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是用椴木制成的,上面雕刻着鹰击长空的图案,并不精细,有些潦草,却带着一股野生的青涩,中间的把手是温润的牛角,她张开比划了一下,觉得很趁手。
“去,上楼给少夫人拿几枝箭下来。”闻若青吩咐一边的木棉。
一会儿箭拿下来了,尹沉壁站在西厢廊前搭箭拉弓,对准庭院中一棵桦树。
弓小了些,不像用她爹的弓时,必须要把劲力鼓到最大,她试了几下,掌握好了分寸,射出的几枝箭都稳稳钉在树干中央。
闻若青亲自上前把箭给她。
“……这树上怎么这么多箭眼?”
尹沉壁很淡定地说:“没有箭靶,就只能用树来练习了呀。”
“对,明儿叫闻竣给你弄个箭靶来。”
两人收了弓箭,丫头端着茶盘过来。
闻若青从妻子手里接过茶盏,埋头喝了一口,笑道:“你箭术不错,但也得时时练习,可不要荒废了。”
“嗯。”尹沉壁点头,想到了账本上最后那行可怜的数字。她最近打赏下人花得多,骡子巷那边的店铺又正筹备着开张,上回她在聚贤茶楼里就给了任庄头一笔钱,自己现在已经快要入不敷出了。
“六爷,”她朝他倾过身来,“你们兵马司,最近有没有什么盗贼要捉的?”
“干嘛?你问这个做什么?”闻若青一见她脸上的表情就心知肚明,故意问她。
尹沉壁笑盈盈的,“若是需要我帮您捉拿的,您就说一声,我现在背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闻若青不动声色,“我手上的伤也全好了呀,用不着麻烦你了。”
“哦,”尹沉壁深感失望,“这样啊……”
闻若青嘴角扯了扯,“得了,想赚钱不是?若有机会叫上你便是。”
她顿时喜笑颜开,“真的?多谢六爷!”
其实钱倒还是其次,关键是能跟着去见识见识,多好。一天到晚都闷在宅院里,真是难受,不像在娘家的时候,还能时不时骑马出去跑一跑,活动活动。
看她笑得心花怒放,他唇角的笑意就不觉僵了一僵,真是的,矜持呢?
“其实是想出去玩吧?”
“是呀!”
“真是打的好主意,又能赚钱又能玩,我看你精明的很嘛。”
“那行不行?”
“行”他笑道,“但是要等合适的机会。”
他暗中盘算了下,这种机会还挺难找的,既不能太危险,又要能让她一试身手,要不……改天去弄两个案犯来绑在野外给她练练手?
她更高兴了,“六爷,我帮您捏捏肩吧。”
“你会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
“那行,你来吧。”
尹沉壁起身来到他身后,两只手按上他的肩膀。
他闭上眼睛:“这边……这里,用点力!怎么跟挠痒似的,你没吃饭吗?”
尹沉壁在他身后无声地骂了他两句。
她捏了一会儿,嘴角微微荡开一丝笑意。
顺便送的弓也这么合她的手,大小跟她的身量和手长正合适,她又不是傻的,肯定是他仔细挑过的,还不老实说……
她的心有点飘,手也跟着飘,软绵绵地捏他的肩,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倒像是在摸他。
他浑身不自在,“行了,你别捏了。”这么多丫头在边上杵着呢!
“捏得不好么?”她问。
“好的很。”他咬着牙说,摸得……哦不是,是捏得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您觉得好那就多捏一会儿吧,我的手还不酸。”
手会酸才叫怪呢!
“……那你捏吧。”
看在她这么热情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地让她再……摸上一会儿好了。
“力度还合适吗?”
“……合适。”
隔日便是闻老太君的生辰,虽说请的人不多,但府里还是做足了准备。寿宴设在沁雪阁,阁中三间水榭周围都挂了避风的藕荷色纱帘,内中桌椅器皿一应俱全,靠水的栏杆上铺了大红万字如意的棉垫,边上摆了两张小矮几,搁着鱼食钓杆等物。
水榭过去不远,转过两座假山,穿过花架就是风荷轩,几间屋子都收拾了出来,里头古琴宝剑,瓶花香炉,围棋茶具等风雅流意,预备给年轻人们在此歇息玩耍。
闻家此次除了自家亲戚,宴请的宾客也只得两三家至交,此时时辰尚早,客人们都还没来,尹沉壁帮着谢霜安排妥当,便去了大门口等她母亲。
国公府天没亮就派了马车去尹家田庄接尹夫人,这会儿马车轱辘转过街角,尹沉壁见了大喜,待马车停稳了便上前将母亲扶了下来。
闻若青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礼,又对尹沉壁道:“这儿有我呢,你尽管扶岳母进去。”
尹夫人这日穿了绛红对襟的褙子,颊上淡淡扑了粉,抹了一点胭脂,看着就比平日里精神了许多,尹沉壁心下欢喜,挽着母亲的胳膊进了大门。
两人穿过曲砌山石,流泉碎玉,一路说说笑笑进了沁雪阁,老太君上了年纪,近的东西看不清,远的倒很清楚,早看见尹沉壁挽着一个纤弱娉婷的美妇人过来了,便对江氏道:“亲家母来了,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江氏忙带着谢霜起身迎了出去,她看见尹夫人心下倒是吃了一惊,寒暄了两句,客气的把尹夫人引进来,安置在老太君旁边。
尹夫人递上自己准备的寿礼,是一卷她自己抄录的无量寿经,老太君接在手里拿远了看,见纸上一手欧体楷书漂亮工整,心中很是喜欢,一叠声地笑道:“好,好!亲家母这礼很合我意,多谢多谢。”
尹夫人笑道:“老太君喜欢就好。早就想来给老太君问安,只是我身体一直不好,我家又远,这才一直耽搁到今日。”
老太君便关切地问:“如今身体如何了?现今吃什么药?”
尹夫人笑着回答了,拍拍身后女儿的手,道:“你去吧。”
尹沉壁见母亲坐得妥妥当当,与老太君相谈甚欢,便也放下心来,抽身出了沁雪阁,与谢霜一起到二门外迎客。
未几闻家二房和三房的人都来了,水榭里顿时热闹起来,小孩子和长辈们打了照面,不一会儿就跑得没影儿了。
巳时半过后,客人陆陆续续光临,除了江家的亲戚,谢家和苏家的亲戚,还有平国公府的崔老夫人和崔瑾夫妇,严大将军和他长子,伍大将军夫人李氏和她二女儿。最后上门的是闻若檀兄弟的三四个同僚以及尹怀洲和他瑞庭书院的几位同窗,还有闻若蓝的好友兵部尚书的长子吕霁。
年轻人到沁雪阁拜见了长辈,便被打发去了风荷轩。因都是至交亲戚,几个零星的男客们也就没去外院,闻存正和闻若青在水榭的东间陪着严大将军和江氏的哥哥,内阁大学士江澄说话。
说了两句,闻存正道:“严兄在看什么?”
严德霖赶紧收回目光,拨着茶盏里的浮末,“没什么。”
闻若青顺着他的目光一瞧,见雕花镂空的隔墙后坐在美人靠上的正是自己的岳母尹夫人,不由诧异地看了严大将军一眼。
隔壁的屋子里花红柳绿的颇是热闹,江澄的夫人项氏亲热地挽着甘氏在一边说话,江氏陪着崔老夫人,顾蕊和尹夫人坐在靠水的栏杆边喂着鱼,其余几位夫人都围着老太君闲话家常,闻家的几个年轻媳妇则在一边伺候茶水果点,花氏张罗着,令人把老太君今日收的礼拿下去收好。
李氏笑道:“慢着,老太君今儿不知收了些什么好东西,不如也让我们几个开开眼界?”
老太君呵呵笑道:“你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既这么着,东西不忙着收,都拿来瞧一瞧。”
丫头婆子们听说,忙将寿礼一件件搬到中央的楠木方几上,众人都围了上来,老太君道:“怎么看都可以,只一件,不许问哪件礼是谁送的。”
大家笑道:“晓得晓得。”
尹夫人也凑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见江氏从一堆寿礼里拿出一个剔红方匣,捧出一条灰色狐毛抹额,一对同色的狐毛护膝,心下不由略略紧张。
老太君道:“这个好,拿来我试试。”花氏笑着替她戴上,这抹额中间狭窄两侧宽阔,正好可将两耳覆盖,毛茸茸地看着甚是暖和。
江氏打量了一会儿,道:“这个还不错,就是颜色暗了些,也不够精巧别致。”
老太君笑道:“正是要这样的才好,等我去了拂云庵,用这个正合适,那对护膝也用得上。”
尹夫人就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同样的抹额和护膝她也有,只不过是兔毛的一她一看那抹额和护膝就知道是自己女儿做的。
风荷轩里又是一番景象。
靠水一栋二层小楼,一楼是间大的敞厅带两个静室,此刻楼前清波荡漾,两边桧柏松篁,厅中窗明轩净,香几玉案,角落里两盆哥窑白玉圆盆内种了黄蜜二色菊花,清艳逼人,就如淡妆素裹的小姐们一般娇雅迷人。xiumb.com
闻思源一早便在厅中茶案边点茶,等小姐们喝过一轮,旁边琴室和剑室内闲坐的几位青年公子才在闻若檀和闻若翡的招呼下进了敞厅。
大家刚一照面,相互都有些不好意思,尹怀洲穿了一身湖水色的素面缎袍,自觉比不上几位富贵同窗的华冠丽服,只寻了个角落静静坐下,含笑听着其他人的高谈阔论。
闻思源再次点茶,这回却有些神思不属,不是茶膏没有调好,就是注入沸水时节奏不稳,用茶筅击拂时也有些慌乱,闻思明在旁道:“姐姐怎么了?要不我来吧。”
众人齐齐看向闻思源,她俏脸微红,忙收敛心神,总算点完了这盏茶汤。闻思齐忙将茶盛入若干兔毫小盏内,一边伺候的丫头用茶盘托着奉与各位公子,轮到尹怀洲时,闻思源见他伸手取盏之际目光往这边看来,忙垂下眼睫,低头收拾茶具。
众位青年自是赞不绝口,其中有位尹怀洲的同窗,名叫黄辞远的托着茶盏笑道:“闻三小姐真是蕙质兰心,这茶点得刚刚好,色白如乳,汤花匀细,真是妙哉!”
闻思明扑哧一声笑了,与闻思齐咬耳朵:“姐姐这回的茶点得明明不好,这话也说得太过了,马屁也不是这般拍的。”闻思齐也笑着瞥了黄辞远一眼。
黄辞远见两位姑娘眼光中带着明显的嘲讽,不由神色尴尬,忙顾左右而言他,旁边的几位公子便都意味深长地打趣了他几句。
闻思源目光瞟向一边的尹怀洲,只见他神色自若,波澜不惊,两只眼睛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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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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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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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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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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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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