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贤茶楼在槐荫街的街尾,对面便是以秋露白闻名的漱玉楼。尹沉壁带着栖云上了二层明间,就见周围都已经满座,而且基本都是女客。
还好任庄头和木桩已经占着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因他俩是这层楼少有的几个男客之二,显得很扎眼。
尹沉壁入座,任庄头赶紧唤了小二奉上茶来。
“见过大小姐。”木桩跟着任庄头给她行礼。
“不必客气,都坐吧。”尹沉壁脱了帷帽,笑盈盈地问木桩:“在跟我母亲学认字了?认得了多少?”
木桩扭扭捏捏地道:“回大小姐,几天前就跟太太学了,如今也就只认得二三十个。”
尹沉壁鼓励他:“慢慢来,不急,才学了几天就能认得二三十个,很不简单了!”
任庄头待她说完,这才将一个账本双手递到尹沉壁面前,道:“这几日谷子已经晒得差不多了,明儿便请了人来打皮儿,这是这段时间的收支明细,少夫人请过目。”
尹沉壁翻开看了看,见没什么大问题就还给了任庄头,“等木桩再多认些字,您就把这做账的事儿教给他,您在旁多看着些。”
“是。”
骡子巷的新铺子还没开起来,目前需要拿主意的事情还不多,任庄头和木桩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走了。
尹沉壁久居深宅,此刻看到街上久违了的红男绿女,喧哗纷呈,一时也就不舍得走,和栖云两个一边慢慢地喝着茶,一边趣味盎然地欣赏这烟火闹市中的红尘风景,栖云还把她从思味糕点铺中买来的蜜饯糕点打开来请少夫人品尝。
正惬意间,楼下街道上忽然一阵骚动,有人高叫着“来了!来了!”就见一大群穿红着绿的女人一阵疯跑,老的少的美的丑的都有,从各个角落一下涌到了路中间,摩肩接踵地齐齐往街头方向张望。
这层茶楼的窗户边上瞬间也挤满了人,个个趴着窗棱伸着头,一脸兴奋和期待的模样,弄得尹沉壁二人也好奇起来。
栖云向旁边一个姑娘打听,那姑娘道:“你们不知道啊?新来的兵马司指挥使大人带人巡街,这就快过来了!”
栖云:“新来的指挥使大人?”
尹沉壁:“……”
看这些姑娘们兴奋的模样,她还以为是耍把戏的来游街了。
“你们就是为了看新来的指挥使大人吗?”栖云问那姑娘。
“当然!昨儿来晚了,没占到好位置,今儿可要好好看个清楚——你们看不看?不看就把位置让给我嘛。”
“看!怎么不看!”尹沉壁断然道,也赶紧站起身来把头探出了窗户,这一看,还发现对面漱玉楼的雅间里坐着个姑娘,穿了一件湘色上襦,搭着茶白的绡纱半臂,玉质冰肌,娇姿楚楚,拿把团扇倚在窗前,半遮着脸往下瞧——
这……莫非曾家小姐也是专程来看指挥使大人的?
她往街头看去,只见叠瓦重楼下,熙攘闹市间,新上任不久的兵马司指挥使大人板着一张脸自街头现身了。
他骑着枣色大马,身着青色缂丝彪补官服,头戴乌纱,腰系素银革带,足登黑履。和煦晨光下,身板笔挺脸色阴沉,手里紧紧拽着马鞭,很像是要找谁打一架的样子。
不过见多识广,胆大包天的女人们可没被他吓退,或者说,爱美的姑娘们眼中只看见了他那张脸,自动忽略了他周身笼罩的那股阴煞之气,对他脸上极不耐烦的表情也视而不见。
街道中水泄不通,兵马司众人寸步难行,集贤楼上也是议论纷纷。
“指挥使大人果然长得这般俊!”
“可惜他取了个相貌平平,嗜钱如命的女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听说他夫人给他设了个圈套这才嫁了他,可怜这位指挥使大人不仅救了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哪家的女人,这般可恶?”
“……”
尹沉壁给栖云使了个眼色,赶紧戴上了帷帽,把面巾拉得严严实实,遮头遮尾地出了集贤楼,很是体验了一把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滋味。
被围观的闻若青满腹烦躁,就快要爆发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所能忍耐的极限,真的……好想抽人!
一会儿回去就叫徐子谦给他换了晚上的班,打死他也不要再在白天出来制造混乱,给人像看耍马戏一样地一通乱瞅。这样子还巡什么街,抓什么小偷和盗贼,监察什么商贩守没守市场规矩?
要不是穿着这身官服,早把人群中笑得最猖狂的那几个抓来抽一顿了。
走了半天也没走出这条槐荫街,眼见到了集贤楼下,他这边正火冒三丈着,就见茶楼门口的人堆里突然扑出来一个头戴帷帽,身穿鹅黄襦裙的女人,矫揉造作地打着转儿,脚步不稳地朝这边跌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扑到他马蹄下方,双手还紧紧护着头上的帽子。
一看就是故意的。
好啊!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可不要怪我杀鸡儆猴!
“什么人!胆敢阻拦兵马司办事!”
闻若青中气十足一声断喝,斟酌着力道,十分气力撤走八分,手中马鞭顺势甩下……
尹沉壁天旋地转,还没搞清楚状况背上就挨了一鞭子,有苦说不出,幸得她身形虽然清瘦,但还算结实,挨了这一鞭也没趴下,正想息事宁人地赶紧闪人,回头再找他算账,人群中奋力挤出来的栖云一看这情形不由傻了眼,禁不住高声喊道:“干嘛打我家夫人?!”
她扑到少夫人身上紧紧抱住她,疼得尹沉壁龇牙咧嘴,幸而头戴帷帽无人看见。
闻若青一眼看见栖云,顿时僵在了马背上——栖云他是认得的,那么刚才挨了他一鞭子的女人,难道就是——
闻竣在他身后压低嗓子道:“不好了,六爷,好像是少夫人……”
还用你说?闻若青的嘴角抽了抽,额上青筋直跳。
尹沉壁把面巾掀开一线,朝他射了一记飞刀。
“……把这女人带回兵马司衙门!”
他虚张声势地说,扫了一眼围观群众:“谁还敢妨碍公务,一并抓回衙门!”
众人见他凶狠,又见那女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这才意识到这位指挥使大人真不是吃素的,心下害怕之余纷纷退散。
闻竣赶紧下了马,手忙脚乱地过来搀扶少夫人,栖云正要出声,尹沉壁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弓着背上了闻竣的马。
闻若青这才领着一帮人出了闹市。马蹄得得踏在青石板路上,闻竣牵着马,小声道:“少夫人坚持一下,到了衙门就让大夫过来给您看看。”
尹沉壁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心中又气又后悔,早知道就不该看这个热闹的,要看也应该把热闹看到底,中途跑出来正赶上人多,不知被谁一挤一推,就撞到了指挥使大人的马蹄下,这运气真不是一般的背。
到了兵马司衙门,闻竣赶紧把少夫人领进了一间僻静的屋子,栖云张罗着要去打水,尹沉壁忍着疼痛,阻止她道:“不忙,等大夫来看了再说。”
栖云见她脸色煞白,额头上尽是冷汗,心里很是着急,“少夫人,很疼么?”
“还好……你赶紧雇辆车回去,想办法跟大少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家里出了点急事,还得再耽搁一下,请她在老太君和母亲跟前替我说一声。”
“好,我去去就来,少夫人您一个人在这儿没问题么?”
“没问题,不过我估摸着流了血,这会儿衣服都沾住了,你回来的时候帮我拿套衣服过来。”
栖云一看,果然少夫人后背上的衣服都洇出了不少血渍,她“哎呀”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等等,”尹沉壁唤住她,叮嘱道:“今天这件事,除了木棉谁都不许说。”
人打发走了,尹沉壁这才看了看这间屋子,见角落里有张长塌,估计是给当值的官员休息所用,也不知道躺过多少人,想了想就没挪过去,只趴在桌上。
这时闻若青进来了。
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片刻之后闻若青轻咳一声,走上前来。
“给我看看。”
“不行……”她立即反对,见他置若罔闻,手已经伸到了她的腰间,忙护住腰带,道:“闻竣已经给我请大夫去了。”
“大夫看得,我就看不得?”
“不是,我叫闻竣替我请的是女大夫。”
“……好吧。”他缩回了手。
闻竣请的大夫很快就来了,她仔仔细细看了尹沉壁背上的鞭痕,拿水给她清理了血渍,一面给她抹药,一面笑道:“娘子好忍性,就没听您叫过一声疼。”
尹沉壁没接话,等大夫抹完了药,她穿上衣服问道:“有劳大夫,就是不知道我这伤大概需要多久才能好?”xiumb.com
“伤倒是不重,就是肿得有些高,这几天恐怕疼得厉害点,娘子多忍忍,过了这几日就好些。”
尹沉壁松了一口气,疼点不算什么,只要别拖太久就行,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自然也就不能让人看出她身上带着伤。
“这药膏娘子每天早晚记得仔细抹一抹,伤好得快不说,往后也不会留下疤痕。”
尹沉壁赶紧谢过大夫,接过一个黑釉小瓷瓶,又问她:“您能给我开个退热的方子么,万一发起烧来,也好尽快熬了药喝。”
大夫笑道:“娘子想得周到,我这就给您开,呵呵,您这般的病人可不多见。”
须臾大夫开完了方子,候在门口的闻竣见大夫提了药箱出来,赶紧给了银子,又将她送出衙门。
闻若青等了一会儿,估计里面尹沉壁已经收拾妥当了,这才敲门进来。
见她精神好了些,他心下也松了口气。他自己的手自己知道,即使只使出了两分力道,也够人受的了,何况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哦,不对,她可不是一般女人,应该是很有几分力气的,不然弓都拉不开。
“疼得厉害么?”
“还好,对了,今儿的事,六爷不要告诉别人。”
他点头,那是肯定的,抽人抽到了自个儿媳妇身上,说出去也是丢脸,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嘛。
“你说你,好好的跑到街上去做什么?”
“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每月初十和二十五,我会去跟任庄头碰个头,今天正好初十。”
“……那你去哪里不好,干嘛去槐荫街,又正好赶在那个时候扑过来,我怎么知道是你?”
“我也不想……等等,你这意思是我的错了?”
“我没这么说,不过这事你确实也有责任。”
“就算我不该在那时出现,可你犯得着打人吗?好男不与女斗,你那一鞭子抽下来,若是弱一些的妇孺孩童,谁能抵受得住?”
“妨碍官府办事,本来就该受罚,没抓进牢里关着都算好的——何况我只用了不到两成的力道。”
“那你觉得还抽得轻了是吗?”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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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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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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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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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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