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上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张越恭身拜道:“家上为储君,此事早付宗庙,得社稷神灵之信,家上仁厚,天下皆知,虽有小错,但人谁无错?孔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其望家上明察之!”
刘据听着,却是只是盯着地面,默不作声。
这让一旁的卫皇后和刘进,都急的有些头疼。
也是直到现在,卫皇后和刘进,才发现原来他们根本不曾真正的熟悉自己的儿子(父亲)。
刘据表面宽厚豁达,就连别人对他的陷害和构陷,也经常不以为意。
当初,苏文构陷刘据,沉迷美色,使得天子特地给太子加了两百宫女。
黄门侍郎常融也多次陷害刘据,甚至在天子面前颠倒黑白。
让卫皇后恨得牙咬咬,多次劝刘据干脆杀了常融等人,以绝后患,结果刘据却拒绝了卫皇后的要求,还说:第勿为过,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奸邪!
意思就是,我没有做错,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况天子那么聪明,不会被小人蒙蔽的!
然而,从未有人想到过,在刘据豁达仁厚的性格之下,还隐藏着一个如此极端的人格。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太子殿下与他的父亲是一样的。
很容易就会偏执,而一旦偏执,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现在这个偏执的人格觉醒,令他自暴自弃,甚至自我怀疑。
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老刘家的遗传。
惠帝刘盈,梁王刘武,河间献王刘德,都在理想破灭后,黯然神伤,郁郁而终。
想着这些人,卫皇后就忍不住道:“太子!莫要忘了当初,汝在长平烈候病榻前的誓言!”
刘据闻言,终于意动。
长平烈候卫青,不仅仅是汉家的战神,国家的保护神。
更是他的舅父!
从小将他抚养大的舅舅!
甥舅感情,甚至形同父子!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性格,受到了卫青的莫大影响。
卫青为人敦厚,平易近人,性格豁达,富有同情心。
他极为重视家庭关系和故旧感情,有恩必报。
在世之时,天下受其恩惠者,如过江之鲫,数都不数不清楚!
哪怕是现在的朝堂上,很多大人物,也是其提拔起来的。
譬如,北军护军使任安、长安司直田仁、司隶校尉王安、御史中丞暴胜之,甚至连执金吾王莽,也都是卫青发现和举荐的。
卫青的成功和伟大,让刘据下意识的模仿和效仿。
他模仿着舅舅的宽厚、豁达,模仿着舅舅的仁爱与念旧,更模仿着舅舅的言行举止。
他内心之中,一直渴望自己能够像舅舅卫青一样得到天下人的认可与承认。
甚至像舅舅卫青一样成功!
当初,卫青病重,缠绵病榻,曾握着他的手,叮嘱:“太子,国家社稷,全赖汝心,治乱成败,系于汝志!”
刘据于是哭着跪在卫青面前发誓:“舅父大人,但请安心,据儿必定不负舅父之望,怀仁心以行丈夫之志!”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希望能做到誓言!
可惜,郁夷之变与其后发生的种种变故,特别是李禹的事情,让他几乎没有了再去实践誓言信心。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之一。
对舅父和百姓的愧疚,让他的内心无比惶恐。
他甚至不敢再去想,自己死后,该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舅舅!
那个一生都在为了他和他母亲以及这个国家呕心沥血的男人!
此刻,听到母亲主动提起这事,他终于崩溃,掩面抽泣起来:“孤无颜见舅父于九泉之下,愧对父皇,愧对天下……”
“父亲大人……”刘据这么一哭,刘进也跟着哭了起来。
“家上……”张越连忙上前,道:“长平烈候若在,见家上做此小女儿状,其心何安?”
他算是终于抓到重点了。
从卫皇后的话和刘据随后的反应来看,张越知道,卫青恐怕就是这位太子殿下最大的软肋和刺激点了。
既然如此,那就该用卫青来激发刘据的斗志!
果然刘据一听,就止住了哭声。
他想起了自己的舅舅,那个哪怕晚年,深受病疼折磨,纵然身上的旧伤发作,疼的冷汗直冒,却依旧如往常一样,穿着甲胄,佩着长剑,走在宫阙之中的男人。
他有钢铁一样的意志和泰山般的镇静能力!
舅舅生前,最常说的话就是:“这点小疼,臣视若蚊虫叮咬而已!”
他最自豪的,也一直是自己的意志。
当年宫廷上下,所有人在这位被伤病折磨的奄奄一息,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男人面前,只能俯首低头。
“舅舅若在,必不喜孤的这个样子……”刘据在心里想着。
可是……
他抬头看着张越,道:“父皇对孤,已是失望至极……”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这一次是真的发怒了。
这一次,老父亲的反应,超出了他过去的所有反应。
那种对自己的失望和厌恶的神色,是直接写在脸上的。
“陛下,怎么可能对家上失望?”张越连忙拜道:“臣愚以为,陛下对家上的爱与期望,从未改变!”
“嗯?”刘据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对他来说,他现在最大的矛盾和问题,就来源于他父亲对他的态度以及自身内心的愧疚与自责。
这两种情绪,在他内心之中反复纠结,让他难以自安。
“臣听说,当初,陛下曾亲口对家上道: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陛下,劳苦一生,所求的不过是想将一个强大、富足、安康的天下,交给家上,令家上少些烦忧而已……”
“臣闻之,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天地爱万物,所以有阴阳四时,雨露之滋润,天地之爱万物,所以有风雨雷电,水旱蝗汤!何也,此天地以磨砺万物之事也!”xǐυmь.℃òm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故谚曰:不历风雨不可以见彩虹!”
“故而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
“今陛下所以迁怒家上,乃是希望家上,能够遇挫逾勇,明为政者之要,知天下事之艰难、复杂!此所谓书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其望家上明察之!”张越说完深深俯首。
毋庸置疑,他在给天子和刘进推销了自己的那一套心灵鸡汤+多难兴邦论后,对刘据也推销了起来。
这也是一种思想或者说行为方式在中国要获得成功的最佳方式。
就像董仲舒当年做的一样,只要上层接受了,下面的人就会跟着认同。
没办法,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在大一统的汉室帝国结构下,再没有比皇室更好的推销点了。
一般来说,只要说服了皇室,几乎就说服了天下。
刘据听着,望着张越的身子,终于有了些精神。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好像,张子重说的是这么一回事!
回想这么多年来,老父亲与自己之间的事情。
刘据不得不去信张越的话。
他呢喃的看着张越,还是有些不太自信的问道:“卿说的是真的吗?”
张越连忙拜道:“当然!臣所说的真假,家上心里应该是清楚的!”
“这世上岂有不希望子女成才的父亲?何况当今天子,一代雄主,胸怀三王之志,口衔五帝之仁,泽被四海,岂能无泽家上乎?”
“这些话……”刘据看着张越长声叹道:“恐怕只有爱卿肯和孤说,也唯有爱卿方能如此!”
“孤听说,子胥尽忠而忘其号,比干尽仁而遗其身,自古忠臣义士,竭诚不畏斧钺之诛以陈其言,志在匡扶社稷……”
“大约说的就是爱卿这样的人……”
“臣惶恐……”张越连忙拜道:“臣不过是尽职守而已……”
刘据起身,走到张越面前,扶起张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张越拜道:“既如卿言,那敢问爱卿,孤当以何行,而致父皇之意,以合天下之望?”
随着这句话出口,卫皇后的神色,终于转泣为笑,看着刘据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是她的儿子!
刘进也是长出一口气,满是感激的看着张越。
自听说此事后,他就一直充满了自责和内疚。
在他看来,这个事情,其实是他造成的。
要不是他心态急迫,去和皇祖父禀报,想要多拿些军械,或许就不会导致这么多事情了。
讲道理,其实新丰的冬训,所需要的军械,完全可以从武库里,选那些报废和卷刃的兵器。
若只是从武库拿个数百件类似的军械,以他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向天子报告,只需要到丞相府报备一下就可以了。
甚至,都不需要这么麻烦,下令给京兆尹,让京兆尹去打报告就行了。
是他心态急切,想要让人刮目相看,才搞出这个事情。
如今,父亲终于能走出颓废,重拾斗志。
刘进终于放下心来。
只有张越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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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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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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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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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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