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叫尹征。”
闻存山愣住了。“谁?”
“尹征。”
闻存山一把揪住闻若青的衣领。
“她真是尹征的女儿?你查过了?”
“是,千真万确。”
闻存山仰天长叹一声。“天意如此,罢了,你也别跪了,随我到书房来。”
闻若青跳起来,却见父亲万分嫌弃地盯着自己,忙道:“我先去梳洗梳洗。”说完,不待父亲发话,一溜烟跑了。
他回了自己的霁风院,随从闻竣很有眼色地端来一盆水,递上刮胡子的小刀,等闻若青接过,又默不作声地拿了一面铜镜立在他面前。
闻若青不耐烦道:“把这镜子拿开——等等,待我再瞧瞧。我这样子刚刚好,为什么人人都看不惯呢?”
闻竣面不改色地拍他马屁:“我也觉得六爷这样很有男人味儿。”
闻若青瞥了他一眼:“撒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刮起了胡子。
刮到一半,崔瑾来了。
“你终于舍得收拾收拾了!”崔瑾抚掌大笑,撩起衣摆坐到窗前的椅子上,又细心将衣服上的皱褶抚平。xiumb.com
闻若青只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
崔瑾见他刮完胡子,又换上一件杏色素绸的窄袖长袍,皱了眉头道:“你这件衣服穿了多少回了?快快换件新的来。”
闻竣在旁说:“世子爷您有所不知,这件是新的——就这样子和这颜色的,咱们六爷有八件呢!”
崔瑾简直要抓狂:“怎么你母亲或是你大嫂都不替你打理打理么?”
闻家先祖曾在女色上头吃过亏,由此时常教诲自家儿孙在这上头加以克制,闻家男儿不仅不许纳妾,收通房,而且自小房内便不设服侍的丫鬟,一切起居事务皆由贴身的小厮随从打理。
这些他都可以理解,但衣饰上头如此潦草,真是断断不能容忍,像他崔瑾,一年四季,每季都有不下十几套新衣,回回穿出去都不重样,如此方是贵公子该有的姿态,这闻六这般做派,真是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
闻若青翻了根腰带来系上,看他一眼:“你第一天认识我?”
“知道你小时候是这样,可现在你不都十九了吗,马上就要加冠了,你瞧瞧,这满京都的年轻人,哪个像你这样!”
“男人穿得那么花里胡哨的干什么?”闻若青瞟一眼崔瑾身上的宝蓝色团花织锦长袍:“怎么,你有话说?”
“……没有没有,”崔瑾赶快言不由衷地说,拿过桌上的一本兵书翻了翻,又问他:“你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我刚见过你爹,你爹还向我打听春猎那天的情形……你知道的,我说的就是尹姑娘的事儿——”
“还能怎么着,娶了她呗。”
崔瑾一口茶喷了出来,一面咳嗽连连,一面指着闻若青说不出话来。
“外头都传成那样了,我不娶她她以后还能嫁给谁?”闻若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不信你这般好心……难道传言是真的,你与她……”
一本书砸了过来,崔瑾连忙躲开。
闻若青忽然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既然圣上都问过我爹爹这件事了,我不娶她恐怕不行。”
“尹沉壁我倒是见过两回,且不说她出身不好,名声不佳,单论她的长相,与你也是不太能匹配的,你何苦委屈自己?不如我去跟姑母说一说,让她替你到圣上面前说个情。”
“你可千万别——尹沉壁出身不好,圣上只怕最满意的就是这一点,再说我攀了这样一门亲,娶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别人家看了我家的笑话,圣上可怜我,说不准就把我调离漴临关了。”
崔瑾立时明白过来。闻家世代功勋,满门忠烈,到了闻存山这一辈,仍然手握兵权,威望深重不说,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地出众。长子闻若白虽然八年前战死沙场,但次子闻若丹和三子闻若青成长迅速,令周围一干武将儿郎黯然失色,就是闻存山的两个弟弟所生的几个儿子,也是骁勇善战,旁人难以企及。
尽管闻家向来谨言慎行,处事低调,但难免当今圣上会心生忌惮。一年前闻若青虽得封安远将军,但实际上没什么实权。漴临关人烟稀少,土地贫瘠,临近的几个县连关外的夷人都看不上眼,十几年都不来侵犯一回,镇守在那儿委实是大材小用了。
想来若能看到闻家小儿在婚事上载一个大跟头,圣颜亦能偷偷愉悦一回。
这乃是相关人等心照不宣的隐秘,闻若青与崔瑾身在其中,自是明白个中微妙。崔瑾默然一阵,仍替好友不甘心:“那你真就认栽了?”
闻若青埋头喝茶,不以为然道:“娶个媳妇而已,娶谁不是娶?再说,她是尹征的女儿。”
崔瑾这回真吃惊了:“尹征?就是八年前把你大哥的尸体从月牙谷背出来的尹征?”
闻若青点头,想到久远的往事,眼神一黯。
“……尹征当时身中五箭,拼着一口气把我大哥的尸体背了出来,到了我军帐前就咽了气。后来我爹亲自去查了尹征的名册账簿,上面只提到他有个兄长,只字未提他的妻女,与他相熟的同僚也说从未听他谈及自己的家人,我们一直以为他并未娶妻生子,这才将官中发放的抚恤金加了十倍全部给了他兄长。”
崔瑾有些奇怪,便问:“那这尹沉壁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她父亲是尹征,这可属实?”
“的确属实。春猎后我让闻竣专门去查过这姑娘的底细,她母亲姓唐,外祖是前朝翰林唐颖,她母亲下嫁尹征后一直与尹征不合,不许尹征在外谈及自己,故而尹征从未向外人提及他已娶妻生子,他们的婚事也只有两三个至亲知道。他兄长为了霸占尹征的抚恤金,也将此事瞒得紧紧的,所以我们一直不知道他还有妻子和一女一儿。”
“还有这种事!”崔瑾啧啧称奇,“想不到他女儿居然就是顾蕊的表姐,她又那么巧和你一起被困……嗯,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蹊跷。李重说她跑出去之前听说了我和你正带兵在崖下寻人——别是她晓得了你的行踪,故意跑去那儿找你,打定主意在你面前摔一跤什么的,只要你去救了她,她就可以赖上你了。”
“……有可能。”闻若青煞有介事地点头。
“这就是了,先李重这么一说,我还觉得她的目标不是你就是我,但她总不至于去撬她表妹的墙角,何况你家又和她家有这样的渊源,看来她十有八九就是故意去堵你的了,不然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
闻若青双手一摊:“就算她是故意的我又能如何?其实她家境困难,若与我们说清楚,我家绝不会亏待她家的。这些年来,但凡尹征的兄长找上门来,我们都没让他空着手回去过……这事儿到了这地步,我也只能娶了她,从此好吃好喝把她供在闻家,我也算还了大哥欠她父亲的恩情了。”
崔瑾面露怜悯:“那你往后怎么办?话说回来,你可有看清楚她的模样?要不要我画下来给你看——哦,不行,我都忘了她长啥样了。”
“她长什么样儿有什么关系?”
崔瑾都要跳起来了,“你们往后是夫妻,就算她品行有亏,她什么样儿你真不关心?”
“女人嘛,不都那样。”闻若青老气横秋地说,“看看我母亲和我妹妹就知道了,一天就会烦人。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她若是招我烦,大不了成了亲我就回漴临关,要是圣上大发善心给我换个差事也成,总之不与她照面就行。”
“……”
崔瑾觉得自己要抹眼泪了。
“你这小子,整日里就知道拉帮结伙,打架喝酒,哪懂得两情相悦的美妙……”他说罢,情不自禁想起了顾蕊,面上露出一抹恍惚的微笑,“你不知道——”
闻若青一阵恶寒,打断他:“崔文宣,快收起你那副样子,口水都快滴下来了——话说回来,你与顾大小姐的亲事,皇后娘娘同意了么?”
“说来也奇怪,姑母禁不住我缠,终于答应在春猎那天见了她一面,可回来却怎么也不同意,你的事情传出后,她倒是松了口,我本都做好准备跟姑母杠上一杠来着。”
“……是吗?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想来是姑母怕我也像你一般飞来横祸,被个姑娘砸得头昏眼花,”崔瑾不忘损他一句,嘿嘿笑道:“不和你说了,我要再进宫去跟姑母磨上一磨。”
送走崔瑾,闻若青来到父亲书房。
闻存山戎马半生,却也不曾丢弃了书本,娶的夫人江氏乃是前朝中书令之女,江家世代书香,培养的儿女均是学识渊博,满腹经纶。只是江氏虽然博览群书,性情却不够沉稳,有时还爱无理取闹,颇令她的丈夫和儿子们头疼。
不过对于书中的圣贤教诲,她虽然自己时常不能身体力行,却严格要求丈夫和儿子们熟烂于心。三个儿子从五岁起,卯时不到就要起床习武,习武完毕还有一大摞字帖要临,早饭后听先生讲学,吃完午饭学习骑射,完了还要去江氏房中聆听一个时辰的教诲,晚上则修习兵书,演练沙盘,天天忙得像陀螺一般转个不停,是以闻若白和闻若丹一满十三岁,就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边关的西北大营,直到成亲前才被江氏抓了回来。
儿子们如此辛苦,闻存山也不能幸免,被江氏逼着吞了一肚子的墨水,到了晚年也颇有了些文人气质。这间书房便是江氏布置的,位于国公府外院东侧,临水而靠,一排三间敞轩,前后种了大片的箭竹,此时一排的长窗虚掩着,隐约可见内中古意盎然的花梨木书架和书案。
闻若青正要敲门,却听房内有人嚷道:“她不就是想要钱吗?给她钱!我们家多的是,她要多少给多少!”正是母亲江氏的声音。
闻存山怒道:“胡闹!我问过崔瑾了,他当时带着顾晗走的是另一条路,尹姑娘事先确不知情,她去打听顾晗的消息也是为了安她姨母的心,说起来,也是人家一片孝心。”
“什么孝心?听顾家下人的口气,她天天上顾家打秋风,什么好的坏的东西都往家里搬。”
“她家里只有一个小庄子,收入不高,她母亲常年卧病,弟弟又在顾氏家学里念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所以我说给她钱嘛!她有了丰厚的嫁妆,还愁没人娶她?何苦非要纠缠青哥儿!就算她父亲是尹征,难道还为了那点恩情赔上好好一个儿子不成!”
闻若青听不下去了,抬手敲了门,“父亲,母亲。”
江氏见跨进门的小儿子收拾齐整了,脸上也干净清爽,心中更是愤愤不平。长子和次子的婚事都由她择定,嫁到家里的大儿媳和二儿媳也都甚合心意,偏偏长得像她一般美貌的三儿子却要迎娶那个家世和姿色都拿不出手的女子,这怎么能行!
她都有些后悔,为什么没能早些定下儿子的亲事,可这又怎么能怪她?看好的几家姑娘虽说家世容貌都不错,但也实在太难抉择了,她不就想挑个好的嘛,哪知道半路会杀出个尹沉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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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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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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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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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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