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石熊话音落下的,是蓄满了血色的一刀!
石熊手拿长刀,强做对长剑断裂疑惑不解的姿态,原来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或许他早有预备,想要偷袭,却没想到,这鸟儿看上去直头直脑,反应却那么快。不曾在他布下的“迷阵”中疑惑太久,就找到了“阵眼”。
不应该啊。
石熊忍不住揣测,鸟类擅卜,这只鸟妖是不是偷偷使用了他作为妖精的天赋神通,才找得那么快?
但这只鸟妖的天赋神通,好像是刀枪不入。
而且,哪种鸟妖的羽毛是金色的?之前这只鸟一路飞过来的模样,差点吓他一跳,以为是三岛十洲巫祝驯养的瑞兽。
石熊挥下一刀后,便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毕竟他无论怎样寻思,都找不到自己会败给一只鸟妖,会败给一只只能用来充当门面的瑞兽的可能……
……?
血色一刀,在春风中,化作淡红落英,纷沓散落了。
金发赤瞳的少年,矗立花雨之中,举起一根无暇白玉所雕刻的树枝。
淡红花瓣落到玉枝上,刹那玉枝上盛开起七八朵琼花,开合间栩栩如生,脉络上还有花露滑动。
他以白玉琼花枝遥指向石熊,高声诵念道:
“天地之气始于东,天地之数始于一!故既曰东皇,又曰太一!①”
此乃赞天神之至尊至贵者也!为九歌之首!为天神之帝!
“什么?”
石熊才呢喃出两个字,就感到肩上,背上,头顶,仿佛压上了一座,两座,三座泰山!
冥冥之中像是有谁向他喝问,叱责他面见天帝,为何还不下跪。
九千九生生怨母便是面对君上派来的信使,也会极尽谄媚,现在石熊遇到这种叱责,根本抵抗不了。
或者说,九千九生生怨母,表面是吞噬可怜女子们的怨恨,吞噬无辜可怜死去女婴的邪神,本质却是父杀子,母杀女,子女也只能承受,决不能违抗,并借此吃尽了好处也不会受到惩罚的象征。当他面对确实比他高位的存在时,他的膝盖就像面条一样软。
等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这不是哪位君上。
可石熊就是起不来。
尝试几次后依然不得成功后,他只能默默跪着,不再起身。
将军府里的其他人,倒是不曾感受到那股让人下跪的压力。但他们也没有愣在原地,就像是有人在指挥一样,无论是士兵,还是满院女子,乃至一直躲在阿晕身边的鱼草丫头,都向后退去,给中间金发赤瞳的异人,和陡然表现出非人之态的石熊石大将军,留出足够大的空地。
不管如何,鱼草丫头都松了一口气。
青姑姑当然不可能是九千九生生怨母,她就说嘛。
再想起石熊食女人的名声,想起他开口就说杀光女人这种给九千九生生怨母送血食的话,鱼草丫头发现,这竟不是毫无痕迹的!
如此安慰自己,她将刚才模模糊糊浮现在脑海中的,慈幼院里一些妹妹们的古怪之处,抛在一边。
石青的母亲,石将军的大夫人,站在她不远处。
这位妇人看向石熊的目光,似是恍然,又溢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若非阿晕请神通灵自带清场,难得看到石熊如此弱势的她,怕是会冲上来,拔下头顶簪子戳死她名义上的夫君。
但更多人却是不敢置信。
石将军是九千九生生怨母?
这这这……男女都不对!
他们的疑惑只能在自己脑子里转悠,又见金发赤瞳的异人,手持白玉琼花枝,向石将军走去。
等等,走上前的,到底是那位金发赤瞳的异人少年,还是黑发迤地,身披祥云金霞,头戴如鸟金冠,赤瞳如流火,身后一双金黄羽翼在昏暗中璀璨闪耀的——
“——东皇太一。”
此名一出,当即有人咚咚跪地长拜,呢喃向天帝祈祷,希望自己能平安度过这次灾厄。
他们太过震惊,甚至没注意到,喊出“东皇太一”四个字的,并非他们之中的某人,而是正面面对东皇太一的石熊。
而石熊,本在天帝威势下瑟瑟发抖的他,竟然成功挪动了一步,抬起了一条腿。
这个五官凶神恶煞,短髯覆面的男人,眸光闪烁了一下,瞳孔深处泛起浪涛般的水色。
他神态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也不再惧怕天帝威势,直接站起了身,哪怕九千九生生怨母这具化身的膝盖已经碎成粉末。
“东皇太一,我与你的一战至今未完……”
连语气都变化了的的“石熊”道,而对面,东皇太一微微挑眉,似是认出了他,却没有说话,只举起白玉琼花枝。
“但今天我不和你打。”
石熊里面的那个“人”道,看都不看白玉琼花枝就要劈下,也没有抵挡的意图。
灵台之上,因君上迅速赶到,降灵在他的化身中,感觉自己安全了的九千九生生怨母才要松口气,趴下去,就被君上摇醒。
或者说,给巨浪拍醒。
常对座下大鬼小鬼使出这招的九千九生生怨母有苦难言,刚想求饶,又被君上打断。
“天眼在哪?”
“谁?”九千九生生怨母的化身死里逃生,九千九生生怨母避免了化身破灭,自己伤势更重后,整个邪神都是懵懂的,“谁?”
然后他反应过来,立刻道:“君上,君上,那个李家人在我的庙里,那是我的庙,他没法通灵降神,绝对跑不掉……”
君上没听他说完,视线一转,目光盯在了城外山顶。
他找到了,那让他刻骨铭心的气息。
不顾东皇太一的白玉琼花枝已到石熊面前!灵气变幻成各种花朵盛开!君上念头一转,放弃了石熊这尊手下的化身,直接再降临在九千九生生怨母的真身中。
九千九生生怨母的真身,就在巫庙之中!
他对上了一双,熔金流动,几乎满溢出来的细长双眸。
“天眼——!”
***
李朝霜紧闭天眼,问躺在血泊中的杨婆。
“乘风太保过来的时候,撞见了你在做什么吗?”
杨婆没有说话,李朝霜笑了笑,道:
“啊,你大概是不知道,大概是一年前吧,不,是二十一年前,三岛十洲的年轻人们相聚在鹿鸣集,半是好笑半是认真地评选出了数个巫祝之最。其中公认的最容易出意外之最,正是信使神乘风太保。”
李朝霜问:
“你可知为何?”
杨婆嘴唇蠕动了几下,身下的血依然在汩汩流着。
李朝霜道:“因为乘风太保作为信使神,总会意外得知许多旁人不想让他知道秘密。”
杨婆沉默不言,李朝霜则绕过地上的血泊,自己摸索着,一步一步往神龛那边走。
“这些秘密,有些是来自遗失了主人,从而落到他手里的信件。有些来自于他跑得太快,撞见了别人不想让他看到的人或事。”
他对着杨婆点点头,道:“所以你放心,通灵乘风太保的巫祝对自己被灭口的事情很习惯了,你不用担忧他会报复你。
“倒是另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那就是乘风太保虽然总会遭遇灭口,却也总不会死在灭口中,因为——”
“——因为大司命知晓所有巫祝的生死,这样的灭口,她会知道。”
杨婆终于开口,接道。
李朝霜点了点头。
“正因此,有能力抓住乘风太保的人,自然知道大司命的目光会落向何处。而乘风太保出事又总是意外导致的,没法事先预测。于是抓住了乘风太保的人也很苦恼啊,他们到底是该杀掉乘风太保呢,还是不杀掉呢?”
他说着,没有睁开的眼睛往后殿一瞥,好像看到了躺在密室里的乘风太保。
从杨婆身体中流出的血太多,多到已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石青,都感到哪里不对。
满头白发的巫庙主祭从地上爬起,问:
“您就因为乘风太保在我这里出了事,怀疑我?”
李朝霜摇摇头。
“怎么可能,我怀疑你,仅仅是因为你太过失职。
“小鸟儿信了你说你本想汇报九千九生生怨母消息回三岛十洲的鬼话,是他不懂九歌自三岛十洲到全大荒巫庙的体系。只要你是巫庙主祭,哪怕灵力低微,你也可以借用神将传信,这是位置决定的,而非实力。”
他在神龛前站定,道:
“当然,你可以像之前对小鸟儿撒谎一样,对我撒谎。你会找什么理由呢?与九千九生生怨母手下遭遇后身受重伤,连传信的仪式都无法主持了?或者九千九生生怨母胁迫你,有谁谁谁的性命,威胁你不传信?
“但从你配合九千九生生怨母,抓住乘风太保看,你与他已是合作者。想证明自己清白无辜,至少拿出点有力的证据吧。”
说完,李朝霜突然咳了好几下。
他神色十分疲惫,哪怕这一路上山都是石青背的他,但刚才说了那么长一段话,就快耗光李朝霜的体力。
杨婆默然无语半晌,石青瞪着她,哪怕自己给她污蔑成九千九生生怨母的化身,也不敢相信这位待她善意的巫庙主祭,竟然一直在帮助邪神。
满庭院小鬼们则冲杨婆呲牙,又在杨婆开口时,躲到石青身后。
苍老的巫庙主祭视线从她们青黑的面孔上滑过,突然道:
“乘风太保闯进来时,我正在为石将军的六夫人怀中那胎,占卜阴阳。”
李朝霜闻言摸了摸眼角。
“给胎儿占卜男女这种事,一千年前就下令禁止了吧。”
杨婆道:
“但何必让那些可怜的女子出生?我看着她们在红尘中滚得一身是伤,恨不得自己的父母在她刚诞生的时候就掐死自己。”
石青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
杨婆的眼珠转向她,道:“你在笑,但你不知道,那正是你母亲所想。”
“哈!她想死就掐死她自己好了!凭什么掐我呢!”石青骂道。
“唔,我有时候也会这么想,要是没诞生过就好了。”李朝霜则道。
“异人老爷?!”以为他是友军的石青叫道。
李朝霜回头,朝她笑了笑,道:“但仔细寻思,我并不后悔来到这世间,我只是渴望……”
后面半句话他没说,顿了顿后,突兀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主祭你这番言语,说明你早已不主祭少司命了啊,你主祭的是九千九生生怨母。
“莫非我运气这么好,走进的这座神殿,是供奉九千九生生怨母真身的神殿吗?”
话音落,石青瞪大眼睛,就看到神龛中泥塑的神像,突然换了一副相貌!
她,不,他虽是男子,却穿着裙杉,怀中抱着襁褓,襁褓里是一具白骨婴儿。
他眼角垂泪,似在同情,血色嘴唇却翘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血河环绕他脚边,里面的一条条鱼儿,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其实是一具具女子尸体!而他脚踩这些尸体上!
虚空之中,传来一声声歌唱。
“问耶娘,问耶娘。
“女何在?女何在?
庭院里,只想躲在石青身后的小鬼们,眼里忽然失了神采。
叮铃叮铃声里,她们身上的镣铐浮现出来,牵引着她们,一步步向李朝霜走来,生出血迹斑斑的利爪。
她们唱道:
“女是郁郁庭前树……
“女是霜霜桥下骨!”
周围景色一变,已是一片血色。
“李家人,你进入了我的神殿!”
这泥塑的神像,竟然开口说话了,“君上已至,而我真身在此,你不是九歌,别说降神,连通灵都不可能做到!”
“无法通灵啊……”李朝霜似在感叹。
九千九生生怨母感受到自己化身给打得灰飞烟灭,而君上马上要降临在他真身中,又肉疼,又高兴,又咬牙,又狂笑。
他喊道:“不能通灵的李家人和凡人有什么区别?你已在我笼中!别想挣扎了!”
“那真是抱歉啊,”李朝霜说,调整着呼吸,再次向前一步,与神龛只有一尺之遥。
“我是个废物,不是个合格的李家人,别说降神,就算是通灵,我也不会半点……”
九千九生生怨母闻言茫然,还有不会通灵的李家人?
却见这个一直闭着眼的李家人,对着他睁开了眼睛。琇書網
他和刚刚降临而来的君上就看到,那双金眸周围一圈陡然璀璨,中央漆黑的两个小点,却幽暗无比,似乎通往……
通往剑鞘深不见底处。
然后,从这深不见底的幽暗中,迸出了一丝无色剑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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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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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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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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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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