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海并不厌恶阿姐——阿姐从小将她带大,于她既是阿姐,也是半个阿娘。李沧海也愿意与阿姐一道和师姐长久下去。
但这一瞬间——不是在崖顶上那一瞬间,也不是刚才,更不是她们三人所依偎过的日日夜夜,那时一切都是很美好的,李沧海一点一点地探知了人生中重大事件的奥义,一步一步,追随着阿姐与师姐索求着那一种心无旁骛的美好——但就在这一瞬间,李沧海倏地感到了一阵难过,带着些许自怜自伤,还有些许对阿姐的隐约痛恨。
“痛恨”这个词听起来很不应该。阿姐从未对不起过李沧海。恰恰相反,阿姐的一切行为,都说明她的的确确是个深爱着妹妹的好姐姐。
可李沧海知道在那一瞬间,自己极其不喜欢阿姐。就像阿姐得知自己喜欢师姐时,会对自己露出那样奇怪的眼神一样——那时李沧海尚不明白,但现在她隐约地有些懂了。
阿姐从前说她是个孩子,李沧海总不服气,现在想来,却觉得自己的确还是个孩子。若不然,何以看不懂阿姐那时候的表情?又何以看不出来,师姐待自己,不过是带着亲昵的戏谑,待阿姐,才是真真正正的成年人般的喜爱?
问题的关键不在林曦,而在于师姐。
李沧海回味起这句话,猛地想要苦笑——以前她连这样的词都想不到,但眼下却自然而然地便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做了动作之后,又自然而然地想起来,原来我这样的,便是苦笑。心隐隐地有些痛,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捂住心口,却按不到到底痛在何处,迷惘地放下手,又恍然悟道:“原来这便是别人所说的‘心痛’,并不是心真的在痛,只是那一样求而不得的难过苦楚,令人觉得自己在痛罢了。”停一停,又想:“方才那一种难过中带着厌恶,想必就是嫉妒。我以前不明白书里的人为何动不动便要‘深嫉之’,现在却知道了。自己得不到而别人唾手可得,怎能叫人不嫉妒?唉,所以师姐说少年人不可读得太高深,那些文字虽写在上面,可境界却是写不上去的。叫未曾经历过的人,想破头也不知那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一面想,又抬头,林曦早已溜走,只余下师姐和阿姐在原地,两人几乎还是方才的姿态,只不过阿姐也搭了一只手到师姐身上,两人勾勾搭搭的,只差不曾重复那一夜的故事。李沧海习惯般地便也想上去——她多想抱着师姐,将头依在她的身上,品啜她的每一寸肌肤。她也喜欢师姐的抚摸,那是带着欲望的亲昵,与平常孩子般视她的感情全然不同。
但她终究也只是站着,静静地看着那两人。巫行云的两手俱在李秋水身上,李秋水的两手则都挨着巫行云,两人的头早已靠得极近,唇碰过了颊,颊又贴过颊,却偏偏还要留着那么半根毫毛远的距离——也不知是谁故作清高——不知是谁先动作,手背扫动,与另一个人的手相擦而过,那四只眼中倏地都透出光来。然而目光交汇,哪怕都已如热水鼎沸了,两人的脸却还是镇静的。最后,还是巫行云先笑了笑,手撩起来,指尖拨着李秋水的下巴,又沿着下巴轻轻画起圈来——她没什么做妇人的经验,不知手指甲要常常修剪才好看,十个指头上高高低低地都是粗糙的指甲,划在李秋水的脸上,倒不至于留疤痕,但因着天燥,却也带出了浅浅的白色痕迹。
李沧海清楚地看见李秋水的喉咙动了几下,蓦地出手,勒住巫行云的腰,瞪着眼睛,虚张声势地叫她“巫行云”。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吐得低沉又清楚,每一个字都如重锤一般恶狠狠地击在李沧海的心上——她们是不许她叫“巫行云”的,虽是有过肌肤至亲,自己却还只是“师妹”。李沧海不知这到底是年龄的问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但在此情此景之中想起来,却只觉得隐隐地伤心。
垂下头,脚尖在地上划了一划,终是决定转身离开。却听背后的巫行云轻轻一笑,说了句什么——到底是什么,李沧海并不想知道,慢吞吞地向前一步,却听见后面两个字是“…沧海”。不知不觉地站住脚,想要回头,怕自己听错,又等了片刻——身后寂静无声,连方才巫行云和李秋水之间那些细细索索的小声音都全部消失了。
李沧海抿着嘴回了头,看见李秋水脸色阴沉地站着,巫行云已离开了她的身旁,在几步之外立定,见沧海回头,若无其事地一笑,故作镇定地道:“沧海不要走。”
李沧海分明地看见了所有前因后果,这一刻却依旧不知自己该怎么办,眼看李秋水,她阿姐费了绝大多努力才能稳住身体不颤抖:“她的确不该走,该走的是我。”
这句话令李沧海暂时地忘记了方才的嫉妒,下意识地便叫:“阿姐!”眼看李秋水双目通红,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无知无觉、只管一味说“三人也很好”,而是飞跑过去,紧紧抱住李秋水,半是悲伤、半是焦急地唤:“阿姐!”
唤出之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总以为自己知道许多道理,甚至是和阿姐、师姐们一样的道理,可到现在,才真正察觉自己不但是个孩子,还是个傻孩子。这天下所有男欢女爱的事,她其实都并不懂,莽莽撞撞地随着阿姐和师姐游戏般闹了一场,除了闹得阿姐伤心之外,并没有什么收获。www.xiumb.com
而现在阿姐都伤心得要离开了。
天下再也没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李沧海紧紧抱住李秋水,眼圈渐渐发红,叫了一句“阿姐”,想要挽留于她,却见巫行云走过来,站在李秋水面前,抱着胸,慢吞吞地道:“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三个人之间,就必要有这些争锋吃醋的东西?若是三人彼此喜欢,不该是一体的么?既是一体,何必要分个高低上下?争个意短情长?师父教授弟子,也不见只收一个,丈夫娶妻,亦不只一人。人与人之间坦然生活在一处,喜欢便相处,不喜欢便不相处。有了欲望,与喜欢的人一道消解,这样的日子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分我喜欢你多些,你喜欢我少些,分辨得那么明白,又有什么意思?”
李沧海一怔——这倒是她从前的想法,可那时她并不知亲眼见自己的心上人对别人好是这样痛苦的事,也不知原来“喜欢”必将带来“占有”的欲望,师姐、阿姐想必是知道的,所以最初并不同意她的提法。可现在师姐却又说起这样的话了——这话倒也没什么错处,只是漏了人本身的感情。人与人之间既有感情,便必有亲疏。而三人之间既有亲疏,自然也会导致痛苦。
李沧海叹了口气,很想与师姐辩白一番,李秋水却先她开口道:“你举的例子,师父之于弟子,丈夫之于妻妾,都非敌体。倘若师父与弟子对等、丈夫与妻妾对等,就不是这样一回事了。我既付出真心,自然也希求你的真心。”
巫行云笑道:“我只是拿他们举个例子。你若是觉得这例子不好,我便再换一个:男人们交友可是平等的了罢?可你能说他们只能有一个朋友么?你与我与沧海之间,若以平等论,当作是友人、同门,平时相处如常,等到有那种欲望时相互消解,这样的关系,我们三人之间,难道不能有?”
李秋水沉着脸道:“相处如常当然可以,可你怎么动不动就要扯到欲望?那东西岂是能这样乱说乱做的?”
巫行云笑道:“所以归根结底,你还是觉得那种事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所以哪怕是消解欲望,也总要打着某种幌子——就好像男女之事,不能说自己本身享受这些事情,而要冠以敦伦之名一样。可凭什么我们自己的欲望,一不害人,二不张扬,自己同门室内自己解决,还要受别人的评价?沧海也好,你也罢,我也好,因为互相熟悉、喜欢,进而对彼此产生那样的欲望和感情,是什么丢人的事么?看得顺眼就在一起,实在不行就好聚好散,又碍着谁的事么?为什么你就非要这样抵触,好像我们那一夜做的,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孽?”扫李秋水一眼,淡淡道:“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害怕有朝一日,我对你没了那种感觉,而你却还放不开?”
李秋水竟没受她的激,只是皱着眉在原地思索。李沧海亦被巫行云说得懵了,连眼泪都忘了流,抱着她阿姐半张着口道:“啊?”
巫行云看着这姊妹俩,倏地一笑,一步上前,先贴着李秋水的脸吻上去,再牵着李沧海,将她自己李秋水的身后扯到身边,吻完秋水,又低头去吻沧海,吻完沧海,又去抚秋水的脸。
这姊妹俩初时都呆呆愣愣地,被吻住后,李沧海方迟疑着伸手去抱巫行云。她顺利地抱到了,抚上了。片刻后,李秋水也缓缓地伸出了手,半晌都伸不到巫行云身上,被她似笑非笑地一望,面上一红,突地一跺脚,猛地扯住巫行云与李沧海,一手一个,拽回了房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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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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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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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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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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