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充内心,就像被战鼓锤了一般。
在这刹那,他内心闪过好几个选择。
举手投降?
这看上去是最佳选择,但实则是最差劲的选择。
落到执金吾手里的人,每一个最后都会深深后悔。
临江哀王刘荣,当年落到了中尉郅都手中,竟只能选择自杀,才能结束噩梦。
连堂堂的皇长子,都求生不得,他不过是一个弃子而已。
怎么可能有活路?
况且,江充深知,哪怕有活路,他的朋友们也不会允许。
反抗?
江充虽然对于自己的格斗技巧有所自信,能放到三五个大汉。
但,在执金吾的缇骑面前,他根本没有任何把握。
更何况,这外面的缇骑,足有百余人之多。
他再强,也是送死而已。
逃跑?
怎么跑?往哪里跑?
就算一时逃出了酒肆,也终归会被追上。
两条腿不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那么……
江充深深的吸了口气,望着街道上的那个年轻的侍中官。
他知道,他只有一个选择,最后的生机。
挟持人质!
他轻轻站起来,假装要下楼,却忽然一个健步,冲向了酒肆的栏杆,然后跳了下去。
“什么人?”楼下的缇骑,自然马上就发现了他。
“站住!跪下!”一个军官大声呵斥。
但江充充耳不闻,落地后,一个踉跄就冲向了他选择的目标。
张越自然也发现了他,扭头看过去。
江充拔出自己的佩剑,长啸一声,冲了过去。
他知道,他的生存几率是万分之一!
甚至可能是十万分之一。
但……
“我已经给人当了一辈子狗……”江充狞笑着:“现在,我想当一次人……”
“格杀勿论!”慌乱中,一个军官下令。
没办法,这个来历不明的刺客,冲向的目标是执金吾和侍中官。
别说让他成功了,哪怕是让他接近了这两个大人物,他们这些军官都是死罪!
立刻,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弩手,马上将弩机瞄准了目标。
噗噗噗噗!
随着一阵阵低沉的弩机击发声。
江充立刻就被射成了马蜂窝!
整个胸口,几乎都被弩箭射穿了……
张越此时才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剑眉方脸,看上去似乎有些熟悉。
而旁边的王莽则同时惊呼出声:“江充?!”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旧日权倾朝野,曾经让整个长安贵族和公卿都忌惮不已的水衡都尉,现在已经被弩机攒射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没办法,太近了!
最多不过十步!
在这个距离上,执金吾的缇骑们装备的三石弩的威力,已经堪比后世的手枪了。
在强劲的动能下,弩机射出的箭矢,甚至可以穿透三层皮甲,取人性命!
王莽策马上前,低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江充。
他知道,事情麻烦了!
能够将江充都当成棋子使用的阴谋集团?
恐怕,这个集团的规模,远超自己的想象。
“立刻派人将此间的事情报告天子!”王莽下令:“同时,严查全城!”
张越策马走到江充面前,望着已经只剩下本能挣扎反应的尸体,他低下了头。
犹记得曾几何时,这位直指绣衣使者,对他而言,就像是不可战胜的巨人一般。
但现在,他却躺在血泊中,死的不能再死。
“这就是官场,就是政治吗?”张越在心里问自己。
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无可挽回,身死族灭,一切阴谋也好,荣誉也罢,尽付诸东流水。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现在倒在血泊里的男子,却将掀起有汉以来最残酷也是最恐怖的宫廷动荡。
太子据被他逼反,被迫起兵。
长安城流血十余日,死者以数万计。
朝野上下内外,所有的太子党,全部被剿灭干净。
不止是谷梁和左传学派损失惨重,近乎被灭绝了道统。
汉军也损失无数。
大批的校尉都尉,被处死、流放、勒令解甲归田。
曾经刘据到访过的几支汉军,更是被彻底解散。
其中,甚至包括了功勋昭著的英雄部队——屯驻于雁门关的句注军。
这支从高帝开始,就负责守卫雁门关的功勋部队,没有战没在沙场上,却被自己人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消失。
更惨重的损失来自于巫蛊之祸后持续动荡的那几个月。
在巫蛊之祸中靠着剿灭太子据的党羽而幸贵的刘屈氂、马通兄弟以及苏文之属,为了稳固位置,竭尽全力的不顾一切的找着所有的理由来清洗反对者。
短短数月,汉室的精英官僚系统,十去七八。
巫蛊之祸带来的影响,还不止于此。
因为太子据挂了,所以,很多人生出了觉得自己也可以当皇帝的错觉。
这直接导致了,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大汉帝国最精锐的军团,带入了死地。
一场巫蛊之祸,让汉室中央损失了四分之一以上的文官,三分之一的学者,以及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精锐军队。
正因为损失如此惨重。
在武帝晚年的那最后几年,汉室才不得不停下了扩张的脚步,蜷缩身体,舔舐伤口。
而得利最大的人是谁?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是乌恒人!
当汉室开始战略收缩,并且放弃扩张,在草原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真空!
以张越所回溯的史料所知,在数年之中,乌恒人就从汉室的走狗,蜕变成为了一个草原上举足轻重的势力。
乌恒人的人口,在五年内,就从不过二十余万,猛增到了四十多万!
与此同时,匈奴人也趁机反扑。
矗立在漠北地区,长达二十余年的范夫人城旋即失守。
然后,匈奴的势力,全面渗透进入了已经被汉军驱离的许多地区。
而现在,发动并且引爆巫蛊之祸的罪魁祸首,却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作恶的时候,就死在了这里。
笼罩在长安上空的噩梦,似乎正在渐渐消散?
只是……
张越看着江充的模样,这个昔日的水衡都尉,现在身上连半件像样的东西也没有。
他的尸首,很可能会被丢去乱葬岗,给野狗啃食。
他的首级,可能会被挂到东市的市集上,震慑不法。
正应了韩非子的那句话:纣曾贵为天子,其死不若匹夫。
那么问题来了……
是谁能让堂堂的直指绣衣使者,沦落到这个地步?
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指使他、唆使他去做这些事情?
事实上,笼罩长安的阴霾,只是消散了一点点。
张越知道,隐藏在背后的人,绝对不止史书上描写的那些人。
在这其中上跳下蹿,唯恐天下不乱的,也肯定不止是江充苏文马通韩说之属。
说直白点,这些的分量还不够!
也不可能搞出巫蛊之祸!
王莽检查完江充的尸首,却是抬起头看着张越,意味深长的道:“张侍中不如你我一起草拟向陛下称述的奏疏?”
张越轻轻点头。
当江充死在这里,而自己又抓了几个活口的时候,张越就明白了。
无论他愿不愿意。
他必须,也只能去怼死那些藏在背后或者浮在水面上,妄图颠覆国家,动乱国家的渣渣们。
这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那些可能会冤死在巫蛊之祸中的无数人。
想到这里,张越就对王莽咧嘴笑道:“不知道王公有没有兴趣和下官一起辅佐长孙殿下,完成为陛下登基临朝四十七周年献礼的‘大汉一统天下寰宇图’和‘地理志’的编纂工作?”
这一刻,张越感觉,自己似乎有种要化身杨三十六的感觉。
但没办法,这年头,不结党,不组成小团队,不拉上一切可以拉上的小手,十之八九,可能会完。
王莽立刻,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固所愿尔,不敢请也!”
于是,友谊的小船成员喜加一。
……………………………………………………
建章宫中,歌舞升平,钟鼓齐鸣。
伴随着歌舞之声,群臣纷纷举樽,向坐于上首的天子拜道:“臣等恭贺陛下回京……”
丞相公孙贺,更是匍匐着上前拜道:“陛下离京两月,却是年轻了许多,臣为天下贺!”
天子听着群臣的阿谀,心里面也很享受。
恰在此时,一个使者急匆匆的走进来,走到天子身边,恭身一拜,然后凑上前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原本脸上还算有着喜色的天子闻言,立刻脸都青了。
啪!
他将手里的酒樽丢在地上,然后,恶狠狠的看向了端坐在殿中一侧的那几个外戚。
全场都被吓了一跳,人人侧目。
“李寿!”天子猛然冷喝一声。
一个大腹便便,看上去肉呼呼的贵族立刻趴到地上,哭着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朕记得,当初是你向朕举荐的江充?”天子盯着这个人,冷然问道。
“回禀陛下,臣不记得了……”李寿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匍匐在地,似乎被吓坏了:“臣近年来日夜沉迷于歌舞酒宴,从前的事情,都不怎么记得了……”
“独有对陛下的忠心,和对宗庙的忠诚始终铭记于心,请陛下明鉴!”
“哼!”天子冷哼一声,对这个家伙,很不满意。
但是,却又不好发作。
毕竟,这个人,这个胖子,可是他曾经最爱的女人的弟弟啊。
而且是一母同出的同产弟。
念着他姐姐的情分,哪怕明知道这个家伙,每天都在花天酒地,甚至做了无数混账事情,他都忍了。
但这一次……
天子已经忍无可忍!
“来人!”他挥手下令:“富春君年老昏聩,举荐乱贼,不能奉宗庙,持国家之权,除其爵位,贬为公乘,命昌邑王派人入京,带去昌邑养老吧!”
一句话之间,海西候李广利的亲哥哥,在长安城曾经举足轻重,有着无数关系的富春君李寿就已经被踢出了长安。
“陛下!”李寿大叫一声:“陛下饶恕啊!”
但,没有人看到,这位富春君匍匐在地上的嘴角溢出的那丝笑容。
丢爵位?被赶出长安?
这算什么?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微微转身,看着那几个端坐在坐席上,一动不动的朋友和亲家们。
“大事就拜托诸君了……”李寿在心里轻声说道。
………………………………
江充行刺未果,被当场格杀的消息,立刻震动了整个长安,让人目瞪口呆。
要知道,新丰县才刚刚传来‘张蚩尤’手刃刺客,擒杀八人的传说。
人们甚至还没有从此事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又听到了又一起刺杀事件。
而且还是一个国家的前两千石,前直指绣衣使者刺杀侍中和执金吾的大事情。
一时间,无数人议论纷纷。
而江充的朋友们听说了此事后,反应各不相同。
韩说闻讯,先是叹息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雕像,哭了两句:“次倩啊次倩,公何以丢下我一人在此尘世挣扎?”
旋即,他又笑了起来:“江次倩死的好啊……”
他起身,对人下令,道:“吾担心次倩在九泉之下太过孤独,让人将次倩的家人,尽可能都送下去陪陪他吧……”
说完,他就又哭了起来。
但其他人就没有韩说这样伤感了。
许多宦官,甚至如释重负。
江充一死,只要把屁股擦擦干净,大家就又是天子的忠臣了。
不过,总有人是恐惧的。
“快点派人去太原……”戚里的某个豪宅中,有人低声说着:“去通知白家,马上逃亡出塞……”琇書蛧
“恐怕白家跑不掉……”有人轻声异议。
“我需要他跑掉吗?”一个锦衣贵族冷笑着道:“我只是需要白家跑而已……”
“正好,借白家的项上人头一用……”锦衣贵族笑道:“说不定能出一个列侯呢!”
“吾听说白氏家訾以数万万计……”有人甚至忍不住吞咽着口水:“更有土地十数万亩……”
其余人听着都是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这可是一块大肥肉!
虽然大家和白家算是有些交情。
不过,现在白家都要死了。
白氏的财产和土地,大家可以勉为其难的接受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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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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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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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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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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