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威拿着手里的罗盘,走上甲板,问着负责领航的水手:“新江都还有多久能到?”
“回禀都尉,大抵也就这一两天可以到了……”骑在桅杆上的领航水手头也不回的回答。m.xiumb.com
常威点点头,从腰间摸出携带的水壶,喝了两口。
他是正月的时候,奉命从番禹港出发,沿着交趾、日南、扶南,直抵都兰,再经过长峡,这一路上,足足航行了将近四个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汉家楼船开始尝试设计和制造适应海洋环境的船舶,掰着手指头算,也就八年而已。
虽然说,这八年中船舶制造与设计技术突飞猛进。
连炮舰都搞出来了。
但这航海,终究不是只有技术就行的事情。
去年,辛庆忌远航身毒,能够成功,运气是占了绝大部分的成分的。
所以,后来者就不能和辛庆忌那样赌命了。
特别是,从番禹出发的船只,都不如辛庆忌麾下,从北海楼船衙门直接抽调的坚船。
于是,汉室的南向航线,就只能用笨办法。
一个,从永始元年开始,就被应用于联系交趾、日南、番禹之间的港口的笨办法——沿着海岸线,每隔一百里,就寻找一个能够躲避风浪,用于泊船的港口码头。
过去,安南都护府最大的政绩就是这个了。
他们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路设置和建造各种灯塔、港口。
以便船舶停靠、补给、躲避风浪。
所以,在当初派遣船舶南向,搜寻失踪的辛庆忌舰队时,番禹方面也顺手在沿途路过的都兰、扶南等国,招募当地土著,建立起一个个简易港口码头,用于泊船和补给。
而汉室的面子,这些南洋的土著还是会卖的。
所以,一年之间,从日南到都兰之间,数十个简易码头、港口拔地而起。
常威此行,便是从番禹出发,一路靠着海岸线航行。
然后从扶南横渡大洋,抵达都兰,进入长峡。
每隔一天,或者三天,他和他的船队,就会在一个简单的码头上靠岸,然后用丝绸和黄金、茶叶、香料,从当地土著手里购买饮水、食物。
这样一来,安全性自然是大大提高。
唯一的问题是——太慢了。
将近四个月才能走一趟身毒,若是来回的话,起码八个月。
错非身毒那边缴获了大量黄金珍宝,否则的话,即使丞相发话,恐怕下面的人也没有什么积极性。
但,当辛庆忌将缴获的黄金珍宝,送抵番禹后。
整个番禹疯了。
然后随着那些珍宝船一路向北,广陵、雒阳也都疯了。
最后,长安也宣告失守!
所以常威的船队离开番禹时,番禹码头内外,都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不知道多少人走关系,请托、贿赂,想要将一个自己家的孩子塞到常威的船上,好跟着常都尉在身毒发大财!
船队离港之日,更出现了数以百计的百姓,冲破码头守备的拦截,企图爬上这支将要驶向身毒这个金山银山所在的船队。
那个场面,常威迄今都无法忘却。
心里面正感慨着,前方的舰船上,忽然有欢呼声传来。
“都尉,陆地!”这时,一直骑在桅杆上的领航员也大声的欢呼起来。
常威于是转头向南,顺着领航员的手指看去。
却将在海天一色之间,影影绰绰的陆地轮廓,已经映入眼帘。
新江都,要到了!
常威于是走到甲板上,掏出怀中携带的千里镜,望向那片陆地。
他看到了码头,看到了汉室标志性的炮舰,也看到了城塞。
更重要的是,他还看到了数不清的夷狄,成群结队的出现在城堡与码头之间的空地。
数量多到几乎不可胜数!
“子真这次算是阴沟里翻船了……”放下千里镜,常威叹了口气,辛庆忌在这新江都乐极生悲,捅了篓子的事情,常威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知道了——当时他正在长峡的一个简易码头上修整,顺便补充淡水与食物,然后就遇到了从新江都那边回国的商船,自然就知道了辛庆忌捅篓子了。
常家和辛家从永始之后,就走的很近。
常威的儿子还和辛武灵的孙女定了婚约,彼此也算亲戚了。
所以,常威和辛庆忌是认识的。
不止认识,他们还是永始四年的武苑楼船速成班的同窗。
长安城内外的勾栏瓦舍官私寮子,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但私人交情与家族交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利益。
本来若无身毒奴叛乱之事,辛庆忌应该会和常威交接了职务后,返回长安,接受封赏与丞相教训,然后在丞相带领下,拜见小天子,接着,他会带着可能是身毒都护府都护或者身毒都督府都督一类的职位,回到身毒,继续为汉家开疆拓土。
但有了这么一遭,辛庆忌短时间内就回不来身毒了。
如此一来……
常威舔了舔舌头,他知道,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辛庆忌回朝述职,而他将成为新江都太守——这是朝堂的人事安排。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可以弹压住那些造反的身毒奴,就肯定能在朝堂那边留下一个‘果敢’‘知身毒’的印象。
就有机会,攫取本当是辛庆忌的功劳与荣誉。
所以……
“子真啊,真是多谢了!”虽然还不是很清楚,辛庆忌是怎么逼反了那些身毒奴,更不懂为何汉家大兵,迟迟不镇压那些造反的夷狄。
有一点,常威很清楚——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
当天晚上,率着舰队抵达新江都港口的常威就在新江都的官署里,见到了阔别年余的辛庆忌,在简单的寒暄过去,常威就和辛庆忌来到了一间密室。
“子真贤弟……”常威叫着辛庆忌的表字,拱手相问:“城外的身毒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城防士兵不去弹压?”
这也是常威奇怪的地方。
大汉的武将文臣们,从永始之后,肩膀上就多了一个弹压地方的责任。
为了镇压各地矿山与修河工程里的奴婢劳工们,汉家的将校官员手上可没少染鲜血。
特别是治河工程,从延和二年道现在,死在治河之事上的夷狄奴婢,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了。
特别是引淮入汴和引汴入洛这两个工程,每一步的河堤与河道下,都埋着一具化外夷狄劳工尸骸可不是开玩笑,而是事实!
不然,西域为何如此稳定?
不然,汉家在西域的开拓缘何如此顺利呢?
答案是当地不服的人和因为匈奴西迁,而不断逃亡而来的康居人、月氏人,都送到了内郡,成为了大汉帝国治河事业的砖瓦。
而治河之役,繁重艰辛,便是大汉臣民,也常有劳作而死的。
何况抓来、买来的夷狄劳工呢?
为了政绩,也为了升官发财,各地地方官,更是对那些人敲骨吸髓。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分布淮河、黄河、汴河的劳工们,这些年来不断的反抗、起义。
然后被迅速镇压,所有参与者统统处死。
镇压的效率,高到了治河劳工中超过四成的死亡,来自于军队镇压。
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大汉精锐,砍起那些衣衫褴褛,缺衣少粮,毫无组织的夷狄劳工来,简直不要太愉快了。
所以,在常威看来,辛庆忌完全可以一炮就轰散了外面那些身毒人。
“不可以啊!”辛庆忌叹了口气,道:“兄长有所不知啊……”
“若是可以,小弟早就下令开炮了!”
“但问题是,外面的身毒奴,其实根本没有造反……”
“没有造反?”常威不能理解了:“那缘何围城?”
辛庆忌低下头来,脸色尴尬无比:“兄长有所不知,这些人不持刀刃,不携金铁……只是围城、聚集而已……”
“彼辈号为‘请愿’……”
“兄长来时,想必也看到了吧……”
“彼辈遇到我军大部则避,若是人数一少,则以数十、数百倍的数量围困……”
“便是军士用刀砍,用棍打,也只能驱散而已,不消多时,便又聚集起来……”
这些日子,辛庆忌当然不是没想过办法。
杀鸡骇猴、杀一儆百,甚至将几十个砍死的身毒人吊在道路上。
但没有用!
那些黑矮的身毒人,只是在僧侣们带领下,围着那些吊起来的尸骸念经。
念完经后,就又在僧侣们带领下聚集起来。
而且,辛庆忌观察过。
城外的身毒奴,基本都是露宿,所以,每天都有人死去。
有时候,甚至一天死个几百人都有。
但他们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莫不关心。
人死了,就丢进河里、海里喂鱼虾。饿了就从附近的山上、河里找点吃点,渴了就随便喝点水。
反正,就是围着新江都,不让里面的汉军官员、士兵舒服。
也拒绝任何命令与配合。
说着这些事情,辛庆忌就懊悔不已,早知道是这个样子,他那里会下那个命令呢?
常威却听到了关键,他问道:“子真,他们缘何请愿?”
辛庆忌尴尬的只想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乃是愚弟糊涂,曾令这身毒奴废种姓之制,开其贱民之锢……”
“结果,彼辈骚动,尤其是那些所谓的‘不可接触者’,尤为愤怒……”
“仿佛吾之令,非为仁政,如废其父子君臣之道,坏其纲常伦理一般……”
常威听着,目瞪口呆。
他也算见多识广了。
从西域到关中,自番禹到日南。
什么月氏人、大宛人、西南夷、扶桑奴、真番蛮,也都见识过了。
也知道,夷狄之族,大抵敬畏贵种,以血统论尊卑。
然而,像身毒人这样,下层、底层的奴隶,将维护其主人的利益视为己任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身毒人的反抗,更是让常威大开眼界。
从前,汉家遇到的对手和敌人,都是直接刀兵相加,兵戎相见的。
而各地奴工的反抗,也是杀官夺械,以牙还牙。
独独在这身毒这里,这些人的反抗方式是——围起来,不还手,就是不让你舒服。
而这偏偏命中了大汉贵族的命脉。
尤其是像辛庆忌、常威这等贵戚,在这数万里外,一炮轰死几百个奴婢,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大汉王师这么多年来,屠城破国,也不在少数。
但那都是兵戎相见,沙场上分生死。
对于手无寸铁,而且不反抗的人,汉家贵族,真的没有几个舍得下手。
常威也好,辛庆忌也罢,都是如此。
因为,他们必须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能沾染上杀俘、屠戮百姓这样的污名。
因为他们年轻,而且志向远大。
更因为忌惮春秋之诛。
可没有人想自己挂点后,盖棺定论时,被人翻出来在这身毒下令轰杀手无寸铁,且不反抗的身毒奴的事情,然后就给一个恶谥。
那找谁讲理去?
他们根本犯不着,为了区区的夷狄奴婢,玷污了自己的家风门风与名声。
因为根本不对等。
也因为,城外的身毒奴,也只是恶心汉军罢了,并没有真正危害到新江都的存在与安全。
不然的话……
呵呵……
“子真仁义,化外夷狄不识,非战之罪……”常威拍了拍辛庆忌的肩膀:“回朝后,想必丞相也不会怪罪!”
“至于此间之事……”
“贤弟走后,愚兄自会料理清楚的……”
既然原因找到了,常威当然知道如何应对——废止或者说冻结前任的政策就可以了。
反正,这些身毒人要求的也是如此。
当然了,为了照顾辛庆忌的颜面,常威不会出具官方的正式申明,也不会贴榜公告,只会让人告诉城外的人——一切照旧,本官既往不咎。
辛庆忌感激的看了一眼常威,深深一拜:“多谢兄长照顾!”
这次来的要不是常威的话,恐怕难免他还要继续丢脸。
譬如说,新来的接替者,立刻宣布废止政策。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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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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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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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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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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