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绫罗坐在了石桌旁,双腿微屈,一脸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散发着丝丝黑气的鲜血。
喉咙里堵着海水一般的苦咸,伤口的痛,怎敌心中剑入血肉的痛,浑身冰冷。
眼底有对自己最深的痛恨和嫌恶,当初的脏污岂是她流了这一些血就能偿还的,她欠的是命。
绫罗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沾着血的手,将身侧的那纯白色的酒壶拿了起来,将那最后一口酒饮尽,眨了眨眼,满是泪水的双眼里,一片模糊。
一颗花生米放在了口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为什么她从来都醉不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记得万年前发生的事情的每一个细节。
想起那满脸笑意的少年在自己的手下咽了气,散了魂。
神域中,她初见那少年,重瞳灰白,那少年以为她目不能视,“小妹妹,你是哪里人,你叫什么名字?……哎呀,你别走啊,你是不是看不见?”
“我叫温阎,鬼族最厉害的就是我了,我长得很好看,你看得到我吗?”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的眼前清挥。
她是主神捡回来的,她不认识那个奇怪的少年,转身就想走,可那少年却将自己的衣袖拉住了。
“你别走啊,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你怕什么?”
“你都不笑的吗?我见过你好多次了,却从未见你笑过,你不会笑吗?”
那少年毛手毛脚的就来扯她的唇角,被她黑着脸打掉,却也不恼。
“你的身上有我在主神殿闻到的桃花醉的味道,你这院中还有桃花树,桃花醉是你酿的吗?”
“这样吧,你陪我说话,我便许你炼制桃花醉给我喝如何?”
她气极,这少年臭不要脸,要她陪说话,还要大恩大德允许她炼制桃花醉给她喝,转身就走。
后来经常,她都能遇到这少年,总是在她桃花醉酿好的时候,恰到时候的出现,一边喝一边指点她炼制新的桃花醉。
于是两个人就越来越熟,越来越熟,就连那少年的身上都逐渐沾上了桃花醉的味道。
那少年教她习字,为她刻书,说什么,是盲人专用的书籍。
后来,那少年知道她双目能识,带她下凡,凡间顽童欺她异色双瞳,向她扔菜,她记得,那少年将自己护在了怀里,那双桃花眼里没有同情,是惊艳。
从那之后,但凡她出神域,那少年总是要跟着,下雨时,为她撑伞,遇袭时,护她周全。
有一日,她为守住罗盘,被魔神带走,周身神力被封,险些被魔君欺辱。
那一日,她眼见着那少年杀红了眼,透支了灵力,三千青丝中生出了一缕雪,是他来带她回家。
在她面前的少年是温和的、邪肆的、爱逗她的,却从未见过那日那般模样,浑身浴血,仿佛是从修罗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和恶鬼。
可就是那杀神、那恶鬼,以一己之力,以重伤为代价,从魔神的手下将自己带走。
可也就在那时,她被魔神用血脉之力种下了魔种,而她,却一无所觉。
直到魔神大战之时,她随主神出征,魔种发芽,她竟要将长剑捅进主神的心间,她沦为了魔神的爪牙,受魔神驱使,成为了魔神大战中的魔君之一。
成为了魔君的她,受魔神之命前往鬼族截杀鬼神,截杀她的少年,那少年一无所知的时候,她将双手插进了那少年的心门。
可那少年为了护她,硬生生任由她的双手在他的心门在他的魂魄中翻搅。
那少年用血肉之躯护着她,带着她冲出了魔族包围圈,将她带回了神域,封印她的魔种。
等她苏醒之时,神域月桂树下,却再也没了那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那背着双手微微俯身,非要让她笑一个才将她的罗盘还给她的少年。
是她,亲手杀了他,那条鲜活的张扬的生命,毁在了她的手里,鲜血流尽,魂魄撕裂。
他是那般怕痛的人啊,生生受了她给的伤痛,他得有多痛。
最后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那张分明痛极,却还要佯装没事的俊脸,那双桃花眼里,连半分憎恨和失望都没有。
强行用最后的灵力封印她的魔种,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倒在了她的怀里,染红了她的眼。
那双曾经噙满了笑意、爱意和骄傲的桃花眼,那时却载着满眼悲凉和不舍,“愿你展笑颜,愿你常欢喜……”
那鲜活的生命躺在了她的怀里,在那浸透了他自己鲜血的怀里,一点一滴,失去了温度,凝成了霜雪。
绫罗将手中的桃花醉紧紧抱在了怀里,倚着冰冷的石桌,看着院中桃花树下的两道虚影。
桃花树下,木着小脸的少女任由那长身玉立的桃花眼少年拉着唇角作出微笑的模样。
那声温和的声音还在耳边,“来,笑一个,对,就这么笑,绫罗儿真乖。”
“绫罗儿,叫一声哥哥听听?”
再眨了眨眼,桃花树下的两道虚影却不见了,只剩下了靠着石桌的她。
星空下,石桌旁的少女眨了眨模糊的双眼,叹了口气,囔囔道,“宴温……”怀里如抱着珍宝般抱着纯白色的酒壶,拖曳着黑色的裙摆睡了过去。
——
落花宗上,宴温就着花生米喝下了最后一滴桃花醉,一双惑人的桃花眼中也无半分醉意。
“小姑娘,酿酒的技术可高了不少,”少年轻轻一笑,“绫罗儿,别哭,哥哥不疼,再哭的话,会把哥哥的心哭碎了的。”
翻身上了身后的大树,躺在了最高的那根树枝上,仿佛没有丝毫重量一般,随着风吹树枝也跟着轻轻摇晃了起来。
看着天上的星辰,薄唇勾起了一抹笑意,白色的桃花醉的酒壶在手中轻轻一转,轻轻扣在了怀里。琇書蛧
闭上了双眼,睡了过去,一句话融进了晚风中,不知吹入了谁的耳中,“这般,哥哥便离你再近了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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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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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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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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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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