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晕不曾念过书,但他还是小鸟时,有去过几家稷下学宫名下的书院旁听,断断续续耗费了十多年的时间,北大荒一家有名书院院子里的树上,至今留有他做的巢。
一般书生在这方面还真比不上他,所以跑出院子不久,他脚步就越来越慢。
“只有短暂时间的易逝之物,朝霜……朝霜才不会那样的。”
虽是这么想,路过东皇太一殿时,阿晕没忍住拐了进去。
他其实很少进巫庙,人修建的东皇太一殿,总让他觉得不和鸟品位。
而且神明自在魂台,他通灵并不需要那尊偶像,这是羽族先天的长处。
走进东皇太一殿,出乎阿晕意料,首先,东皇太一殿无人主持,其二,却有很多人参拜。
多是已完成秋收的佃农,各个瘦骨伶仃,黝黑干枯。
春日时他们向东皇太一许愿丰收,秋收后便带着一只稻穗前来还愿。
出门前他们已尽力洗净自己,和自己的衣物,但一路从村子里走来,脚底还是沾上厚厚的黄泥。
巫庙门口有水池供人洗清手脚,但来人太多,池水很快浑浊,来往的人便于东皇太一殿前,留下许多脚印。
所以说到打扫,阿晕没看到东皇太一殿里有巫祝主持,连没出师的弟子都无
这可少见,东皇太一好歹是九歌之首,天神之帝,即便不是羽族无法主祭。其他的巫庙里,还是会派遣得力弟子协助主持,以示对天帝的尊重。
阿晕站在神龛旁侧,见参拜的人络绎不绝,又抬头看神座上,那面容模糊的天帝,头顶黄金的鸟形金冠,最终低下头,祈祷了几句。
他很少管凡人的事,祈祷之后,却忍不住悄悄放出一个祝术,叫今日来这座东皇太一殿里参拜的人,之后三个月里疾病不侵。
希望朝霜,在今后的岁月里,也能病痛不扰。
然后他转身,寻找起这座巫庙里的主祭。
“好些女子,果然,这座庙的主殿拜的是少司命。”
阿晕咕哝,一路让开许多挺大肚的妇人,还躲开了一位于竹树荫下抽泣的鹅黄长衫子夫人。他来到主殿,却没有在一堆叩拜的妇人周围,找到巫庙主祭。
……莫非已经去寻朝霜了?
得动作快点,朝霜一人留在宅子里,恐怕不太安全。
阿晕有点焦急,扫一眼周围,躲进柱边的硬纱帘栊后,在双眸本就睁开的情况下,再次睁开眼睛。
他睁开了第二层眼睑。
第二层眼睑后,是巫祝才能看到的,灵的天地。
阿晕从帘栊后走出,这回仅是一扫,便看到少司命娘娘殿残留有青色灵光。
果然是云中君麾下神将才有的青色灵光,朝霜猜得一点错没有!
阿晕寻着青色灵光的痕迹走,走到后殿,看到青色灵光消失在青石砖的缝隙里。
大殿之下竟有密室?
阿晕左右看看,发现无人来这后殿,立刻上前一步,无视机关,蛮力一搬。
咔嚓咔嚓声响起,是机关崩坏的声音,直接暴力破坏的年轻鹓雏将这块石板门掀开,推到一边。
石板门下,一条地道向深处延伸。
“藏得不错,可惜遇到了我。”
他翘起尾羽,心里自夸一句,跳进地道,哪怕下面没有点灯,他在黑暗中也可清晰视物。
所以刚进入地下这屋子,阿晕就看到正对地道的桌上,一个包裹摊开在桌上,几个药瓶已给人取出,排列在一边。
香气一如他昨夜在金笼中闻过的。
就是这个了!
阿晕急奔过去,抓起药瓶检查几眼,塞进袖里乾坤。
至于这到底是不是朝霜的药,朝霜他应当能够分辨吧?
如此思忖,阿晕转身就要离开,只想返回自家院子里。
结果他的脚步,却还是滞了一滞。
因为阿晕清晰看到,密室靠墙的榻上,扑着一戴银盔着银甲的男子。
那扑倒在地的家伙,穿着像个神将,身上还有如风如云的青色灵光,显然是个请神上身的巫祝。
再加朝霜提过的药在这里,这神将应该就是三岛十洲派来追捕朝霜的人。
可他怎么晕在了这里?
阿晕没这巫祝晕倒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他只奇怪,自己还没对这些追捕朝霜的人动手,人怎么就晕了?
显然不可能是这神将,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吧?
看来是另外有人动手。
阿晕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他还记得,他之所以能找到朝霜,是因为坠上了一群目标是朝霜的刺客。
金笼里那个情况,朝霜睡了显然不止一年两年。因此有刺客来刺杀他,肯定不是朝霜惹事,朝霜肯定无辜的!
于是阿晕没有问,免得配偶伤心。m.χIùmЬ.CǒM
但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搞清楚是谁对朝霜动手。
“这是南大荒,乡下地方,谁敢把三岛十洲的人搞成这样?
“果然是那群刺客追来了吧!”
一番思考后,阿晕以拳击掌,恍然大悟。
方才一路没看到这座庙的主祭,恐怕主祭不是忙于对付刺客,就是也叫刺客抓住打晕。
但更重要的是——
“朝霜独自留在院子里不安全!”
年轻鹓雏急匆匆转身返回,几步登上密道阶梯。
但就在他踏上阶梯一步时,他的灵觉听到了一阵小女孩的嘻嘻声。
阿晕眸光一凝,发现周围情景如涟漪改变。
他那双即便不点灯,也是能在密室中清晰视物的赤瞳,依然感到黑暗当空笼罩下来,使目视范围变小,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身周五尺。
同时,潺潺水声逐渐响起,遥远处,传来长桨打在浪中的动静。
似乎有小舟行来。
舟上一女子在唱:
“问耶娘,问耶娘。
“女何在?女何在?”
阿晕倒是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只是满脸迷茫。
“怎么回事?我撞鬼啦?”
什么恶鬼赶着找他?
灵视看不透这变化,阿晕无法判断,此刻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他可不愿在这鬼地方耽搁下去,哪怕已经看不到那道出石板门的阶梯,他依然回忆着方向,尝试向前走一步。
这一步,让阿晕踩进水里。
靴子打湿了,他低头看,看到一只婴儿白骨化作的鱼,从他两脚间游走。
察觉阿晕的视线,这具白骨昂起头,眼眶里两点幽蓝火焰闪烁。
它身后,一具又一具婴儿白骨从水里翻出,密密麻麻昂起头,无数点幽蓝火焰,冰冷冷地望向他。
然后这无数白骨张开口,似乎想做什么。
阿晕啧了一声,先一步在白骨之前张开口。
他诵念道:“太微者,太一之庭。紫宫者,太一之居①。”
嚓——
一阵辉光自阿晕身上亮起,他的金发赤眸在光中显现,飞扬开,如面朝狂风,展开双翼。
这辉光在他身周组成虚幻的宫殿,那是天帝所居之紫霄,伴有天乐琼花,瞬间驱散了这片黑暗。
而想要啃噬他的无数婴儿白骨,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变作齑粉!
来者不曾想过,这冒冒失失闯入的少年,竟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刚刚构建成的鬼域顿时溃散,阿晕回到了密室的阶梯上,鬼域主使者惨叫一声,直接化作一缕青烟。
好弱。
阿晕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这只鬼信心。
或许是因为她比之前那些刺客强?
想起这个,年轻鹓雏百思不得其解。
“的确,当初在瀛洲岛,没见到那些刺客有这么厉害啊。”还能做鬼域。
难道当初派上瀛洲岛的刺客,是弱小的刺客。而追过来的刺客,实力更全面?
这是不是有点脱裤子放那啥?
阿晕一点都不傻。
他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药带回给朝霜。
阿晕扫了一眼,发现密室里一切,与他转身时并无区别,就再次登上阶梯,离开。
他噔噔噔踩着阶梯向上,头伸出石板门,忽然僵住。
就见外面,一外表二十来岁,气质却祥和如老婆婆的女子,做缠发带披纱氅的巫祝打扮,手捏一枚半干枯的石榴,盯着打开的石板门,盯着从石板门下探出头的阿晕。
她面容血色很浅,灵力波动不稳,手里借以施咒的石榴近乎毁坏,似乎受了些伤。
十分显然,阿晕方才所想的,与刺客,或者其他什么家伙交手的主祭,便是这位了。
见到她,阿晕身后立刻闪出金翼虚影,翅膀一扇,飞起就跑。
主祭咽下一口鲜血,她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似乎对密室里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鬼域主使者尚未做什么,就败下阵身死魂灭,阿晕的强大让她难以置信。
主祭很想和这位陌生少年好好交流一番,却没想到,这么强大的巫祝,也会转身逃走?
她忙抬手,对阿晕呼喊道:“大人留步!你刚才击退的,是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她定不会放过你!”
九千九生生怨母?
这好拗口的名字是何物?
从未接触过真正巫祝圈子的阿晕,也从未听说过,这个不曾在羽族传承记忆里出现过的名字。
他悬在半空,神色迷惑。
南桂城巫庙主祭杨婆,看到陌生少年面上露出茫然颜色,不由眉头拧起。
她更想搞清楚阿晕是谁,趁着阿晕停下脚步,发出一连串问题:
“你是谁?来和乘风太保接头的人?那位贵人?”
贵人?
朝霜吗?
阿晕才不会将配偶的事情泄露出去,况且这女子又不是他同族。
冷着脸,他反口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杨婆深呼吸,答道:“这位将军带一包东西过来,要我收好,说是哪位贵人的。然后他离开,路上却遇到了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
“他逃了回来,晕倒后我拿他藏在密室里。不想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追来,我只能借巫庙之势与她斗争,但不是大人前来,我恐怕也会输给她。”
竟然真和刺客无关。
一开始完全猜错了的阿晕:“……”
他冷着脸,继续问:“九千九生生怨母是谁?”
“你与三岛十洲关系匪浅,竟不知九千九生生怨母?”
杨婆感到奇怪,奇怪拥有如此强大灵力的少年,竟然不懂常识。
她解释道:“九千九生生怨母,又称作桥菩萨。
“她与另外三个邪神,是三灾最大的爪牙。特别是九千九生生怨母。信奉她的人会向她献上无辜女童的血肉魂灵。她还常常化身普通妇人,身边簇拥许多女童,在人间行走,博取爱心,等有人帮助她,她就突然自暴真面目,带领女童魂灵变成的小鬼将好心人吞噬殆尽……大人,可要千万小心啊。”
***
同一时刻,阿晕的院子里。
李朝霜抬头,就见大门轰然打开。
一着男装直身的年轻女子,带许多同样做男童打扮的女童站在门口,眼神不善,看向李朝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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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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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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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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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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