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时候,甚至下了小雪。
推开门,冷空气迎面袭来,张越下意识的拉紧了衣服。
“侍中,兵法考卷,已经批阅完成了……”胡建走到张越身边,轻声道:“成绩喜人啊……”
“总分五十,超过四十分者,几近七成……”
张越听着,毫不意外。
在新丰这数月,张越不止是打造了一个有力的官僚队伍。
还将他在南陵时的习惯也带了过来。
在各乡的乡官邑里,都建了图书馆,准许官吏借阅、抄录。
图书馆的藏书,自然有着《孙子兵法十三章》《战争论》这样的张越‘大作’。m.xiumb.com
而此番的兵法考试题目,也是以这两部兵书为主。
这就是一个筛子。
筛选人才是次要目的,首先目的是为了筛除那些与张越八字不合,脾气不对的人。
剩下的,自然都是脑残粉。
所以,题目是很简单的……
大部分都是填空、选择题。
只要认真看过《孙子兵法十三章》《战争论》,基本都是随随便便四十分甚至满分。
“待算术和文法考试后,就开始面试吧……”张越吩咐道:“此番,从官吏中只选拔两个屯长、十位队率和二十名什长……”
“只选三十二人?”胡建眉毛微微皱起来,感到有些棘手。
“嗯……”张越点点头,道:“这亦是无奈……”
保安曲太受欢迎了。
如今,已经有十几位将军甚至是列侯,向张越投书或者亲自拜谒,暗示着要给他们的子弟留一个位置。
然后,就是天子那边,也会从期门郎、羽林卫里,选派将官来此。
所以,中高级的军官,能留给新丰的也就是三十二个人选。
这已经是张越所能做的极限的。
“胡军正可以去透个气,若是果然愿意为国效力,沙场尽忠者,可以选择从伍长做起……”张越轻声说道:“本官这里,可以给一个承诺,成军之后,若是表现出色,可以优先提拔……”
伍长是军队里最底层的军官。
甚至,只是一个名为军官,实为士兵的高级步兵。
权力委实小的可怜。
便是军饷,也只是比一般的士兵,每月多个三五十钱而已。
只有到了什长,才有一定的自主权,可以发布命令,可以指挥属下。
过去的汉军,伍长一直都是由士兵们推举,连任命的环节都省却了。
换而言之,其实都是临时工,而且没有编制。
只是称作伍长,说的好听罢了。
一般的人,还真不稀罕。
特别是如今在考的这些人,大约是瞧不上一个小小的伍长的。
但也没有办法。
一个曲,哪怕是野战曲,编制也太小了。
但若要扩充为校尉部,新丰又不够格。
除非明年,全面掌握周围三县,成为一个四县之地的试验田,才可以有资格上禀天子,请求组建一个校尉部。
胡建听着,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张越却是看向太上皇庙外的行宫方向,忽然出声:“殿下还在与乌孙使者商谈?”
“回禀侍中……”胡建低头答道:“自今日早上,殿下召见使者后,便一直在密谈,据说相谈甚欢……”
“哦……”张越笑了一声,点点头。
自前日刘进将张越和乌孙人谈出来的条件上禀长安天子后,天子很快就给了批复,将这个事情交给刘进和张越‘便宜行事’。
太子刘据甚至派了他身边如今最得力的亲信大臣——家令王䜣来新丰,跟随刘进处置此事。
王䜣可不简单!
此人,张越听说过。
据说是关中有名的干吏,曾任为右扶风,政绩斐然。
因郁夷之灾,进入太子据的视线,然后由其族弟王沂举荐给太子。
一经任用,立刻就给太子系带来了一股新风。
特别是在李禹一案后,王䜣就迅速崛起,如今已是太子据的左膀右臂。
此人,久经地方,是积年干吏。
做事风格,以沉稳踏实有名。
此人来新丰,几乎等于告诉张越,太子据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已经高到了一定级别。
微微想了想,左右现在无事,张越便带着胡建,叫上了桑钧,去了工坊园视察。
首先看了铁模的生产情况,一切井井有条,张越看的非常满意。
最近,靠着生产铁模,新丰工商署销售额,已经几近千万。
仅此一项,产生的收入,就足以让人兴奋。
各个作坊,更是加班加点。
而生产铁模,使得工坊园诞生了许多精于切削作业的工匠。
这是很重要的技术积累和原始沉淀。
张越看着,非常满意。
但表面上却故作不喜,引得陪同众人忐忑不安。
等到桑钧忍不住开口的时候,张越就道:“我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作坊之中,切削、铣膛,皆以锉刀、石磨手工而作!此非良策也,故不喜!”
然后,就下了悬赏。
“有能制可切削、铣膛之器者,赏百金,征为工商吏!”
众人听着,都是纷纷顿首。
心里面,自然立刻上心。
这也是中国式政治的微妙之处。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后世的4V,就曾上演过很多好戏。
某个绿党政客,点赞香蕉皮沾酱油后,一堆人跟风,鼓吹什么这样的吃法才是正宗、环保、完美。
而在封建时代,为了拍达官贵人的马屁,上上下下的人,真的是什么办法都用的出来。
更不提,张越所说的器械,落在那些随行的作坊主耳中,简直是天籁一般。
这种既可以拍马逢迎,还能赚钱的事情。
谁不上心?
当下,立刻便有人将这个事情提到了自家的重点工程上面。
张越却是看了看周遭众人的神色,便再不提此事。
他知道,很快自己便可以看到成果!
因为……原始的机床,其实技术含量不高。
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纸,捅破后便没有什么障碍。
实在不行,张越还可以让丁缓出手,‘指导’一二。
而机械制造,只要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特别是在工坊园的这样一个特殊环境中,逐利的资本,会疯狂的开展技术竞赛。
看完铁模生产,张越就又在丁缓的陪同下,来到了工坊园的核心,少府作坊的实验场所。
一个多月前,张越曾在这里,看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台水力锻锤。
那台水力锻锤,只是从目前关中广泛存在的水锥,放大而来的版本。
靠着积蓄的水力,带动锻锤,就像小孩子玩的跷跷板。
利用重力和地心引力,作为动能来源。
即使如此,当时依然震撼了乌孙人,让他们目瞪口呆。
但现在……
若乌孙人再来此地,他们恐怕就不是震撼了。
而是惊惧了!
因为,如今的水力锻锤,已经是发展到第二代了。
第一代,只是验证机,作为技术验证存在。
所以,结构简单,技术含量很低。
在验证了,水力完全可以成为机械动能来源,提供日夜不休的力量后。
丁缓带人,改进了锻锤系统。
首先是更换了锤头,从石锤变成了铁锤。
然后是改进了动力系统,从原先的跷跷板,简单的利用水力和重力来做功的结构,改成以数个巨大木制叶轮来带动的动力系统。
最后,就是增加了限制锻锤高度的石墙。
使得锻锤可以快速的捶打,节省了时间,更少了浪费。
不过,这还只是第二代。
更先进的锻锤系统,已经在设计中。
张越看完,非常满意,深感自己的那本小册子没白给!
要换了他来做这个事情,且不说没有时间。
便是有,怕也没有这么快。
更不可能,像丁缓这般,能培养出大量的技术工匠——如今,少府作坊里,已经有上百位工匠,学会了制造类似的锻锤系统。
若是张越的话,很可能他造是造出来了。
但,下面的人依然是两眼一抹黑,不知底细。
说到底,他对技术其实不懂。
所能做的,也只是照着回溯的图纸加工、制造。
而没有能力,用当世通俗的语言,讲解出来,更没法像丁缓这样的大匠般,可以手把手的教导,甚至耳提面授,指点不足。
“丁令吏……”张越将丁缓叫到身边,看着他,勉励道:“待下一代锻锤问世,本官必为明公向天子请功!”
“未来,便是如梧候一般,也是可以的!”
梧候阳去疾是汉家工匠的偶像,鲁班一样的人物。
因为他是目前唯一一个靠着技术,被拜为列侯的工匠!
丁缓闻言,却是拜道:“下官不敢独居全功,皆是侍中教导有方、殿下厚遇之劳……”
他很清楚,没有这位张侍中,就不可能有今天。
旁的不说,没有这位的图纸,就是现在的这个锻锤系统,他也起码需要十年才能制造出来,更不提更复杂、更精密的下一代了。
再说……
他也不想出风头……
列侯?
以前可能是他的目标。
但现在,他只想复兴父祖的学派,对于功名利禄,反而不怎么上心了。
张越看着他,轻声道:“列侯之封,明公当得起!”
只要下一代的水力锻锤问世。
那么汉家的锻锤机械,就可以达到十五世纪、十六世纪的欧陆水准。
具备生产板甲和火炮的能力!
板甲这种东西,张越不是很看重。
火炮,才是他的目标!
因为,经过他在空间里的不断试验、配比。
如今,已经差不多摸索出了当前时代技术条件下,人工所能配置的最优火药配方。
不仅仅解决了颗粒火药的问题,还记录了所有的实验数据。
只要锻造和加工技术解决,火炮就可以发出怒吼!
其实,以现在来说,青铜炮也是能玩得起来的。
秦代巅峰造极的青铜铸造技术,现在依然保留着。
目前汉室,制造青铜炮不存在问题。
毕竟,秦始皇连十二金人都玩得起来。
早期的简单火炮,自也铸造的起来。
但问题是,张越不想让火器现在就出生。
那会吓坏小朋友的,也可能会出现技术扩散的风险。
但技术继续进步的话……
若是发展出拿破仑时代的火器水平……
送一门火炮给罗马,罗马的学者和工匠,能复制的出来吗?
恐怕,他们甚至连如何加工这样的火炮,也是不知道。
甚至连炮门上的材料,也生产不出来!
技术的绝对优势,足以铸起最好的防御。
就像现在的锻锤机械,等发展到下一代,请一个匈奴人来这里看。
他看得懂吗?
看懂了,回去能制造吗?
这就是技术壁垒的力量。
悄无声息,无影无形,但比长城还坚固。
…………
出了工坊园,张越的心情非常愉悦。
便连身边的随从,也都知道,今天张蚩尤很开心。
“侍中公因何而喜?”胡建忍不住问道。
“为中国喜!”张越很开心,就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为子孙喜!”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某一天。
当欧陆的蛮子们,终于通过不懈努力,打破了万恶的东方帝国的技术封锁,制造出了第一艘铁甲舰,让其下水的时候。
举国欢腾,无数人泪流满面。
而这时,在他们的头顶,数百公里上的地球轨道上,一颗汉家制造的卫星忽然启动了搭载的高速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远方,数十万公里外,一架航天器,恰好降落在月球表面,一个航天员举着一面旗帜,将之插到月球表面。
地球上,一片欢腾。
大汉天子罕见的出现在屏幕上,对全国发表讲话。
当天晚上,所有帝国子民,都在关注这件大事。
以至于新闻联播的全部版面都为其占据。
而在同时,帝国的情报部门,得到了从卫星发回来的照片。
“哦……”
“真是不容易呢……”
“总算能生产出帝国一百年前淘汰的铁甲舰……”
一个情报官员看着卫星照片,调侃着,然后告诉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通知大鸿胪,可以向罗马解禁相关机械……”
“准许安息属国,三十年前向我主圣天子提出的军购申请,将封存的XX舰队,出售与它!”
这一幕,虽然只是幻想和憧憬。
但张越却很想将它实现,让其变为现实。
若是这样……
“死也无憾啊……”张越轻声说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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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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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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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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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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