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达是可怜人——”曲珍给他比划:“他们看上去是小孩,但是小孩会长高,托达只有这么高。”
原来是侏儒。乐孟把糖糕给多吉:“那你去递给他吧。”
多吉不肯,一个劲摇头:“草原人讨厌托达,托达是魔鬼生的,我才不靠近他。”
乐孟没办法,吩咐他们留在原地,自己拿了糖糕往那边寻去,却没见踪迹。待要仔细找找,天又下起雨来,只得作罢。
雨越下越大,军营尚远,乐孟便先带他们回州府。
曲珍想找王爷哥哥说话,但萧彦不在府中。上游的临江城发水,灾民逃难一路来到锦川,其中妇孺老弱行走缓慢,聚集在城外。徐长青自得了恭王不追究他与戴氏牵连的准话,积极勤政,前往城外安抚其;但他这一趟不能白白受累,特意来请恭王同去,欲展现父母官对百姓的关爱。萧彦自是给面子,欣然同往。
乐孟闻言略略放心:既是与州牧一道,护卫定是周全。两个孩子没见到萧彦,闹着要回营。待见雨势渐小,乐孟便送他们回去。
道旁可见已有灾民进了城内,但锦川一带向来富庶,逃难百姓自带家当,又多有人家接济,倒也相安无事。只有一处争吵,原来是路边歇脚的灾民中恰有个侏儒,几个本地的小孩没见过,围着他取笑。
乐孟打趣曲珍:“你若没贪嘴吃掉刚才的糖糕,这会儿可以送给这个‘托达’。”
曲珍理直气壮:“那个糖糕我吃了正好,这个人又不是托达!”
乐孟笑道:“怎么不是?他不是和小孩一样矮?”
曲珍摇头:“他只是矮,可是脸不像小孩——托达的脸和小孩一样。”
乐孟犹自不信:“怎么会?就算个子不长,脸总会变——”话音未落,他忽然想起来从前在哪里听过“托达”:在北境,红谷城外的流民营里,小孩们畏畏缩缩不敢说的“托达”!并且,萧彦就是在那时从自己眼皮底下被劫走的!
乐孟骤然止步:“——之前那个跟着我们的托达,他的脸和小孩一样?那你们怎么发现的?”
曲珍很是得意:“别人都发现不了,但是哥哥和我知道!因为我们听到他的脚步声!”
多吉解释:“小孩轻,所以走路轻盈;但托达只是身量小,脚步声还是和大人一样重。开始人多脚步杂乱时没注意,后来人少时才发现。”
乐孟连冷汗都凝结了:“你没弄错吧?”
多吉很笃定:“从前我们阿爸是草原上最好的追踪猎手,连十里外狐狸在草地上打洞都能听见——我们肯定没听错。”
乐孟当即抱他们下马,送到街边一家小酒馆,亮出王府侍卫腰牌:“这两个孩子和狗暂寄此处。”话一说完,人飞身上马,直往城外飞驰而去。
许多调查许久也找不到蛛丝马迹、好似不可理喻的事情在一瞬间有了眉目:凌河城破前,城门卫全数被杀,且无声无息,后来常思明仔细排查过,确认此前城中并无有草原部族潜入——但排查的是成年男子,如果潜入城内的是“托达”呢?当时令下是允许小孩入城的;萧彦在流民营眨眼间功夫就被劫,乐孟随即翻遍整个营地,那里只有女人和小孩——或者,看起来像小孩的“托达”。
徐长青出身五品官员家,仕途一贯顺畅,并未参与过赈济灾民妇孺,想要显得慈祥亲民,又担心失了平日里的官威。还好是与皇子同行,即便脸上软和些也不为过;并且,恭王甫一亮相便吸引了所有百姓的目光,没人看他。
年轻挺拔、面容俊美的恭王,姿态高贵又松弛,站得与百姓不远不近,笑得亲切体恤,犹如玉树立于野草——明明什么都没做,百姓们看着他的目光便已满是感激崇拜。
萧彦瞧见人群中有老妪怀抱婴儿,襁褓已然破旧,便自然地走去接下,随手将身上湖绸外袍给婴儿裹上——皇子如此,百姓们纷纷跪下。
徐长青一旁观察,看不出这位皇子是老成作态还是真的同情百姓。说真的,流民们虽不是衣衫褴褛,但一路走来也是又脏又臭,连他都嫌,皇宫里养尊处优长大的恭王居然毫无芥蒂?徐长青不信,但以他多年官场识人的眼光来看,恭王举止毫无作假破绽,尤其是怀抱那口水鼻涕抹一脸的婴儿,手法轻柔,的确似发自真心。ωωω.χΙυΜЬ.Cǒm
徐长青不由佩服:不管是作态老练,还是真心爱民,这位恭王都不简单。再联想底下人禀报恭王来到西南的种种行为,徐长青默默掂量:若不是恭王的母妃出身低微,自己倒大可赌一把仕途,追随于他。
断断续续的雨势忽大,众人便陆续进临时搭起的草棚避雨。
小孩子们跑在前头,大约觉得萧彦亲和,有几个胆大的半大小子甚至蹭着了他身边侍卫的衣袍。
有前车之鉴,乐季自从一开始便紧绷着神经,想呵斥又顾及萧彦面子,只得眼不眨地盯紧。脚下踩出步法,不露痕迹地封住其他人靠近萧彦的余地。
萧彦浑然不觉,吩咐徐长青:“州府该拿备用赈灾银安顿他们才是。”
徐长青立即面露难色:“这,今夏雨水多,备用钱款用于巩固堤坝防洪,府库中所剩无几……”
尽管萧彦不悦,但徐长青确已主动向他展示过府库账簿。南境虽赋税多,但都规规矩矩上缴首阳;这也是他不追究徐长青的原因。
但萧彦也不让他轻易过关:“受灾的和没受灾的,大家都居水边,同饮一江水——如今也该相互接济才是。”
这是要他去筹款。徐长青猜到意思,不敢接话,指着棚顶假作殷勤:“这雨棚漏水,殿下还是尽快移步回府。”
萧彦怀里犹抱婴孩,从善如流,移步同时话继续说:“锦川不乏德高望重的富户大家,徐大人也与他们互有往来,此事你办来想必不难。”
锦川城里德高望重的富户大家——那不明摆着是戴家?徐长青顿觉头疼:既要与戴家割席,又要上门伸手要钱?
他习惯地推诿:“待下官再将府库盘点一遍,或能余出些款子。”
萧彦也不逼迫:“近日阴雨连绵,灾民需得尽快安置。”
可现下又不是年底上稅之时,哪有余款?
恭王一手抱着婴孩走得却快。徐长青忙赶着想再分辨几句,脚下一拌,原来是个车轮高的小孩嘴里叫着“弟弟、弟弟”跑的急,被其他人挤过来;与此同时徐长青起步,恰巧踩他脚后跟上。
小孩冷不防被踩,本能地立即回头恶狠狠瞪他。
踩个小孩而已,徐长青本就不以为意,不过现在是亲民场合,当着众人的面作姿态想宽慰两句,低头却见这小孩一双黑灰眼睛好似恶狼、没半点对大人的畏惧,不悦道:“谁家的孩子没规矩乱窜?家人速速带走管教!”
或是雨声杂乱掩盖了他的呵斥,没人答应。
徐长青皱眉,两旁府吏忙上前拽开这小孩。小孩猛烈挣扎,骤然向前摔倒,滚了几圈,直滚到萧彦身后。
乐季只顾防着周围,对这还没半人高的小孩没太留意。
小孩冲萧彦抱着的婴儿叫:“弟弟!”就势朝萧彦伸手。
不知从哪来的乐孟已踩着泥水跑到近前,及时卡上一步,挡在小孩面前,弯腰去拉他:“休要乱窜,找你父母去。”
小孩一把甩开他的手——力气大的出奇。
一旁乐季立即感到异样,随即抓向这小孩。但小孩非常灵活,又满身泥水,他手滑没抓住。小孩起身,连滚带爬,几下便跑进人群,三挤两挤,不见人影。
侍卫们这才看出不妥,乐孟擦把汗,庆幸没来晚,沉声道:“只作无事,护在殿下周围!”
萧彦回头看时,乐季正从地上泥水里捡起个东西。雨水冲干净后,递到他手里。
一个样式古旧的黄铜号角,长不过三寸,虽然小却不像是玩具,就连其上刮痕也很有些岁月。
“北境草原的物件!”乐季心惊,低声道:“——立即搜查!把那小孩找出来!”
萧彦摇头:“只怕徒劳。”
乐季再一回眼,大雨狼藉,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流民扶老携幼缩在简陋雨棚下,方才那小孩早已不见踪迹。乐季不甘心,在人群里犁地般来回巡视,仍是没找到。再查问小婴儿的家人,果然并不认识那小孩。
旁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徐长青不明就里,等在一边。萧彦略微思索,便命先行回府。
***
如豆雨点砸在护心甲,咣当作响。
天光幽暗,芦苇荡里现出一只无帆乌篷小船,如细蛇贴着水面游过。
“嗖!”弓弦短促震响,谢承泽手中□□朝小船飞去,怎奈那小船行得快,□□只追到船尾便落进水中。那小船逃进芦苇荡,水面圈圈波纹似是嘲弄的笑。
谢承泽气得摔了□□:“追!”
立于船中央帆下的青年将领面无表情,于是魏军大船按兵不动。
谢承泽还没脱去北军中快意纵马、利落杀伐的习性:“洛羽!咱们出来不就是为剿匪?!都被遛了三日,你再不下令,他们这次又跑了!”
从正午站到天黑,谢承泽脚踵发麻,水匪几艘小船神出鬼没地划过他们船舷两侧,显然是故意挑衅,然而领军的洛羽没半点追击的意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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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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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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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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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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