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已经更名为太孙宫的桂宫。
过去两日,他一直埋首在此,做着桂宫的接受任务。
桂宫是汉室宫阙群里,最新的一个宫阙。
太初四年才建成,最初是作为天子盛放宝物之所,故而又称四宝宫。
长久以来,此宫就是汉家天子收藏各类珍宝的宫室。
西域的美玉奇石,交趾、日南的珊瑚、象牙、犀角,在这里只能算等闲。
休屠人的祭天金人,大宛王的黄金权杖,匈奴单于曾经佩戴过的黄金王冠,还有匈奴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曾使用过的鸣镝,夜郎人供奉了数百年的黄金面具,南越赵氏曾经使用过的玉玺、宝剑。
所以,交接起来也是很麻烦的。
各种琐碎,烦不胜烦,偏偏还只能一件件核实、交接。
不过,总算是基本搞定了。
剩下的事情,可以交给少府的官吏,自行处置。
真要有人黑东西,也与张越无关了。
打了个哈欠,张越就要乘车回家,洗个澡,然后搂着淳于文好好睡上一觉。
哪知,前脚才出桂宫,迎面就遇到了持着皇后节旄而来的大长秋淳于养。
“张侍中,请留步……”淳于养行色匆匆,来到张越面前后,就道了个万福,说道:“皇后请侍中往长寿宫一行……”
张越一听,问道:“敢问大长秋,皇后请臣,可有要事?”
“皇后近来研读《道德经》,有所艰涩不解之处,闻侍中精修黄老之学,善无为之法,故请侍中移步,以讲经义……”淳于养一本正经的说着。
张越听着,眉毛微微一皱。
东宫皇后要找人解读《道德经》?
长安城里的黄老余孽,怕不是能打出狗脑子来。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落到自己这个小年轻头上?
要知道,黄老之学,不仅仅需要下苦功研读,更需要丰富的人生经历与厚实的社会认知。
年轻人,胡子都没长齐,也基本不可能领会到黄老思想的真谛。
旁的不说,单单就是无为而为的道理,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品味的出的。
年轻人讲黄老思想,就和腐儒明明连天下地理都不懂,偏要自吹自擂什么‘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真以为诸葛孔明,可以批发出售了。
张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从他明明很喜欢黄老思想,却鲜少谈及就能看出来。
再联系到,他耳闻的一些事情。
张越就呵呵笑道:“还请大长秋转告皇后:臣蒙皇后爱幸,感激涕零,本当奉懿旨而行,奈何臣为太孙之事,忙于桂宫,已数日未曾沐浴,微臣惶恐,不敢以粗鄙之躯而污东宫圣庭,还请皇后再择贤能!”
“《易》博士田公讳何,善通黄老之说,天下尊崇……”
“《礼》博士徐公讳襄,国家宿老,天下敬仰……”
“此二老,皆臣素所仰慕之先生,愿荐皇后,以兹垂询!”
淳于养听着,久久无语。
毫无疑问,这个张子重是看穿了皇后的真正意图,才如此婉拒。
只是……
淳于养知道,皇后是一个不会轻易罢休的人。
更非是那种宽宏大量之人!
事实上,能为皇后,哪个是善茬?
卫皇后若是白莲花,数十年前,就已经死于陈皇后手下。
若没有手段和能耐,当年的王夫人、李夫人,乃至于如今的钩弋夫人,早已经踩在她身上,成功上位了。
而事实是,无论与天子有金窝藏娇之誓的陈皇后,还是曾经‘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李夫人,乃至于如今春风得意的钩弋夫人。
统统是卫皇后的手下败将。
能得意一生,无法得意一生!
且,汉家皇后,总有一天会变成汉家太后。
将拥有远超想象的权力!
因淳于文之故,淳于养不愿见到张越与东宫关系破裂。
淳于养叹了口气,道:“侍中公,皇后不会在意些许俗礼的……”
“侍中还是快些与奴婢一同,前往东宫觐见吧……”
此语一语双关,张越听着,如何不明白这其中隐含的警告?
卫皇后张越肯定是不想得罪的。
作为穿越者,张越太明白一个真理了——绝对不要轻易开罪女人,特别是有权力的女人!
因为,女人狠起来,一般的男人,真的难望其项背!
前有吕后,后有武则天。
只是……
张越也不是卫皇后养的哈士奇。
手一招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面子还要不要了?以后还怎么装逼?
作为前公务员,张越很清楚,有些时候,就要拿架子。
拿架子的目的不是为了卡人,而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
叫我帮忙,总该要付出点东西。
通常,这代价都是人情!
人情是个好东西啊!
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在诸夏文化中,欠人钱、欠人命都不要欠人情!
概因,金钱还得起,命也可以偿付。
但人情却很难还清!
尤其是政治上的人情,一旦欠下,就和借了高利贷差不多。
利滚利,九出十三归都只是常规操作。
真正的高手,能将人情用到极致!
譬如先帝时的大臣袁盎,就靠着当年在太宗时,给窦太后的那几个人情,在孝景时代混的风生水起。
连皇室立储,国策变更,也能插上一手。
要不是运气不好,遇到了梁孝王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恐怕这位袁先生拜为丞相,也不是不可能。
故而,张越假作思虑,憋了好一会,才对淳于养道:“既然是皇后盛情,臣不敢推辞……”
“只是,请大长秋回禀皇后,臣须回家沐浴,朝服而往……”
淳于养看着张越的神色,良久叹道:“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在长信宫宫阙恭候侍中大驾!”
没办法,眼前这位,可不是一般的臣子。
哪怕是皇后,也没法对其呼来喝去。
再说了,其实,这个年轻侍中还是她淳于氏未来的依靠与靠山。
为了一个卫伉的事情,与之交恶,是傻子都不会做的。
相反,淳于养已经在思考,如何在皇后面前,给张越讲好话了。
………………………………
辞别淳于养,张越驱车回家,吩咐下人,给自己烧水洗浴,准备崭新的朝服。
同时,将淳于文叫到身边,问道:“文儿久在宫中,可曾听说,皇后对于卫氏的观感?”
淳于文闻言,想了一会,就答道:“妾在宫中,听说过一些事情……”
“皇后对卫氏的态度,从来都很矛盾……”
“当初,长平侯伉矫诏杀人,皇后就曾劝大将军,更立世子,不过,平阳公主哭求之,才没有更换世子……”
“平阳公主?”张越疑惑着问道:“卫伉非是公主亲子,公主何以如此爱怜卫伉?”
淳于文摇头道:“这就不是妾身所知的事情了……”
“不过,妾身在宫中听过一个传说,据说是当初,平阳主寡居之时,就已与大将军有情了……”
张越听着,猛然抬头,眼中射出精芒!
还有这种操作?
卫青真乃大丈夫!
想想,似乎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你想啊,卫青的出身……
他年少的时候,是平阳侯曹寿的骑奴。
平阳公主当初尚曹寿的时候,卫青就专门负责给曹寿和平阳公主担任保镖和护卫。
所以,很可能在其年少时,就已经见过平阳公主,并且为其倾慕了。
只是当初身份低微,只能在心中仰望女主人,不敢有觊觎之心。
然而……
唯大英雄能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汉光武卑微时,在长安见到了阴丽华,脱口而出: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而彼时,阿秀哥只是一个从南阳来长安的土鳖。
家道早就衰落了,阿秀哥甚至亲自种地、耕地、拔草,为此还被其兄刘演笑话,说阿秀只是代顷王刘仲,言下之意就是他是高帝刘邦喽。
而阴丽华则不同,她出生名门,其家族在新莽时期,已经是大富翁,是有几百顷地的大地主!
两者之间,存在着天堑一样的阶级差距。
正常情况下,阿秀哥别说一亲芳泽了,连接近阴丽华也只是奢望!
但……
历史证明,谁才是最牛逼的天命之子!
昆阳一战,召唤陨石,砸死了王莽最后的挣扎!
然后就是,迎娶美人,走上人生巅峰!
顺便说一句,当初阿秀哥在长安见到阴丽华的时候,假如汉书没有撒谎,阴丽华彼时最多十四岁,甚至可能才十三岁……
所以……
其实,卫青早与平阳主有情,这并不会成为他的污点。
反而是其英雄本色的体现,是其男人魅力所在。
大丈夫生于世,既提七尺剑扫平夷狄。
当然也要抱得美人归,也要实现年轻时吹过的牛逼!
扭捏作态,明明想要,却还要压抑自己。
那是理学的糟糠,乃是岳不群。
诸夏民族的英雄好汉,什么时候压抑过自己内心的诉求了?
项羽看到秦始皇的车驾,就说:吾可取而代之!
高帝刘邦看到秦始皇的车驾,便道:大丈夫当如是哉!
故而,张越对卫青,瞬间就更崇拜了。
这等英雄人物,真乃我辈楷模!
可恨,自己怎么就没有一个可以追求的阴丽华或者平阳主呢?
内心感叹着,就听着淳于文接着道:“此事,真假不知,不过,妾身听说,当初平阳主临终时,曾央求皇后,务必保卫伉富贵……”
“皇后答应了?”
“嗯!”淳于文点头道:“这些年来,卫伉无论犯了什么错,皇后都会维护……就是因此……”
张越听着,呵呵的笑了笑。
口头承诺,在汉室并不能成为护身符。
就是白纸黑字的天子诏书,都能被吃掉!
贵戚子弟们,无功国家,对于君王来说,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剪除。
所以卫皇后的庇护,并不能成为卫伉的免死金牌!
这一点,张越知道,卫皇后也肯定清楚!
因为,二十年前,有一个贵戚,比卫伉牛逼一百倍!
他就是昭平君陈唤!
陈唤的出身,可比卫伉还要牛逼!
他是隆虑公主和隆虑候陈嬌的独子。
而隆虑公主是当今天子的同产女弟,其与当今天子的感情与关系,亲密到几乎无可复加的地步!
这么说吧,当今天子能在建元新政被废后,依然为帝,隆虑公主是做了巨大牺牲的——为了天子,她毅然下嫁了当时在长安城里臭名昭著的纨绔子陈嬌,以此稳固了馆陶公主与天子之间的关系,令馆陶公主出马,劝说窦太后,终于保住了帝位。m.χIùmЬ.CǒM
但其与陈嬌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悲剧。
陈嬌不止顽劣,而且没有人性。
其在汉室贵族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奇葩!
元鼎元年,馆陶公主去世,就在馆陶公主的丧期,这货公然作‘禽兽行’,其实就是乱论……
然后就被处死了——刘氏连自己的亲兄弟、宗室,只要发现有人搞这种事情,也是一个字:诛!
而陈嬌连自己母亲丧期都敢玩这种大尺度的荒淫行为。
平时的行径,自然可想而知。
所以,天子对于隆虑公主,一直心存愧疚,一直尊敬非常。
后来,隆虑公主病重,临终时,亲自拉着天子的手,再三恳求,又出钱一千万、黄金一千金,向天子买了一张给陈唤的‘免死诏书’。
但,事实证明,这并没有卵用。
数年后,陈唤坐‘醉杀主傅’,而被廷尉逮捕,论罪当腰斩。
这时,陈唤的家人拿出了当初隆虑公主买来的免死诏书。
可惜……
依然难逃一死。
故而,卫伉的生死,真的不是卫皇后能决定的事情。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啊……”张越心里琢磨着。
卫伉的死活,对张越来说,根本不重要。
因为……
卫伉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充其量,卫伉只是一只总在窗户外叽叽喳喳的吵闹着的麻雀。
甚至,留着他比弄死他,对张越要有利的多。
因为,卫伉就是一个明摆着的猪队友。
留着他的话,可以吸引很多潜在政敌去联系,然后,张越就可以钓鱼执法,一一剪除。
这可比带着放大镜一个个去找简单多了。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动卫氏的时候。
张越也真的不忍卫青身后名蒙羞!
再怎么说,汉大将军长平烈候卫青,也是诸夏英雄!
他应当伟光正!
不该因这纨绔子而蒙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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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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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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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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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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