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楠手中握着一个粗糙木杯,杯中是看起来甘甜的清水。他眼前有许多人在晃动着,下意识地看着微微放晴的天空,心中一阵恍惚。
自打往南面走来,一路所见皆是阴云密布,欧阳楠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时日没有看见太阳了,半个月、一个月还是更多?
像这样细微的阳光自厚厚的云层中探出,绵延伸展成巨大的光柱,轻轻垂下,笼罩着金银山,欧阳楠竟生出一种岁月安好之感。
尤其是看着周围那些衣衫破旧的村民面上的笑容,这种感觉愈发重了。
先前遮挡视线的大雾也越来越稀薄,直到消失不见。
放眼看去,欧阳楠甚至能看到远处云梦大泽中那浅浅淡淡的紫色瘴气,飘浮在稀疏的阳光和树枝之间。
冬青正在一棵矮树旁与一群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子说些什么,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那种模样的矮树有很多,生长在村落里的每个角落。
以欧阳楠的见识,也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树木,只有成年男子的高度,却像榕树般有棕褐色的气根垂下,但却又不是榕树。
姓秦的青年与他的护卫老游一坐一立,同样在打量着周围的情景。
不知是不是处于相同的境地,欧阳楠更愿意去信任这两个只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陌生人,而不是眼前这些看起来朴质的村民。
尤其是那个姓秦的青年。
好像下意识里,欧阳楠愿意去信任他。
哪怕他心里另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对方很有可能是魔门中人。
“秦公子。”欧阳楠最终没有把手中的杯子送到唇边,而是将木杯放在一旁:“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邵珩转头的时候没有错过欧阳楠眼中一闪而逝的迷茫。
“就是,刚才那位说的。”欧阳楠也不知该如何说。
据说人迹罕见的金银山上竟然出现了一片村落,这里的人自称此地为“朝夕村”,欧阳楠很想保持理智,告诉自己这些可能都是幻术。
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现任何幻术的痕迹。
可如果不是幻术,难道金银山上,当真有这么一片宁静安详之地?
邵珩眼角余光迅速左右扫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说:“刚才那个青年说了,他会请他们的村长来与我们谈论,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再等一等。”
距离他们四人遇到那个持木枪的青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欧阳楠看着头顶正不断倾斜的阳光,心里微微有些焦急,但不知为何全身似乎很沉重,并不想站起来。
冬青蹦蹦跳跳地走回他身旁说:“都等了这么久,那位村长大人还真忙呢!”
她的笑容很灿烂,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仿佛这个地方就只是冬青姑娘外出踏青的某处罢了。
“不急。”邵珩把玩着手中的木杯,冲着杯中清水一个冷绝凝视。
有那么一刻,欧阳楠都以为他打算尝试喝上一口这看起来正常无比的清水了,但是最后邵珩也把水杯放在了一旁,然后站了起来。
欧阳楠下意识跟着站起,就看见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人缓步走来。
此人衣着与周围有些不同,更像是中原的长衫,远远看去倒像是个年纪较长的文士。虽然蓄着胡须,但是欧阳楠仍发觉这个人和先前接待他们的那个青年长得很相似。
“也许是父子吧?”欧阳楠心想。
邵珩看着这个自称“朝夕村”村长的中年人,面色微微变了变,旋即恢复正常。
村长眼含歉意道:“劳几位客人久等了,方才村中一小儿复发顽疾,情况有些危险,鄙人这才耽搁了一会。”
“不妨事,不过村长通晓医术?”邵珩上前一步,半个肩膀挡在欧阳楠前,语气客套而有礼。
“鄙人哪里通晓什么医术,不过是幼时跟随长辈学了一道道皮毛,也只能给村里人看看一些小病小痛罢了。”村长语气平缓,看着邵珩等人的眼神恰到好处地透着三分好奇、七分警惕,十分符合一个小村落的村长面对不请自来的外人时的样子。
“鄙人姓木名华,还不知几位客人是什么人,如何会到这朝夕村中?”木华问道。
“我与同伴入这金银山内,因大雾迷了方向,无意间走入贵村。但木村长此言有些奇怪,为何旁人不能至朝夕村中?”邵珩眯了眯眼轻声问道。
木华看了邵珩一眼,解释了这朝夕村的由来。
在这个人口中,朝夕村内的村民都是附近因战乱和自然灾害而流离失所的普通百姓。数年前,有修士不忍百姓饱受战乱,在此建立了朝夕村,以庇佑这些失去家园的凡人。后来,南面大雨连绵不绝,也有普通百姓辗转来此定居。
因是修士所建,所以金银山上下皆有迷障,为防止不怀好意的修士骚扰,迷障中专门针对修士避开朝夕村。但若有凡人投奔来此,那修士留下的“神树”会发出警示,提示村民前去接引。
所以,邵珩、欧阳楠等四个明显是修士的人出现在此,这才惹来木华等人疑问。
听完木华的话,欧阳楠和苟游的申请都有些怪异,一个似信非信,一个将信将疑。
唯有冬青和邵珩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只是一个是真信,一个是做表面功夫。
邵珩经历许多,不动声色间就能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而冬青性情单纯,又平易近人,不一会儿那木华对他们就放下戒心,确认他们不是心怀不轨的采药人。
先前远远看着他们的村民也逐渐围了上来,带着好奇的目光问东问西,而邵珩他们最初在村外遇到那个青年果然是村长的儿子,只是现在并未出现在邵珩眼前。
“秦……兄,你不会真信了吧?”欧阳楠心中动摇,但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悄悄问了邵珩。
邵珩意味深长地看了欧阳楠一眼,传音说:“我对村长说的那棵神树十分好奇。”
欧阳楠迷惑地看着邵珩,不知他是何意思,但是邵珩已主动询问了木华:“木村长,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能看一看那位修士前辈留下的神树?”
此言一出,原本正说说笑笑的村民霎时一静,所有人包括小孩子在内都直勾勾地盯着邵珩,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欧阳楠只庆幸自己不是目光之焦点处,但也觉全身汗毛竖起。
邵珩神情平静,恍无所觉,眼神真挚中带着几许期待,看着木华,等着回应。
木华的目光笔直地回视着邵珩,邵珩清晰地发觉木华双眼有一瞬间如同空洞般虚无,下一刻他听到木华说:“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今日时日已迟,诸位客人不如在此留宿一宿,明日上午我让犬子带你们前去。”
木华一开口,所有村民的目光转瞬间恢复正常,俱是一副欣喜之色。
欧阳楠刚要反对,哪知邵珩一口答应,不由面露急色。
等木华称有事告辞,其他村民再次散开后,欧阳楠才微含怒意道:“秦兄,你是怎么回事?”
在欧阳楠看来,就算邵珩是个不知世事的世家公子,那护卫老游一副老江湖的模样也不该任由邵珩胡来。
但是哪知苟游竟一副为少主马首是瞻的模样,从始至终没有对主子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邵珩面上笑意尚未完全消失,但眼神已经慢慢冷了下去,这在欧阳楠看来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敬畏。
“欧阳公子,此地之事我已有计较,你不如先看着冬青姑娘,免得她出了什么麻烦。”邵珩抬了抬下巴,示意欧阳楠看去。
欧阳楠回头一看,果然见冬青不知何时已走远,与村中小孩子和妇人混在一处,其中有个妇人还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似乎是什么吃的东西。
欧阳楠大惊失色,压下心中满腹疑问和不安,一个箭步冲过去。
“旗主,您为何……”苟游心里不是不疑惑,但是他跟随邵珩这几年,也已习惯了这位年轻主子的行事习惯。wWW.ΧìǔΜЬ.CǒΜ
邵珩沉默了一会说:“朝夕村,这个名字奇妙得很,那棵所谓的‘神树’……也许就是我们要寻的东西……”
“地幽珠?”苟游有些惊奇:“地幽珠怎么可能变成了一棵树?”
“那就要亲眼见上一见才行了。”
“不如属下突进去一探?”
邵珩斜睨了苟游一眼,苟游立时低下头不再言语。
“此地不足为虑,但有些事情我还需从欧阳楠那里打听一二。”邵珩低低地道,仿佛自言自语。
夜幕降临,木华再没有出现过,倒是有一个满头白发、满脸沟壑的老者带着几个妇女给他们送来晚食。
欧阳楠以自己等人皆已辟谷,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但对方依旧留下了饮水之物。
不得不说,欧阳楠远比过去更为谨慎。
不过想想也是,金银山似乎寸草不生,这朝夕村内看似有田耕之地,但占据极小。附近也未见什么野兽出没,这些肉羹菜肴如何而来,欧阳楠都不愿细想。
冬青似乎在与欧阳楠赌气,惹得欧阳楠不得不一直想尽办法安抚着她。
邵珩看着这一幕,面上的神情淡得如水。
很显然,六年的时光,又改变了很多事情,包括欧阳楠和冬青之间那逐渐微妙并发酵的关系。
夜风中,云梦大泽内那种挥散不去的腐朽气息始终萦绕在鼻下。朝夕村的人早已回屋安眠,而邵珩等人被“热心”的村民们挤出了一间茅草屋,作为暂时栖息之处。
这一夜,除了冬青,其余人谁都没有休息,只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邵珩趁着欧阳楠心绪不稳,与他东拉西扯地闲聊,大概得知了他来云梦大泽的原因后惊疑不定地问:“蛊毒?”
“是。”欧阳楠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压抑久了,需要宣泄,也似乎是尚存一线希望:“秦家就在云梦大泽之南,不知秦兄是否知晓眼下巫族王族所在?”
根据药圣分析,那蛊毒怕是只有巫族的王族可解,想要救欧阳城,一是寻到巫族王族之人,二便是那虚无缥缈的七彩圣魂莲。
若能寻到巫族王族之人,欧阳楠也无需到处找那只存在在传说中的七彩圣魂莲。
“欧阳公子可否将那蛊毒症状详细说说。”邵珩此刻终于沉着脸问道。
“秦兄你莫非……”欧阳楠听出了邵珩话中潜藏的意思,声音有些不稳。
“我……确实有位巫族的朋友,也许……可以帮得上忙。”邵珩说这话时一顿再顿,苟游那狰狞的面上也浮现一丝惊讶。
深夜中,欧阳楠喜形于色,伴随着夜幕中越来越剧烈的苍老咳嗽声,他将欧阳城的情况与邵珩具体说明。
直到黎明时分,天微微亮起,远处有传出清亮的婴儿啼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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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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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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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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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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