前来,一言不发翻上马背,方超把那士兵的长刀递给他,“六爷,您总算来了。”
闻若青一笑,“走!”
守门的卫兵犹豫不决,吴祈沉着脸点点头,身后的哨兵敲响战鼓,“开门”
城门开了,一伙人气势凶猛地冲了出去。
城墙上的尹沉壁也跟着卫兵们往那边跑,跑到那边看了一会儿后,她拿起城墙上的一张弓。
“别乱动!”吴老将军喝道。
话音方落,她已经张开弓,一箭射出,箭矢呼啸而去,正中冲在当先的一名北狄人胸膛,那人晃了两下,从马上栽下来。
吴祈瞪大了眼睛。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吴老将军这回一点力也没出,他回到中军大帐,默默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收拾到一半,那两人牵手进来了。
吴祈咳了一声,“那个,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年轻人,别太贪玩,要做的事很多。”
“是。”闻若青毕恭毕敬道。
一年半后,正值隆冬季节,朔风割面,滴水成冰。
闻若青在城墙上巡视完毕,回了中军大帐,他撩帐看了看,又退了出来。
“少夫人呢?她不是说今儿要来营里吗?”他问帐口的闻竣。
闻竣道:“来过了,又走了,领着人去了月牙谷那边的核桃林。”
闻若青点点头,“知道了。”
他把方超叫进来交代了几句,带着傅寒骑马往关墙尽头查看地势。
倚堑关的城墙没有修很长,东边的城墙只延伸到一处山崖,夏天的时候这处山崖经历了几次滑坡,已经不复当初的险峻陡峭,渐渐倾斜成一个山坡,最近已经有小股的北狄人从这儿溜进来,想跑到月洄镇烧杀抢掠一番,虽因燕云军反应迅速,没出什么大事,但也很让人烦恼。
他琢磨着想把垮塌的山坡挖开,把城墙加长,但手头一时又没钱。
他和尹沉壁的家就安在吴老将军原先在月洄镇的将军府,说是将军府,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子,破败简陋,不过两人也没当回事。
等九月闻竣带着木棉和晴夏过来,还带来几大马车的衣物、书籍和物什时,闻若青方才让一队士兵来把院子修整好。
这个家也才基本像个样子了。
月洄镇离关墙下的军营不远,也就十多里路,但闻若青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基本上吃住都在军营里。
他接手倚堑关后,先头一段日子忙于领人修补城墙,整编军队,尹沉壁便独自骑马在附近四处闲逛。
丈夫曾抽空带她去月牙谷看过一回,她后来又自己去过几次,见谷内的土质疏松厚软,不同其他地方的荒芜贫脊,想起当初去柏杨庄时看到的那片核桃林,就寻思着能否在这里种植核桃树试试。
核桃树的价值不错,若是能有收成,也许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月洄镇附近的贫穷状况。
闻若青一听非常支持,立刻就拨了一队士兵给她听候差遣。
尹沉壁也就忙写了信给京都的闻竣,让他去柏杨庄余庄头处要树种。
九月初闻竣来时带来了一批树种,尹沉壁也领着人把谷里的一片土地翻过两遍,施了薄肥。
正是播种的好时机,第一批种子播下去了,不久后嫩芽破土,她很是小心翼翼地护着这批幼苗。
如果养护得当,两三年后就能结出第一批果实。
就是冬季得特别当心,核桃树喜湿不耐寒,她听从余庄头的建议,给树苗下部涂白刷干,也大面积地搭起了防寒的毡棚。
闻若青查看完关墙尽头的山势后,骑马回了家。
他进房的时候,尹沉壁也从月牙谷回来了。
屋里燃着炭盆,窗下的陶罐里插着一丛红艳艳的冬青果,进门就觉得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尹沉壁坐在窗下的炕上,一面拿笔在写着什么,一面抬头看他一眼,“今儿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他兴师问罪,“你说今儿要去军营,结果你去了都不等我一等就跑了,咱俩多久没见了?”
她笑道:“是是是,我让人给你烧水,你先泡个澡吧吃饭没有?”
“没呢。”
他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木棉也把饭菜端进来了。
尹沉壁见丈夫吃着饭还愁眉深锁,便问他,“怎么了?”
他搁了筷子道:“我哥太不够意思了,我向他要钱,他居然要我自己去给沈尚书要,说他那里也缺钱,缠得沈尚书最近都不理他了。我给沈尚书要了几回,他总是拖,这关墙不加修不行,这阵子天气这么严寒,北狄人过不了冬,总要进来抢东西。”
他停了一停,又道:“还有咱们营里的火炮火器,多久没更新过了,这些可都需要钱。”
尹沉壁沉默一会儿,起身去拿了几本账册过来,把桌上的碗盏一推,丢在他面前的桌上。
闻若青一看账册就头疼,埋怨道:“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她伏下身子,整个人挂在他背后,手从他肩膀上伸过去,翻开一本账册,笑道:“你瞧瞧吧,咱们有钱呢,你以前在京里那几个酒楼入的股早都死了,我都抽回来让俞飞重新入了几处新的股,收益很好,还有,我和蕊儿一起做的生意发展也不错,如今朝政清明,京都城里越发繁荣了,我们还扩了几间丝绸铺子。”
“嗯……”他点着头道,“所以咱们现在有多少钱?”
“比你以前的钱多了快一倍。”
“我以前有多少钱?”他问。
她忍不住了,拿手在他颈后揪了一下,“大糊涂虫。”
他笑着把她的手捉住,转身过来将她抱进怀里,“难得糊涂嘛,这不还有你吗?”
他看了看账册上的数字,沉吟一阵,问她,“我把钱都拿去用了,你这里会不会为难?”
“不会,”她在心里算了算,“吃饭总是没问题的,马上年关了,几个铺子的收益一分,就能再回来一些钱。”
他心里的大石落了地,“这样就太好了,明儿我便让人开始挖山。”
“嗯,”她拨弄着他的衣领,“那问题解决了……你要怎么谢我呢?”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她笑着摇头,“不成,最后受用的不都是你。”
“那你要怎么样?”
她想了一想,笑道:“你不是说在赤雁关的城墙上给我留了一首诗么?上回咱们去关外了,没去赤雁关,你什么时候带我过去看看?”
他一时有点怔然,“其实早想带你去的,只是这边一直抽不出时间,你再等我三个月,等开春了咱们就去一趟。”
“好啊!”她勾着他的脖子,笑语盈盈,他一口吹灭了灯,低头吻过去。
来年三月,又是春暖花开之际,丽阳驱散尘霾,和风催醉绿意,春.潮氤氲如酒,染遍树梢枝头,浸润原野大地。
两人在赤雁关的城墙上,偷偷摸摸地找他以前留下的题诗。
“找到了!”他小声叫道。
她忙凑过去看。
“枕弓马上行,星夜至幽城。
残垣埋白骨,风摧草冢荒。
悠然一口酒,疾行出雁关。
何日山泽稳,当归与君逢。
建明二十六年暮冬,闻若青于赤雁关题与妻书。”
她看了一会儿,带着笑意的目光从墙壁上移开,望向关墙下方。
刚刚下过一场春雨,阳光透出云隙,一线线的水雾在大地上蒸腾散开,关墙下大丛大丛的野花饮足了水,这会儿又见了阳光,喧腾出一波又一波的热闹来。
身边的人从后拥住她,俯下身来,脸贴着她的鬓角,两人共同展目,看向远方的燕回山脉。
碧澹山姿隐在迷茫烟云中,春山如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剑壁门高五千尺,石为楼阁九天开。”出自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一。
哈哈,结文了,闻小六携尹小壁向大家鞠躬退场,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
那么,各位读者朋友,有缘的话我们江湖上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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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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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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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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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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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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