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就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
前殿传来诵经声,经唱袅袅,让人不愿去分辨具体是什么字句。
“师兄。”
“嗯。”
“你的修行该缓缓了。”
“嗯,知道。”
隔了好一会,管狐儿声音空灵地说道,“师弟,我感觉心好空。”
“累的了,歇几天就好。”
“师兄我好像忽然之间就什么都不在意了,就像是那些了悟生死的圣贤……”
杨平安:“哦。”
空荡荡的脑海中不着痕迹想飘飞着思绪,他知道师兄这是在强压之后骤然放松留下的后遗症,并不理会,贤者时间不会持续多久的,等他歇够了,就会恢复当初不着调的样子了。
这些天真的是太累,累的让管狐儿都不记得去想师兄和师姐,不记得想蛮人和心中不平。生活太充实,塞不进杂音。
酒道人解除了对管狐儿的法力封禁后,即便在睡梦之中,他的修为也在稳步增长,压榨式的训练激发了潜力,短时间管狐儿的修为会明显地小小前进一步。
入道之后,第一步是皮肉强化,之后是筋骨,最后才是脏腑。
唯一的问题,是管狐儿的筋骨未定,身体仍在成长,如果过早进入第二境,强化筋骨,势必会人为地导致身体定型,不再发育。
人为不及天定,很可能对管狐儿未来的修行造成阻碍,至少在身体资质上会受到影响。
什么时候身体的成长停止,骨骼定型,再进行第二境的修行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所以把修为压死在第一境中才比较稳妥。
若是以前,这几年的时间虽然不至于耽误,但也只能努力压制修为,积攒打磨法力,打磨幽冥虚界,多做心性上的磨练,就当垫实根基。
而现在对于管狐儿来说,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主修《五脏炼神法》,跳过筋骨,走由内及外的路子,先强化五脏六腑,内壮而及表,也促进身体成长。
元气好说,身体强化和生长所需要的精气血气,怕会是一个不小的消耗。
最后怎么走,还要听酒道人怎么讲,听人言,吃饱饭;听师傅教导,总归不会出错,虽然师傅有点敢为天下先的开创精神,需要自己试法。
想起这个,管狐儿懒懒地问杨平安,“师弟,你丹田之中那个法力漩涡怎么样了?”
“修行速度加快了一分,百日为一,预计以后作用更大。”
“这个月被师傅封了虚界,也察觉不出来什么变化,不过法力是涨了一大截。至于师傅说过的那个天外灵气,好像确实存在,师兄我全力感应时,能察觉有一丝非常纯粹的元气从漩涡底部逸散出来。”
“嗯。”
又是许久无话。
白虎睡了一会儿,精神了点,见房间里没人,前腿扒着伸个懒腰,甩甩脑袋,走出来,卧倒在杨平安脚下,闭上眼睛假寐。
管狐儿看了看,问道,“大猫怎么样了?”
过去的一个月,他没少被白虎偷袭,明显地感觉白虎捕猎潜藏的本事增加了不少,空气炮的威力也增加了,就是不知道白虎的心核空间和法力周天如何。
想想它活蹦乱跳的样子,估计是没啥问题。
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噩梦训练总算是结束了,师傅说,单兵作战的要义就是以弱搏强,如何利用环境和地势杀死对手,在法力耗尽或者受伤的情况下,做到绝地逢生,是每一个特战道兵必须要掌握的内容,让自身在战场上没有短板和弱点,能活下来,才算合格。
自己不过是勉强入门而已,离合格还差得远。
对于为什么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依然要维持一支这样的道兵军队,无论是管狐儿和杨平安都没有任何的疑问,在已探明的地界没有对手,不代表,未知的地域没有,任何一个了解历史的人,都不会对为了保持军队强大的作战能力花费巨大的军费开支抱有质疑。
在酒道人的话语中,未来,道宫的所有核心弟子都必须进行这样的训练,无论是文职还是武职。
也就是说,眼下的训练仍然只是预演和实验而已,未来的训练将会更残酷。
掰着指头算算,到时候自己肯定不会是士兵了,说不定还能申请做个带兵校尉,一定要让后辈的小崽子们尝尝我的手段,管狐儿忽然变得美滋滋的。
杨平安立马察觉了师兄的变化,歪着头看他咧着嘴傻乐,时而有阴险地奸诈地嘿嘿两声,心道,这么快就恢复正常了?
山上湿气重,夜色渐深,衣服已经有了点潮意,两人就搬了凳子回屋,准备休息。
杨平安精神疲惫,也很困,一时却睡不着,闭着眼睛假寐,管狐儿在对面一张床躺着,同样是懒懒睡不着,毕竟连睡三天,这会儿睡得着才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道士科仪上,两人都没有正经学过这个,知道的比会做的多,管狐儿随口问,“师弟,你好像只跪拜天地,不跪神?”
“跪天跪地跪父母,至于神仙,还是算了吧。”
管狐儿有些不解,根据道宫现在的典籍解读版本,神仙是天地的延伸体和诸般化身,在山为山灵,在水为河伯,家中家神,门上为门神,跪一跪又有什么关系?
杨平安像是听到了师兄为说出口的疑问,继续道,“天地可以是诸神,诸神却不是天地,所以,不想跪就是不想跪。”
“哦,”管狐儿应了一声,不跪就不跪,又有什么打紧,也没规定说敬神必须叩首,就是不知道师弟是如何看待清平道长的,诸神是天地化身,那清平这位曾经的在世神仙又是什么身份?
天庭之主?因怜悯众生而下界?
嘿,管狐儿不再说话,厢房里安静下来,窗开着,虫鸣阵阵,凉风吹进,消去白天的暑气,还有点冷。
前殿的经唱声已经停下来,仪式应该是结束了,管狐儿无意识地想着,他还没去看过白龙观晚上的祭神之礼,明天去看看好了。
慢慢地,睡着了。
第四天,陈都民众的热情依然未有降低,杨平安无奈,拖了师兄顶岗,算是逃离苦海,看着师兄深陷莺莺燕燕之中,杨平安飒然一笑,弹弹袖子往后院去了,把大猫留给师兄,应该没事,毕竟那么多吃的摆在那,它会很聪明地做出正确选择。
红裙绿袖,脂粉香飘,师兄那一身的味道,估计没个三五天,想彻底洗掉是不大可能了。xiumb.com
不过,这个跟自己是没什么关系的。
杨平安心想,那么,既然不用迎纳信众,今天做点什么好呢?
天空中没有太阳,薄云笼罩着,不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风吹起来,带着江水的味道,在身边一卷而过。
时间匆匆到了夏末,真让人感觉恍然如一梦。
师傅不知道还在观主静室还是回了待客的厢房,至今没有露面。
杨平安在院子里摆了个架子,站起混元桩,在山里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机会好好站桩。
放空心灵,物我皆忘,声音入耳,如隔天外。
偶尔会有道观的道士过来,见到杨平安,也是遥遥看一眼,并不靠近。
于寂静中,散去心中的烦躁和烟火气,缓解无形的疲惫。
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毛毛细雨,落在头上脸上,留下一点一点的晶莹,前殿的声音渐渐弱了,然后消散。
没多久,管狐儿领着白虎归来,看一眼杨平安,白虎无趣地跑到屋檐下,以一种躺死尸的姿势摊着四肢,一大早就开始吃肉,怪撑的。
少年抹抹嘴,回屋搬着凳子出来坐好,仰天闭目发呆,细雨落在脸上的感觉真好。
等杨平安收功,身上的衣服已经潮湿难耐了,走到师兄身旁,负手而立,同样微微抬头,感受细雨飘遥。
“我们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大猫是不是胖了?”
“算上今天,已经连吃三天,你看它都撑的瘫在地上不想动了。”
“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师傅呢?怎么没见到人?”
“不知道,”杨平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去,“师兄不想多休息两天?”
“三天睡足,已经够了,该启程了,在这里并无益处。”
杨平安抽抽鼻子,闻着胭脂香,心如平静,师兄是不是被小姐贵妇们的热情吓到了这种猜测,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走就走吧,只是不能进陈都城了,太多麻烦。
晚上去问一下监院,找找师傅,总不至于还在叙旧,观主就是当初的护卫统领秦少游么,杨平安想着,好像被下到地方的每一位护卫道兵统领,都是清平签的委任状。
“师弟,白龙观缺钱么?”
“嗯?”
管狐儿继续说道,“白龙观应该掌管陈都的教化和教育吧,还有伏牛山脉那边,本州的税收,京都的拨款……”
“那师兄想说什么?”
少年皱着眉头,想了想,“没什么,有感而发而已。无数信众供奉香火,道观里诸多同道见了银钱看起来很是高兴。”
杨平安哑然,师兄这句话有点无厘头,莫非你见了钱到手不高兴?
“信众香客花了钱,求个心中平安,他们高兴;道观里的人得了钱,也高兴,不知道师兄你又在感慨什么?想香火钱是不是被贪墨了?”
管狐儿犹疑地点点头。
杨平安顿时笑了,“这话若是让同道们听到,给你脸色看,可别怪我,在道观里,这些人可是有月俸的,但信众的香火钱越多,奖励也越多,并不是单单靠地方和京都养着,不然,道宫哪来的这么多钱供着天下三百多州的宫观。”
伸伸懒腰,继续道,“每年的国税,被撒到这片大地上,然后无数百姓信徒又捡回来交给道宫,这中间的过程,土地开垦了,道路修整了,商物流通了,世人的生活变得富裕了。”
“师兄你说的贪墨,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是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不伤人命,不犯禁令,把该做的事做好,谁会去理会?百姓和信徒会,还是京都会?”
管狐儿扯着师弟回屋,,雨淅淅沥沥地开始下的大了。
“世人总希望清官盈朝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戏文写清官判案之类。”
“师兄要知道,道宫毕竟不再是王朝诸侯国度,修行者掌控着一切,顶端是高高在上的大宗师,没有人敢于违背他们的意志,想要钱和权,可以,有足够多的方式和渠道,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如果没有,还心存妄想,那就去死。”
管狐儿“呃”了一声,总感觉师弟的回答有点不对题,左思右想却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杨平安扯过一块毛巾在跑进来的白虎头上揉着,这货懒,多呆了一会儿,身上已经湿透了,毛发一缕缕地黏在一起,看起来很狼狈,完全没有老虎的风采。
可能是被人摸多了,身上有些油,不过不妨事,过两天在江水里游一圈就又干干净净了。
两人坐在门口,中间是白虎,看着雨滴打落在岩石地面,顺着暗沟流走,齐齐叹了口气,好无聊。
在路上的时候虽然累,却是时刻有着事做,这样闲着,感觉真是好不习惯。
天色渐渐暗下来,雨落未停。
管狐儿站起来,稍微活动一下,全身骨节脆响,“师弟,出去活动一下手脚吧,不用法力。”
杨平安一挑眉,“不想动,师兄你可不一定打得过我。”
“师兄我的力量可比你大。”
“向道师兄可比珑师姐的力量大,不也一样打不过。”
管狐儿脸一暗,好一会儿恍然道,“好啊你,想用师兄师姐挑起我的心事,借此躲过切磋,不知道师兄我已经破心障了么?”
他哈哈一笑,伸手探过白虎抓向杨平安。
杨平安无奈,一矮身,跳出房门,站在大雨中,回望师兄,打就打,下午站桩,心中火气可没有彻底消去。
对着师兄招招手,“来来来,谁认输谁是小狗。”
管狐儿狡诈地笑笑,稳稳站在屋里,“骗你的,师兄我累死累活一个多月,才没有要动手的念头。”
杨平安一恼,团身扑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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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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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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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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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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