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驾,驾临于此。
文武群臣,簇拥在侧。
便连一直在未央宫石渠阁之中,忙于著史的太史令司马迁,也出现在随驾人群之中。
如今的司马迁,已是垂垂老矣,须发皆白,身形枸偻,看上去憔悴无比。
李陵一案给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错非是家族数代的志愿,都聚于胸中,为了祖辈们的志愿与理想,他早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新丰变化,真是翻天地覆啊……”老迈的太史令,望着眼前的一切,唏嘘感叹:“几乎就像换了人间!”
左右子弟、下属,都是低头默然。
眼前的一切,确实超乎想象。
河畔,一架架巨大的水车,傲然矗立,巨大的木轮,缓缓转动,将渭河的河水汲到渠道之中。
潺潺流水,通过一条条渠道,灌输到农田原野之中。
农夫们,带着孩子、妇孺,在道路两侧与田野之中,恭拜于地,恭迎着天子御驾巡幸于此。
远方,隐隐有炊烟袅袅升起。
更紧要的是,这些农夫身上的衣着完整,少见有补丁。
脸上更是颇有光泽,肌肤红润,没有半分菜色。
司马迁甚至看到,有一个老农手上抱着一个婴儿,背上背着一个,其身边更跟着好几个怀抱婴儿的妇女。
田野道路间更是不时能听到婴儿啼哭之声。
“这新丰到底生了多少个婴儿?”有官员诧异的问着。
“新丰禁止溺婴……”有熟悉的人解释:“据说,一人溺婴,全族连坐,亭长、里正及乡官吏皆坐渎职,考绩直接课殿,三年不得晋升,并扣发当年奖赏,溺婴之家更是不得参与任何官府组织的活动,不得使用渠道,不得使用一切官府假民之器……”
“故而,从上至下,百姓官员,宁为奴婢,不敢溺婴……而地方官吏,更是对其辖区的孕妇,格外上心,不说一日一问,三日一问其身体,录其产期,待其生产后,更是立刻上门,查问母子详情,不敢有丝毫懈怠……”
“啊……这么严格啊……”那人缩了缩脖子,弱弱的道:“这么多婴儿,如何养得活?又怎么养得起?!”
“怎么养不活?如何养不起?!”熟悉新丰之人,哂笑道:“新丰百姓,不提其他,每户有田至少三十亩,低于此数,可以假官田而耕之,地租不过三成……而地方豪强、贵族,甚至愿意以两成甚至一成地租,招徕佃户……”
“啊……这么低的佃租,那些人吃什么?”
“明面上的说法,自然是良绅体恤乡党邻里,恐其难养妻儿……”一个贵族嘿嘿的笑着答道:“实际上嘛……无利不起早!若不施恩于其乡党,这些人的作坊,去哪里找工人?”ωωω.χΙυΜЬ.Cǒm
“农闲之时,新丰百姓,使男以上(十四岁),皆做工于工坊之中,熟练之人,勤勉之士,尤其难寻,吾听说,在新丰如今有人只是在村中设一木作坊,专门加工各色木料,卖与新丰工坊园,一月之利,胜于旧日租佃之利十倍乃至于数十倍!”
“君若是新丰之豪绅,是以微薄之地租而收乡党之心,得长久之士,坐享十倍、数十倍之利,还是去敲骨吸髓,恶及乡邻,获罪官府?”
众人听着,都是沉默起来。
司马迁远远的听着,也是默然。
他想起了自己耳熟能详的一个孔子故事。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以加焉?曰教之!
这个故事对司马迁影响很大,他所著之史中,就特别有一个章节,来描述有史以来富贵经商之士,谓之:货殖列传。
在对工商、商贾之事上,司马迁的态度,继承了孔子的‘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又暗和了杂家的‘富贵则仁义附之’的理念。
如今,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司马迁叹道:“论及治世之道,世焉有善于张子重者乎?”
民不富,如何会知礼仪?
衣食不足就谈论荣辱,那不是耍流氓吗?
显然,新丰的路是正确的。
只有先富民,然后再施行教化,才能起作用。
不富民而谈教化,就像刻舟求剑的楚人一般,不过是空谈。
此时,天子已经从御撵上下来。
太孙刘进,领着数十名新丰官吏,上前迎接。
左近百姓们更是纷纷屈膝,高呼着:“陛下万岁,大汉万年……”
司马迁于是连忙整理好衣冠,跟了过去。
在太孙殿下的引领下,天子走入一条田间阡陌小道。
群臣,自是排着队,跟了上去。
司马迁是老臣,又是太史令兼着中书令,因此有所优待,走在人群中间。
即便如此,也是等了好久,才得以进入那条阡陌小道。
春日的暖阳,照在田间。
麦田里,禾黍悠悠,中心摇摇,威风吹过麦田,泛起无数麦浪。
司马迁看着这些壮实、饱满而坚挺的麦子,不知为何,眼睛泛起了丝丝泪花。
因为,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壮丽的景象。
比龙门峡的浪潮更壮美,比碣石的波涛还优雅。
因为……
这是麦,五谷之一。
社稷的底蕴,国家的希望,天下的未来所在。
“这样一亩麦地,收获之后,能有几石之产?”群臣中,无数人窃窃私语。
“五石以上吧?”有人比较保守的估计着,不过显然,他没有做过农活,不知稼墙之事。
所以,立刻就有大司农的官员反驳:“五石?呵呵……若只有五石,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最起码都有六七石,说不定能达到八石的亩产!”
众人听着,呼吸都急促起来,甚至有来长安述职的地方郡守、刺史,恨不得趴在地上,对这些麦苗顶礼膜拜。
天可见怜!
汉家亩产,粟米一亩平均为两石,麦子高一些,但也就两石半而已。
许多地方,最好的土地,最好的年景,亩产也才四石。
就这已经是很高的数字了。
而在这里,在这临渭乡中,随便一块麦田,亩产都是六石起步……
其中差距,简直无可估量。
等于新丰人用一亩地,就能产出别人两亩、三亩甚至四亩的粮食!
对于人们而言,这简直像神话一样。
更不提,眼前的麦田里,确实很容易就能找到多穗的麦子。
司马迁甚至都没有仔细审视,就在眼前数步之内,找到数株多穗之禾。
而在这时,前方,天子已经在询问着,一个新丰农稷官,问着他:“卿等平日是如何指导百姓耕作的?”
那官吏很年轻,但谈吐不俗,不卑不亢,只听他轻声禀报:“回禀陛下,臣等平时,按侍中公所编之农书,指导百姓耕作……”
“以赵都尉所授之代田法,教百姓于耕作之时,将田以圳垄分之,又用曲辕犁,深耕土地……”
“其次,便是堆肥、施肥,新丰民间,人畜粪便、尿液,皆有用途……”
“最后便是除草、捉虫,须得勤快……”
“如今,蒙陛下圣德,太孙殿下嘉恩,新丰百姓,村村有渠道,三户之中便有一牛之耕……故一夫一日能耕数十亩之地……”
话虽说的低调,但听者却无不竖起耳朵。
更有无数人,已经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即将收获的麦子上面。
不知多少贵族,已经打算在下个月新丰小麦开始收割后,就来这里购买麦种。
亩产六石起步的麦种,谁不想要?
价格再高,他们也要吃下!
而官员们,则都对新丰的官吏虎视眈眈,觊觎不已。
因为……
新丰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的成功。
很多人都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自己的辖区,复制这新丰的奇迹。
而从新丰这里,请一批能吏良吏回去辅佐自己,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
只要能在自己辖区,获得一半像新丰这样亩产和地方政绩,何愁自己不能高升呢?
甚至说不定,可以如李冰父子、西门豹、儿宽一般青史留名,垂于万世……
只是……
这些人看了看眼前的情况,又想了想那位如今远在雁门的张蚩尤,都有些忐忑。
这样挖他的墙脚,会不会惹怒对方?
但想了想以后,这些官员坚定了决心。
不学新丰,不复制新丰的模式,怎么成功?
若不能成功,何以升官?
再说了……
为了黎庶,为了天下,那位张蚩尤就算恼火,又能如何?
尤其是公羊学派出生的官员,已经下定决心,马上就行动起来。
……………………
张越此时,当然不知道新丰的事情。
他现在,正笑意盈盈的端坐在高堂之上,看着下方的数十对新人,对他集体行礼,谢其保媒之恩。
过去两天,善无城中,民族融合、团结、和谐之乐,响个不停。
短短时间内,张越就为长水校尉、护乌恒都尉以及句注军的单身未婚军官们,解决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桩婚姻。
虽然,大部分都是纳妾。
但乌恒各氏族首领们,却是喜笑颜开。
能将女儿嫁给汉家贵族、军官,这是他们的荣幸。
乌恒的淑女们更高兴,因为她们嫁的人,都是汉家英雄。
无论身材、样貌还是见识、谈吐与个性,都不是她们接触过的塞下男子可以比拟的。
军官们更高兴,就这样抱回一个美娇娘,还一毛钱不花,反而得了许多嫁妆,谁不欢喜?
当然,在这喜庆气氛中,也稍微有些不和谐的声音。
主要是来自已婚军官与士兵们。
他们看到同袍、上司们,纷纷抱得美人归?
自然心里面有所嫉妒、羡慕。
不过不要紧……
张越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
雁门郡塞下各氏族之中,还有无数待嫁妙龄少女。
此外,上谷郡、上郡、代郡、甚至渔阳郡,也都有着许多选择。
实在不行,塞外乌恒六部里,还怕挑不出合适的佳人?
总之,这一次,张越是打算争取让每一个长水校尉、护乌恒都尉与句注军的将士,都如愿抱回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只要你情我愿,多娶几个也没有关系。
反正,别人乐意,自己也欢喜。
更有利于国家、民族,张越自是欣然乐见。
他甚至打算让续相如、司马玄也娶上几个回家。
这是他的理念。
民族融合、团结,若不通婚,那不是在放屁吗?
“通婚是开始……”
“接下来就是经济搭台,贸易唱戏了!”张越笑意盈盈的接过了新人们奉上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甘甜无比,舒爽至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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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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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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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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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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