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坐。"萧晨把司空良带到展厅对面的小木屋,"这是我们进雕刻之前的休息室,在这里安静一下心情……你坐呀。"
"好,谢谢。"司空良笑着道谢,却并不坐下,"萧晨,"他站得挺拔、直视着她:"对不起。"
这道歉,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一时之间萧晨也不知作何反应。她不恨司空良,没恨过。其实她的整个高中时代、十二岁的小可爱司空良是唯一向她释放善意的同学。
"这个……"司空良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一张卡片,他拿在手上,给萧晨看卡片背面用彩粉画的七彩光芒飞碟--他连夜做了一张和当年一样的邀请卡片。
"你看哦!"他认真地轻声说,手里用指甲在飞碟上轻轻刮,彩粉掉下来,露出底下一行:"ajoke"。
"啊……"时隔多年、萧晨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其他同学都刮开了飞碟所以都知道这是一个玩笑,只有她既没有朋友告诉她、也没有钱买过这种当年很流行的彩粉玩。
司空良拿着邀请卡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着白,他脸上却尽力在微笑,诚恳地抱歉地说:"期末考试那天我做值日,垃圾桶里面有很多刮开了的这张卡,我以为所有同学都识破了。"他那双一向神采飞扬的眼睛,此时盛满了悔恨之意:"那晚我哥在我书包里发现了一张多余的邀请卡,他说我不该这么无聊、提醒我有可能真的会有人按照这上面的时间去学校等。"
"司空,"萧晨释怀地叹气,"没事了,都这么多年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啊!"
"嘿嘿……"司空良红着眼圈惨笑,他抿嘴忍了忍,还是难过不已地看向萧晨,"你过得好是因为你很坚强,你本来就值得这么好--甚至更好。"
苦难只是给予了你痛苦感受,成就你的是了不起的你本人。
"真的对不起,萧晨,我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
他一直紧紧地握着双拳,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忍耐痛苦表情。司空良的道歉是完整的复述当时状况,然后干脆利落地说着"我做错了、对不起"--我没有向你释放恶意的初心,但我的行为真的害了你,对不起、我做错了。
他不是来求萧晨原谅他的,他真的是来认错道歉的。不愧是裴知那么疼爱的弟弟,萧晨感慨地看着他。"来,过来坐。"她走到树墩做的大木桌旁边坐下,从一旁木盒子里摸了一把雕刻刀出来。木桌上有大家随手雕刻玩儿的各式图案,她选了一个空处下刀。
萧晨的手速在全国的顶尖雕刻工里面应该都算快的,她下刀从不犹豫,切、劈、刺、起,仿佛她要雕刻的东西就在这块木头之内,她的工作只是快速将其他木料除去、令它显现。一只皮卡丘很快在桌上现形,司空良看得目瞪口呆:"哇……"
高中的时候司空良经常背着一只皮卡丘图案的书包,高一那年萧晨生日,他还送了一个从国外带回来的皮卡丘玩偶给她。
那是萧晨生平第一次有人送她生日礼物。
喜欢皮卡丘的小可爱果然被萧晨这一手震惊了,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崇拜地看着萧晨的手:"哇塞……太酷了吧?!"
"嗯,在雕漆这一行,我是最顶尖的那一批。"萧晨自信地说,她吹去桌上木屑,"司空,"她抬眼看向他,温和又从容地说:"决定命运的是我的性格,当初我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跟那帮流氓打架了。也是我自己选择来贺家山、然后有了今天。你的道歉、我接受,我欣赏你的诚意,谢谢你。"
司空良脸上崇拜的神情还在,又好像因为萧晨的话而很想哭,他紧抿着唇,挤出一个怪异的笑。他从前总是嘻嘻哈哈的孩子气,突然有这样大人的成熟表情,看得令人心疼。萧晨心里想的是:裴知要是看到了,肯定会觉得心疼。
"你要不要试试?"萧晨对司空良晃了晃手中雕刻刀,"我教你。"
司空良犹豫了一下才过去,他自己觉得这样严肃的时刻又开始玩,不太好,但是萧晨好像很烦他颠来倒去地说对不起?她和从前一样,是特立独行得像一阵风一样的女孩子。
"这样?"司空良怯生生试了两刀,模仿萧晨那只皮卡丘,居然有点样子出来。
萧晨都有点惊讶:"你可以啊司空!天赋不错!"
"那我拜你为师?"司空良忍不住高兴了。
萧晨摇头,不行,你是裴知的弟弟,我可不愿意做裴知的长辈。
咚咚咚,木屋门上这时传来了敲门声,萧晨心上的那个人的声音低低响起:"萧晨?"
卧槽干嘛直接叫她名字?!萧晨心悸不已,你弟弟也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叫他?!
"你们谈好了吗?萧晨,我也有话跟你说。"裴知不紧不慢地说。
司空良刻木头正好玩着呢,见萧晨不同寻常地沉默着,他好奇地看向她、然后利落地替她答:"谈完了!"
下一秒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晨站起来就想找个角落钻进去,但裴知已经走进来了,还坦然地对司空良说:"你出去吧。周边转转,不用等我。"
萧晨背对着裴知站着,垂着头,连耳垂都是红的。司空良看看这样的她,再看看他哥不住地用一种柔和又冲动的眼神扫向萧晨背影,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啊这两个人之间,"那个……"
居然还想废话,裴知实在是等不及了,他的耐心都用在了纵容萧晨的害羞之上。"出去。"他简单地命令弟弟。
没骨气的小可爱飞快地跑了。
萧晨怎么办?她浑身冒汗,衣服里面都刺刺的。不管了,她硬着头皮沿着司空良的路线往外走、试图逃跑。可经过裴知身边时,被他准确伸手握住了手腕。
是裴知的手,肉贴肉地握住了她的--她跟裴知、牵手了!萧晨傻眼了,像被点了穴道,呆在那里。
裴知无奈地看着呆呆傻傻的女孩,脸红透了、真的很可爱,但是她也太害羞了吧?这才哪跟哪儿,以后如果、如果教她真正的接吻,她是不是吻完立刻包机飞到欧洲去躲开他?
"你……"裴知想说说她,可是刚起个头就心中不忍,算了,她躲欧洲他也可以追过去的。害羞也很可爱,是一种情趣,他慢慢来就好。"站这儿别动。"他尽量温柔地说。
萧晨真的一动不动,只移动眼珠子,看着他走过去把门关上了。看着他走回来,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盯着她看--我把你当做弟弟闯祸的后果责任,你却吻我,你让我很困扰。萧晨从裴知的眼里读出这样的讯息了。
"对不起!"萧晨抢在他前头开口说。
裴知已经走到她面前,被她说得愣住,"嗯?"
"你不要误会啊,我、我亲你--我不是喜欢你!"她又急又快地说,"我知道错了!"
"……"裴知懵了,胸腔里跳动了二十四小时的热情心脏"咚"地停顿了一下。
"你说什么?"他冷了脸,"再说一遍!"
萧晨抿着嘴唇低下头不敢看他,"昨天早上,我知道错了,我那是因为--谁让你说我轻浮……"
裴知真的是一股恶气从脚底板涌上来!就为了他说她一句轻浮,她就索性亲他一下、轻浮到底?!还是说因此而故意勾引他,让他知道他其实比她更轻浮?!
"你……呵!"裴知停下来喘了口气,冷冷嘲讽:"你倒还有点底线,没有直接轻浮到我床上去?!"
他用床上这个名词指代的是某件动态的事情,但萧晨一时没转过这个弯,以为他说的是前天晚上她寻死之后的昏睡。他果然、嫌弃我,萧晨心酸至极地想。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裴知皱着眉沉声命令她。等她真的抬起眼眶红红的脸,他心里的愤怒和混乱又莫名消了一些,裴知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他再次尝试:"萧晨……你都快三十了,你是个成熟的大人,我们不要赌气,把话说开好不好?"
"我知道我不是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我也没跟你赌气,"萧晨郁闷地说,"你的择偶条件,茶园那次司空良说的我都听到了,所以我没敢肖想你啊裴总!"琇書蛧
"什么择偶条件?!谈恋爱结婚是买菜吗,写好了条件对照着找吗??"裴知无奈至极地叹气,"你当我什么人?!"
"你……"萧晨语塞,她手脚都发软,这个时候要是徒弟们给她看不合格的物件、她连电锯都拿不动。
我当你、是我在这世间最后一份温柔梦想之人。
"总之……我向你道歉了,刚才司空良向我认错、为了r中那时候的事情。你就也当我是恶作剧吧,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她心中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凄然绝望,没有过恋爱经验,又是仰慕如同神明之人,此刻萧晨又混乱又很无助,自己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我都躲到山上来了,你还追过来。"
呼……裴知克制着、缓缓地深深呼吸着。
"萧晨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不同的人在不同阶段给她不同的感情体验,这些都是为她的艺术表达而经历的"--她真的就像戚鹤尧说的那样啊。
失望和被戏耍的感觉开始在裴知心上萦绕,这是他第一次在感情上被人耍了。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他缓声说,语气冷静正常了不少,"你觉得不合适,我当然会尊重你。"
他在说什么?萧晨脑袋里一片茫然,迟缓费力地苦苦思索,每个字都听得懂、拼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可裴知越来越清醒,他表情和语气都已经恢复了冷然,"好了,"他冷冷一笑,"这可真够蠢的……到此为止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木屋的门"吱呀"两声,裴知走出去,门在萧晨面前关上。
门轴里面该上润滑油了,萧晨茫然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
还有,裴知刚才说的"你觉得不合适、我当然会尊重你"--换而言之,裴知他觉得合适?
裴知觉得、他们两个合适?!
裴知……也喜欢她?!
终于转过了这个弯来,萧晨四肢皆麻!皮肤上像是每一寸都有细针在扎,自己都能感觉到血管里的血液轰隆隆地朝心脏奔腾涌去!
"裴知……"她失神地轻声念出他名字,下一秒、欣喜若狂地冲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裴知喜欢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萧大师疯狂地冲出木屋,冲进展厅、没有人!冲出展厅冲向工棚、没有人!她站在工棚前方空地上恨不得仰天长啸!
裴知你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喜欢我、对吗?!
就在这时,大门口黑色的路虎车尾灯一闪,萧大师像看到了耗子的猫头鹰、瞪大眼睛转头看去!是、是裴知的车!
萧晨狂奔过去,但毕竟离得远,裴知又好像急着走、开得很快,她追到大门口时,车已经开进了下山的公路。
"车车车……我也有车车车!"萧晨灵机一动,转身往自己房间跑去,半路想到车钥匙不在她那里,她又折返小病房间。
"砰"!萧晨直接踢开了小病房间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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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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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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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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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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