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所以才会对邵珩这个唯一弟子说出了如同告别般的话语。
只是没想到,死亡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临死之前,他得知了所有潜伏着的敌人,以及那幕后之人是谁。
可惜的是,清言真人再也不能将消息传出,去警示他唯一的徒弟和敬爱的师尊。
雷霆在他心口致命伤处跳动着,撕裂着他的筋骨肉皮。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焦糊味道。
有一种人,纵然失去一切也不会更改初心;有一种人,纵然零落成泥也依旧脱俗清香。
清言真人如同邵珩第一次见到他那般,双眼亮得犹如天上星辰,嘴角带着一抹释然和神秘的笑意,丝毫不像一个即将离世的人。
对方修为比他高太多了,动手太快太准太猛,他只坚持了不到两息。
在生命的最后两息之内,清言真人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又好像想了很多,但是最终他的眼睛只直直看着门外黯淡的星空。
少年时恋慕仙道缥缈,初成名时挥扬意气风发。
师兄弟没日没夜在藏书楼抄书的日子,那个如朝霞般艳丽却内敛的师妹,未曾苍老的师尊给他带去一场场斩妖除魔的梦……宛如点点滴滴的流水,在此时淌在心间。
他想着那个与自己并没有太多相聚缘分的徒弟即将面对的风暴,想着曾经鲜衣怒马的师弟临死前那种无处容身的悲怆眼神。
随即,他的眼睛也如天上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一样,黯淡了下去。
但他嘴角那抹最终飞扬起的笑意,却令傅安宁等三人同时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苍老的亚伯,浑浊的眼珠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身体却始终一动不动,宛如一根朽木柱子,静静伫立着。
清言真人临死之前说了很多话,半真半假,却令傅安宁在确认他死后依旧有种莫名的失真感。
“他死了。”一个已不算年轻的男子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怅然和冷漠。
方才,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附近,雷霆般出手杀死了清言,杀死了他的师侄。
另一名存微山的人自凶手出现之后,就再没有说一个字,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傅安宁见状心里总算有几分满意:一个真传弟子、一位存微首座,同时与他这个外人合谋谋杀了自己的同门。
这个场景实在是美妙极了。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清言临死时候的样子,竟无法取悦他。
正襟端坐的清言,失去焦距的瞳孔在缓缓散开,但远远看去,除了那心口硕大的伤痕血迹外,竟好像他依旧鲜艳地活着。
风度犹存。
“多谢首座,若无您这一剑,晚辈还真没有把握能一举杀了清言师伯。”傅安宁忽然抱拳笑道。
“哼!你不是我存微弟子,也配以师伯称呼他?!”这位首座显然极为厌恶傅安宁,哪怕自己亲手沾了清言的鲜血。
傅安宁眯了眯眼,没有再出言反驳。
当面顶撞一个元婴修士,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清言死了,等到天明……玉泉峰也就完了。只是不知为何,晚辈总觉得清言今夜有些不对劲,不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傅安宁岔开话题说道。
“入我耳事,亦入你耳中,又有何分别?”那个首座声音愈发冷了,亲手杀死自己师弟得意弟子的感受,实在称不上好。
可是,他已然做了。
绝了清言的命,绝了玉泉峰的脉,也绝了自己的道。
当初在集英殿内立下的誓言,当初在宗门先辈前发下的宏愿,彻彻底底成为了他的心魔。
他无颜面对太皓,无颜面对自己敬重无比的掌门师兄。
而当他化为尘土之后,更是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傅安宁挑了挑眉,叹息了一声道:“我知你二人心中不甚好受,但是他挡在你我前进的道路上,这种牺牲便在所难免。眼下时间也不早了,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天一亮,一切也都必须继续进行下去。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比如,那个失踪了的引仙门人?”
陈泰臣无故失踪之后,事情才闹出些许水花。
傅安宁得知之后,后悔莫及,恨不能捶胸顿足,也隐约有几分担忧。
“哼!与我何干?”首座仿佛再也不想在此地待下去,清言那未曾闭上的眼睛仿佛一盏明灯,照着他不敢去看的内心黑暗。
说完之后,他便拂袖而去。琇書網
傅安宁脸色颇有些不好看,另一旁那人也开口道:“行动之前,我与你说过,务必万无一失,你也保证必然万无一失。既然你如此有信心,为何现在又开始小心翼翼?”
“小心驶得万年船,未到最后一刻,自然不能放松。”傅安宁看了那人一眼,心中不满,顿时冷笑道:“怎么?看着师兄弟死在自己面前,想着白天又要毁了他唯一的徒弟,你竟心软了么?你可别忘了,天枢暗谍之中虽然混入了几个我们的人,但是邵珩若还在,天枢暗谍迟早东山再起,与二十多年前那般所向披靡。到时候,你当邵珩不会追查自己师尊身死之事?你当他会查不到你头上?”
“我半句话都未曾多言,你倒是自己想了这么多。”那人淡淡地看了傅安宁一眼,目光扫过地上笔直坐着死去的清言,继续道:“说起来,我们虽觉历代掌门将天枢部众交给玉泉峰这一行为十分不公,但从未想过要毁去这个布置。反倒是你们,若当年清言、清怀不出事,玉泉峰上下没有大乱,天枢也没有停滞,你们如何趁机混入存微?”
那人转身朝门外走去,路过那个如同木偶般的亚伯,眼中一瞬间闪过悲伤,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背对着傅安宁道:“真正害怕存微山天枢暗谍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们。没有了清言和天枢的制约,你们才敢从黑暗中探出手脚,一步步展开你们的计谋。我很后悔,当初着了你们的道,上了你们的船。但是,自那以后,我也从未想过要下船。所以,你不必再试探我什么,你做你该做的事,我也做我该做的事。”
金泉湾空荡荡一片,潮湿的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硫磺味道。
傅安宁冷笑着在屋内转了一圈,看看地上死透了的清言,看看门外“听话”站着的亚伯,看看消失在远处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渐渐扭曲可怕。
有条不紊的存微山,和越来越强大的太微真人,确实是他们的心腹之患。
所以,他们当初设计要让玉泉峰出事,让天枢群龙无首。
清怀、清言相继出事,太皓真人心力交瘁之下,天枢一应行动都被停滞。
哪怕后来慢慢由强撑的清言和太皓真人着手恢复,但那次之后,天枢暗谍依旧元气大伤,且被傅安宁等人埋入了一个个钉子。
待邵珩接手,一一收复人手,方开始有几分真正起色。
“若是以前,你说我们惧怕天枢的力量,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如今……”傅安宁看着地上清言的遗体,轻声细语道:“如今,太微真人闭入死关,邵珩再天资不凡却终究年轻……而你,已经死了。”
傅安宁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像是自满,又像是在给自己坚定信心:“我们又有何惧?”
寂静无声的金泉湾,有风自远方而来,如同一只轻柔的手,拂过清言的衣角。
黎明就要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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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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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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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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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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