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草丫头面露惊恐。
但院子里的士兵们,却对这句话无动于衷。
顺天大将军名声非人,传闻他在山上当强盗头子时,曾大杀女人为宴。
但占据南桂城后,他虽荒淫无度,几年下来强行抬进府中的大小夫人十多个,招进去的丫鬟也常常被欺辱,但半夜从将军府一卷草席抬到乱坟岗的数量,见着也就和过去南桂城里的权贵人家差不多。
一些聪明人就觉得,所谓“大杀女人为宴”,只是北方文人传出来,污蔑顺天大将军名声的。
石熊保了南桂一城,滔州半边,不遭兵祸,这天下难道还有比他更好的统治者吗?
鱼草丫头在码头上混,听闻过好几种说法。自觉也是个聪明丫头的她,认为那些聪明人看得很对。
她曾在慈幼院,给其他年幼的女童说过这些传闻看法。当时石青的神色十分古怪,可鱼草丫头不曾在意。
现在她站在将军府的前院,只感背后一股凉气袭来,让她毛骨悚然,无法站稳。
“大杀女人为宴”这种事……
不会是真的吧?
鱼草丫头努力控制打颤的牙齿时,将军府里渐起哭声。士兵穿梭于雕梁画栋,拽出一个又一个女人。
她们有些是丫鬟,有些是侍妾,还有舞姬和乐姬。
过去几年里,她们每日在这座府苑里斗得姹紫嫣红,分成好些个派系,互相看不起。但今日,披头散发跪在地上时,无论她们穿的是锦衣罗裙,还是粗布草钗,她们的神色气质,竟没多大区别。
阿晕垂目看着一切发生,并没有立刻出言阻止。
他仔细打量这些女子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端倪,却没有任何发现。Χiυmъ.cοΜ
……总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
阿晕寻思着,在石熊要命令动手前,才道:“你想死吗?还是你想拉所有人一起死?”
石熊没有反应过来,但士兵们的动作停了。
他们已经知道,今天的任务是寻找“女鬼”,而女鬼就在这些女子中,因此对女子——无论她们在一刻之前是不是很受宠——毫无怜惜。
但也正因为知道是在寻找“女鬼”,这些士兵虽是石熊的亲兵,但此刻“大师”说话,微妙地比石熊说话更管用。
阿晕到底没找到,如何跟没常识的常人说话的技巧,这方面他这只鸟恐怕还有多加学习,就干脆直接道:“南桂城已沦为鬼域,所有人都圈定成九千九生生怨母的食粮。但即便是她,也得慢慢等饭菜热了再吃,你们却迫不及待把血肉魂灵端到她嘴边,是恨不得她早点将你们一起吃完?”
这比喻,奇异给周围一种,金发少年不把自己当人的感觉。
鱼草丫头终于反应过来,跟在后面大声道:
“对对对!
“没听到我家老爷说话吗?现在不能见血!兵刀都收回去!”
她声音颤抖,并且因为嗓子崩得太紧,尖利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的弦。
士兵们面面相觑,长刀收回鞘里。
只有石熊,他从手下那里拿了一把新刀,一直明晃晃地亮在手上,眼角偶尔瞥向阿晕,然后挥两下刀。
这世间哪有什么千古神兵,无论将领还是士兵,一场仗打下来,刀剑卷口两三把都是常事。
像石熊这样经常搏杀的人,对刀剑能支撑到何时很有把握,所以刚才那把崭新长剑断裂,恐怕让这位顺天大将军到现在都摸不到头脑。
士兵们看向他,他过了片刻才抬起眼,喝道:
“看我做什么?快请大师指教!”
士兵们忙又看向金发赤瞳,实属异人的阿晕。
这时候,阿晕已背着双手,走到一个又一个哭泣的女子身边。
这些女子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跪在地上,想爬到石熊身边,却给士兵们拖了回来。
……身上都没有古怪气息啊,要是有少司命的主祭在这里,直接瞧她们是否生育过就方便了。
他总觉得自己已有一些线索,仔细回忆却找不到线头,他忽略了什么?
阿晕思忖,穿行于她们之间,灵感已附着与整座将军府的草木之灵上,倾听这些无甚灵智的小家伙的述说。
忽然,他脚步在一位女子身侧停下。
那女子阿晕曾见过,今日早些时候,他去巫庙偷药……拿药,在少司命娘娘殿一旁的竹木树荫下,看到她半掩着面抽泣。
而她此刻引起阿晕注意,是因为她身上有淡淡的血气。
一院子的女人,大半在哭,阿晕一停下,那哭声便全部跟着停下了。
明里暗里,一道道目光投向这位石将军的六夫人,让她本就惨白的脸庞,更透出了几分青色。
女子因桃花癸水,身上偶尔有血气是正常的事。可阿晕记得,中午他在少司命娘娘庙前遇到她时,她的身体并无异样。
但也有可能是回来后才有的。
阿晕于是认真问:“你来月信了?”
六夫人一抖,嘴唇颤抖张开。
她才吐出一个妾字,忽有另一人抢答道:
“大师,她小日子一直准得很,绝不是这几天!”
六夫人寻声惶恐望去,发现是常和她起争端的二夫人。
同住府中这么久,又伺候着同一个男人。顺天大将军后院里的女人,对彼此月信时日都约估得很清楚。
“某个月突然不准也是常事。”
另有一妇人开口。
妇人看上去三四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颈后碎发也全用头油抹了上去,哪怕给士兵拽出来,发型亦不曾破坏半分。
在一院子年轻貌美的女子中,她显得尤其苍老,却也是唯一还保持着些许端庄的人。
她开口后,似与六夫人有仇怨的二夫人也闭上嘴。
没有人再说话,六夫人胸膛起伏,从金发赤瞳少年停在她身边后就屏住的呼吸,终于吐了出来。
阿晕确实不懂女子月信,一点常识也是从传承记忆里学到的,便不发表看法。
他想了想,最后问道:“你应该没有向九千九生生怨母,或者桥菩萨献祭过吧?用自己的女儿。”
……应该不会,阿晕想。
他今天看到的那家人,是吃不起饭才溺死女儿丢掉,这将军府,哪里像吃不起饭的模样。
结果,听到阿晕的话,六夫人全身都抖了起来。
她的异状实在是太明显,叫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手拿一把长刀的石熊也往这边走了两步,开口就像猛虎咆哮:
“就是你这个小娘皮!杀了她!”
院子里,更多女子发起抖来。六夫人慌张左顾右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结结巴巴为自己辩解:
“妾身不是!妾身没有勾结女鬼!妾身……妾身只是在巫庙的杨婆那里,买了一碗打胎药。因为,因为将军你不喜欢女儿,妾身才把这个孩子打掉的,妾身也不愿啊。”
不喜欢女儿就打掉?
不是因为残疾也不是因为体弱,仅仅因为是女儿就打掉?
阿晕作为一只鸟,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说法。
他瞄了一眼女子的腹部,虽然有衣服遮掩,但也看得出她不曾显怀。
不足月份的话,少司命应当尚未送来新生婴灵,女子打下的,仅是腹中一枚胎器。
九千九生生怨母连这样的胎器也要?
胎器也要的话,她很符合一开始断定的,“曾向九千九生生怨母献祭过女儿的母亲”这一描述啊。
几个士兵已向这边走来,叮铃哐当的盔甲撞击声,听得六夫人指甲死死扣住地面的青石板。
她头颅突然昂起来,桃花般艳丽的一张脸像是有虫啃过,以至于整张都扭曲了。
六夫人发出一声尖叫:
“如果打过胎杀死女儿就是女鬼,那府打过胎的不仅是我,我知道老二,老三……小十一,都流过!”
刚刚还趁机撕她的二夫人等女子,没想到棍子还会打向她们,连忙反驳:
“我没有!”
“你污蔑!”
“将军啊,那女人疯了!”
便是方才为六夫人说话的妇人,也投来了不赞同的冷视。
这目光让六夫人身子如雨点鞭打的芭蕉,剧烈颤抖着。
“而且我只是流过胎而已!”她沾满泥土的手指,猛地指向妇人,“我听人说过,大夫人当年差点亲手淹死大小姐!大小姐还没有六岁,她就将人赶下山,让她和孤儿一起住在慈幼院里!”
这妇人竟然是石熊的大夫人……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深思的阿晕跟着重复道:
“大小姐?孤儿?慈幼院?”
接着他想到一个人,看向闭上眼,开始念九歌辞的妇人,念出一个名字:
“石青?”
石青是石熊的女儿?
石青曾叫自己母亲献祭给九千九生生怨母?
那她和九千九生生怨母的联系,岂不是比阿晕想得还要深?
南桂城巫庙主祭的话又回响在他耳边。
“九千九生生怨母,又称作桥菩萨……她还常常化身普通妇人,身边簇拥许多女童,在人间行走,博取爱心,等有人帮助她,她就突然自暴真面目,带领女童魂灵变成的小鬼,将好心人吞噬殆尽……”
等等?
朝霜好像说过,隔壁慈幼院里的孩子,多是女童?!
***
石青背着李朝霜上山,身法极快,即将抵达巫庙。
“等会儿我会闭上眼,”李朝霜不曾自己爬山,却也气喘吁吁,低声交代道,“你记得扶着我。”
便是石青这样的强健体魄,背着一个人上山,也会感到疲惫。
她满身大汗,还是应了一声好。
两人穿行山道上,似乎都未曾发现,山道两边的树林,隐约传出了兽群过境的窸窣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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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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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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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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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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