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左时这天大雾。
能见度不及200米。
饶尊一路开车带夏昼和蒋小天上山入墓园的时候,瞧着满目的白茫茫,一个劲嚷嚷,谁能告诉我,我是瞎了吗?
左时的尸体沉入抚仙湖底已不是什么秘密,或者,早就不是秘密,否则靳严怎么会得到消息?只不过下抚仙湖底形势复杂,很少人能有那本事找到匿藏在千年古城之下的尸体。
左时的尸体被打捞,焚化骨灰运回北京,饶尊替夏昼出面,挡了相关部门的盘查,后来取到骨灰,夏昼为左时选了块山清水秀的地方,远离市区,纵情山水。
一切都安顿好了,夏昼跟饶尊说自己想单独跟左时待一会,说说话。
过往的人和事再现,饶尊对左时自然是友谊深厚,可想进脑子里的还是三年前在戈壁滩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左时,便拎着蒋小天的脖领子离开。
往停车场走的时候,蒋小天忍不住问饶尊,“左时是谁啊?我看碑上照片挺年轻挺帅的,是我家蒋爷的前男友吗?”
饶尊没好气的,“给老子闭嘴,别得啵个没完。”
远处山水被雾气遮得严实,再加上山中雾气更重,所以哪怕是山峰轮脉也都匿藏在成片的白茫之中。
夏昼将墓碑擦了又擦,直到都能映出她的影子了方才作罢。
白菊仔细正了位置,然后,择了旁边的空白地坐下来。
山中虽有雾,但寒气也不小。
夏昼紧了紧身上的皮夹克,把领子立了立,手臂搭在膝盖上,双手交叉。她目视着前方一排排阶梯而下的墓碑,再稍远些的就被雾气吞了。
好像四周都隔离了似的,这个空间只剩下她和左时。
“现在这样也好,省得你在水里冷冰冰的。”她靠着墓碑,说,“只是,尸菌水母的其他功效我还在研究,目前只能确定它们的显性功效。”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周围有白雾再衬着,这番自言自语就多了惆怅和失落的味道。
“这么多年了,我其实一直不敢面对你。当时是我把你沉入湖底,我就在想,如果死的是我该有多好?饶尊让我忘了过往,一切都往前看,这番话其实谁都能说,但发生过的事哪是说忘就忘的?那天我经过饶尊房间的时候,他在翻相册,他盯着一张我们的合照看了很久。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这三年来,我看见他就总像是在看着你一样。”
说到这,夏昼用肩膀顶了顶墓碑,转头盯着上头的照片,浅笑,“你的兄弟还记得你呢,很得意是吧?”
墓碑上的照片,就如蒋小天说的,年轻又帅气,微笑间是和煦的温柔,这是左时本来的模样,不像是在抚仙湖底,被尸菌水母包裹得面目全非。
没人回答,左时只是含笑看着她。
夏昼轻叹一口气。
左时是常年在户外走惯了的人,也是因为他,她爱上了户外,爱上了一切冒险背后的未知,再后来,左时痴迷于实验室,渐渐就鲜少去户外了。
也许是大自然的报复。
左时没出得了戈壁滩,临失去意识的前一晚他的精神特别好,许是有些回光返照的迹象。
他拉着她坐在篝火旁,轻声说,“夏夏,我死了之后把我尸体沉入抚仙湖底,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你的水性很好。”
也是那一晚夏昼才知道,原来深藏在抚仙湖底的那座千年古城是真的。当然,重要的不是那座神秘的古城,而是穿过幽暗古城再往下深潜的尸体群。
“当时因为氧气供应不足,我也只是找到了古城就潜不下去了。听说古城之下的水域十分寒凉,最适合尸菌水母的生长。尸菌水母生生不息,无生死无轮回,是很难得的原料。那些传说中的尸体群我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但是,你足可以用我的尸体进行养菌。”
左时说那番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认真,夏昼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左时这个人最大的心血都用在气味研究上,能够寻得珍稀原料,比让他中个几千万还要兴奋。为了研究,他觉得捐出尸体没什么。
所以,在他死后,夏昼遵循了他的遗愿,利用当地人最私隐的运输方式将左时尸体秘密运到抚仙湖。遣散了所有人后,她按照当时左时给出的路线潜入湖底,找到了那座古城,竟也找到了传说中的尸体群。
在精神病院的时候,夏昼一刀割腕,看着血流臂弯,当时就在想,应该立个遗嘱才是啊,现在,谁还能将她的尸体沉入湖底呢?
后来她潜入湖底取尸体水母,为了制香救邰国强,她看见了左时的尸体,竖着浮在幽深的寒水之中,她不敢上前,只是在旁的尸体上取了水母。
她胆怯,不是害怕他的尸体,只是因为在戈壁滩的往事是她的噩梦,以至于在沧陵的那段时间,她总会梦见左时费力地张口:救我……
被噩梦所累。
大自然报复了左时的抛弃,左时报复了她的抛弃。
夏昼双臂交叉于胸前,身体微微前倾,抵挡了山中寒凉。她呵了一口气,隐隐可见白雾了。
“左时,我谈恋爱了,还差一点就结婚了呢……”她苦笑,剩下的话就留在口中,混着万般苦涩一并回到肚子里。
她又偏头瞅着左时,渐渐地,眼里多了凝重,“我一直想问你,如果当年我们从戈壁滩安全回来了会怎样?”
“我们会找到真正的秘方?还是将秘方改良成功?又或者,像季菲说的,你会不顾我的请求进行临床实验,甚至为了让我闭嘴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不会的是吧?
她所认识的左时,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是他说,气味构建师首要的就是品德,至少,伤天害理的事不能做。
夏昼起身绕到左时的墓碑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告诉我,那个秘方还有什么秘密?”
回应她的,就只有凝固在白雾里的寒凉。
当初卫薄宗以左时的秘方上报,从而坐上会长职位,季菲连带的也得了利,夏昼始终认为,这两人是强盗,是他们夺了左时的研究成果。Χiυmъ.cοΜ
夏昼蹲身下来,右腿的膝盖微微下压,一手搭在腿上,一手伸到墓碑的照片上,轻轻一抹,雾气没了,左时的脸又清晰可见。
她盯着左时,一字一句,“最好不要让我知道,其实你跟卫薄宗是一类人,为了利益不折手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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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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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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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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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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