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春风二三月、石炉敲火试新茶。
今天恰好是春分,萧晨把裴知他们带到贺家山附近的茶园、品最金贵的明前茶。茶树越过一个冬天、营养物质含量积攒丰富,此时掐下它第一次萌发的嫩叶制成茶,叶肉肥厚紧实、香气强烈。茶园里今天开始制作这明前茶,一走进来满园茶香,一行人走上竹楼、支起小轩窗,四人对坐笑谈,茶还未上、人已心旷神怡。
茶园的主人跟萧晨熟悉,亲自端来第一道淡茶给客人们漱口,萧晨正在答陈教授感兴趣的榫卯工艺问题,茶园主人对她眨眨眼,“见家长?”
萧晨和陈教授面面相觑,陈教授对茶园主人玩笑说:“这位可是我的老师。”
“别啊,”萧晨也一脸玩笑神色,看了眼裴知,“您看您有两个这么出色的儿子呢,万一哪天我看上了他们当中哪一个,碍着跟您的师徒名分我不好下手。”
“嗯……”陈世妜沉思一秒,然后严肃地看着萧晨:“来,晨晨,给妈再讲讲榫头的部分。”
司空良哈哈哈哈哈,一旁的裴知正就着热茶吃茶点,司空良笑倒在他身上,他面无表情地推开弟弟的狗头。
“萧晨,你看上我、还有的商量,千万别看上我哥!”司空良掰着手指头念念有词地数了数,然后指着萧晨爆笑:“你完美地避开了我哥所有的择偶条件啊哈哈哈哈哈……”
萧大师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还得宠辱不惊地笑,“哦?怎么说?”她挑眉看一眼裴知,“裴知,你是喜欢男的吗?”
“……”一直安静吃着美味茶点的暴君,很无辜啊!
裴知先端起清茶来漱口,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司空良已经在那里吧啦吧啦地对萧晨嘚瑟:“你听我给你说啊,我哥喜欢女孩子年龄二十二到二十五岁之间--你比我大三岁还是四岁来着?我都二十四啦!我哥喜欢身高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的温柔女性,咱们跳过温柔这部分,先说身高啊哈哈哈哈萧晨你一米--唔!”
裴知,面无表情地用茶点塞住了他弟弟的狗嘴。”这个白玉糕很好吃,他捏起司空良脸颊、强行塞入第二块,“多吃点。”
司空良噎得翻白眼,总算是不能再说话了,裴知端起茶盏灌他水,却突然听到萧晨声音淡淡地说:“好啊,我了解了,以后碰到符合条件的,我介绍给你啊裴知!”
这叫裴知怎么回答呢?好像也只能说:“哦,谢谢。”
“不客气。”萧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藏住她那蠢蠢欲动的十指,咬牙切齿地笑着说。
茶园主人这时珍重地端来今年第一捧新制出炉的明前茶、现场烹煮,茶香似入魂一般醉人,大家都不再说话,萧晨是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裴知三人却都是因为想起了司空豪。
司空豪爱茶,十几块钱一斤的粗茶可享浮生半日闲,价值千金的武夷山大红袍兴之所至也可拿来做茶叶蛋,这么洒脱浪漫的一个人,说不在就不在了。
裴知黯然出神。一旁司空良低下头去,眼泪掉在裤子深色布料里,他连忙扭过脸去看向窗外。
“我去洗手间。”陈教授倒是神色如常,笑笑地站起来。
萧晨和裴知各有心事地不说话,司空良伤心不过三秒钟就闲不住了,缠着萧晨感兴趣地问:“哎对了,听说你帮我们家老宅做修复?你什么时候开工?我想去看!”
萧晨心里还在暴风狂骂“谁特么没二十四五岁过”,司空良的问题正好能让她名正言顺地瞪裴知:“这要问你哥!裴知,你到底要不要请我做漆活这一块?磨磨蹭蹭的!”
裴知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他做事磨磨蹭蹭。
“我下午让展曜拿合同给你。”裴知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通过了萧晨前天发来的好友申请,然后迅速拉了一个聊天群组、将展曜和唐志尧拉进来。
他一边操作一边向萧晨介绍:“展曜是律师,昨天你见过了。唐志尧是这次负责组局的,就是他向我推荐了你。”
微信群里,展曜和唐志尧纷纷热情地向萧大师发来问好,萧晨却始终没有出声,裴知疑惑地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人,不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高冷,问她:“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萧晨迅速冷冷反问。我有怎么了吗?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毕竟二十八岁的我、比你喜欢的二十四五岁小女生大了那么多,又不温柔,身高也才一六二!
所以我前天发你好友申请、你今天用得上我了才通过。所以你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顺手屏蔽不给我看你的朋友圈?!
二十八岁的暴躁矮女人没有资格看你裴知的日常是吗?!
手机上唐志尧这时发来一份木工瓦匠外包工作团队的总体报价单、措辞很客气地请萧大师帮忙过目把关。萧晨看了眼那价格,冷笑了一声,直接点了唐志尧的语音通话。
裴知听到唐志尧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竟然颤颤巍巍的:“萧、萧大师,您好您好!”Χiυmъ.cοΜ
“你好。”萧晨简洁地说:“老曲他们报的那个价格,你直接砍掉一个零。”
“啊?!”唐志尧声音更颤了,“十倍啊……那我以什么理由呢?”
萧晨目光盯着桌上裴知闲闲扣着的修长手指,肚子里那把火烧得更加旺,她说话声音更高冷了:“你就跟老曲说,萧晨看了你的报价之后、笑了。”
司空良吧嗒吧嗒在吃东西呢,被萧晨这句话里的霸气肆虐所震慑,直着脖子默默咽下嚼得正香的茶点。
可怕,司空良小可爱惶惶不安,萧晨怎么也有这样的一面、跟他哥心情不好的时候同个等级这么可怕!
而他哥一直在看萧晨。
作为永盛帝国的暴君、被震住是不可能的,裴知倒觉得萧晨好像是不高兴了在发脾气找茬?
可是为什么呢,好好的喝着茶、谁惹了她?
裴知就这么看着萧晨,看她一指头戳断了语音通话,看她把手机拍在桌上、哒哒哒地点开他的微信,看她神色幼稚地恨恨笑着:“头像是二毛啊,挺可爱的。”她用力咬了咬唇,“不过你的朋友圈里都发了些什么啊,你屏蔽我,我反而更好奇了呢!”
“什么也没发。”裴知静静看着她,说。
所以才是空白的,并不是屏蔽你。
萧晨……低着头半晌没动弹。
错、错怪他了啊!
还有,一条朋友圈都不发的男人、好酷啊!
看她耳垂都变红了,裴知也没继续说什么,伸手去端起茶盏,借势垂下神色难明的眸。
“我、洗手间。”萧晨几乎是抱头逃窜。
茶园主人这时来添热水了,司空良拿起桌上的空碟子、可爱巴拉地问他:“大叔,麻烦您再给我拿几个窝窝头好吗?”
“这个啊,这个还真没有,”茶园主人笑眯眯地说,“其他这几样都是我们家自己做的,这窝窝头是一大早萧大师特地送过来的,全在这儿了。”
司空良有些失望,窝窝头奶香柔软,他哥刚才吃了好几个,他想带一些回去给他哥吃宵夜啊。
小可爱遗憾地看向他哥,咦?哥你在高兴什么、笑得那么温柔!
妈的!萧晨连路捂着发烫的脸狂奔、羞愤地快要自燃了:萧晨你还能再丢脸一点吗?裴知一定觉得你是个二百五了!
茶园竹楼的洗手间在走廊最尽头一间竹屋内,门也是竹子插销,好像是卡住了,萧晨推了一下没动,一脚踹开。
里面窗边正在抽烟的人被惊着了,转头看向威风凛凛站在门口的萧晨。
“……”萧晨看着手中一根烟、脸上泪满面的陈教授,她一时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陈教授淡淡一笑,抹了一把脸、瓮着嗓音说:“进来吧,把门关上。”
萧晨听话地关好门走过去,站到陈教授面前却又手足无措,尬笑着问:“您怎么了?”
陈教授姿势生疏地吸烟,呛得轻轻咳嗽,刚擦干的泪又淌了满脸。
“我……哈哈,”陈世妜边咳边笑着落泪,缓缓喘着气、一字一句调侃自己:“大概是--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再怎么洒脱地笑对生死,敌得过对酒当歌的夜,敌不过偶然品到你生前挚爱的一盏清茶时刻。接下来还有漫长半生要过,可这半生纵有千种风情、叫我与何人说呢?
陈教授苍白的脸从最后一口烟雾之后清晰,见萧晨骤然沉默、脸色亦是凄惶,她伸手在年轻女孩子下巴上轻轻一抬,挥着手中烟盒笑说:“可别告诉裴知。”
萧晨忍着那感同身受的心如刀割,也是笑着点点头。
“啊,我都年过半百了,抽个烟还得躲着自己儿子。”陈教授放松了片刻、心情好了许多,她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随便地洗脸,萧晨给她递毛巾,她从镜子里看着萧晨笑,“我们小司空就不一样,比他哥哥可爱多了,你考虑一下。”
萧晨摇头如拨浪鼓,“不了不了。”
您留着吧千万别跟我客气!
正被两位女士推让的司空良,此刻也不好过,因为他哥突然问他想不想去永盛工作。
“嗯……”司空良忧愁地皱着眉,想了想又问:“你希望我去吗?”
“你不用考虑我。”裴知说。
“那我不想去!”司空良斩钉截铁地立刻说,“我不喜欢那种集体运转完成一个系统的工作。我也不想像你那样,外公叫你学钢琴你就学钢琴,叫你去永盛你就去永盛。”他心疼地看着他哥,循循善诱地劝:“孔子都说'事父母几谏'……”
“我就问你想不想去永盛工作,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裴知从刚才起就很想堵上他那张话多的狗嘴了。“既然你不想去永盛,那你接下来想做点什么?继续读书、还是参加工作?”
“这个,”司空良认真想,然后郑重地说:“我还没想好。”
“……”刚看了他爸坟地下来、总不能现在就暴打他吧?裴知沉默了片刻,问他:“我安排你去环球旅行怎么样?”
“去看看撒哈拉沙漠、跟着当地人的骆驼队伍在沙漠里走个三天两夜,再去南极和北极看看冰山和极地的动物。印尼的龙目岛有一座活火山,爬上火山口,半个岛都是火山湖泊……”窗外茶山微翠,竹楼静得只有茶香缭绕,裴知声音低低的:“你觉得眼前的生活苟且,就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之大吧,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裴知郑重地看向弟弟,“司空良,我对你的期待只有一条,我希望你每一天的生活、自己都觉得值得。”
“嗯……这个我可以考虑一下。”司空良乖巧地答,“哥你自己呢?你自己过的每一天值得吗?”
裴知揉了揉这小子的狗头,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他耳朵、揪得他嗷嗷嗷直叫。
“你今天话多得欠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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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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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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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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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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