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娘不知情况没法安慰女眷,只握着鞭子坐在门边,以防有人趁乱作恶。好在情况应该不至于最糟糕,禁军抄了家但没有拘禁女眷,只是当着众人念了圣旨,把杨家人全都赶出了尚书府。
一群女人第一次孤身站在大街上,面对百姓的围观,惶惶然不知该去往何处。安娘转身看向大家:“娘,嫂子,你们先去我娘家吧,先安顿下来再想办法。”
许氏连连点头,无比庆幸当初娶了安娘,背后有座诺大的岳府。
安娘把许氏等人安顿在岳家,立刻出门去打探消息。杨咸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见她出去,也跟着往外跑。
谁知,还没出门,就撞上了正进来的世子。
杨咸昱愣在当场。安娘心中一松,连忙跑过去:“世子哥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世子神色严肃,扯了扯嘴角道:“我猜你要出去打探消息,所以连忙过来告知你一二。”
安娘感激,又急切地问:“杨尚书为什么顶撞皇上?世子哥哥知道朝上发生了什么吗?”
世子沉声:“皇上要废太子立三皇子为储君,百官群谏,皇上大怒,把为首几位全都下狱抄家了。另有一位御史当庭撞柱而死。”
“什么?”安娘惊心。
皇帝有三个儿子,现今的皇后是继后,无所出。太子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嫡子,为人敦厚,受百官支持;而那位三皇子乃当今宠妃所生,最受皇帝喜爱。皇帝一直不满意太子,偏爱三皇子,可谁也想不到,他真的会说出废太子的话来。
当今朝代,嫡长子继承制从普通人到皇家,家家户户都是这个规矩,尤其是文人,对此简直坚守到了极致,谁要是作出“坏规矩”的事,全家都要被读书人戳脊梁骨说上一句家闱不修。可偏偏,如今天下最大的那人,要干这不顾宗法规矩的事情。
但是皇帝想做混账事,也要看百官答不答应。这是个没有被奴隶过的朝代,文人的气节还没被打折。即便如杨尚书这样的老狐狸,面对这种事情,也绝不会退缩求全,只会冲在前面要求皇帝收回旨意。
“太子还好吧?”安娘问。世子和太子是一起玩过的堂兄弟。
“他早就习惯了,这些年如履薄冰,如果没有宗法支持,没有百官力保,早就……他只是担心被收押抄家的大人们。”
杨咸昱见世子和安娘对话,你来我往的,他连插话的机会都找不到。现如今他成了丧家之犬,世子依旧光鲜亮丽,同坚强的安娘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但自信惯了的人学不来退缩,他清清嗓子走过去,也不管自己失不失礼:“那我爹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我哥哥他们也受牵连了吗?”
世子看向他,见他遭此大变不见萎靡,似乎也不像传言那般无用,便语气和善地说:“令兄应当没事,因为牵连众多,皇上只关押了一品大臣,其他人想来马上就能回府了。”
杨咸昱松了一口气,又为自己接受这个世子帮助而感到生气。在场的另两人,完全不在意他在想什么。
果然,稍晚一些,杨家四个儿子全都回来了,老大老二老三都是小官,老四在太学读书,四人一路打听,得知妻儿在岳府,连忙赶了过来。
安娘不是什么活菩萨,救急不救穷。既然男人们回来了,她就问他们未来有何安排,打算怎么办。
读书人什么都没有最多的是志气,杨家四子都不愿住在弟媳家,从大郎到四郎,全都在第三日搬了出去,因为女子嫁妆没有被抄没,所以他们也不算一穷二白,暂时住在陪嫁的小宅里,虽然远了一点简陋了一点,但好歹生活没有问题。
搬出去后,兄弟几个常常聚在一起想解救父亲的法子,皇帝固执己见,坚决不松口放人,监狱条件恶劣,有年老的官员熬不住,病死狱中;还有人不能忍受被关押的屈辱直接自裁了。不好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出来,杨家人全都忧心忡忡。
许氏彻底病倒在床,小姑子陆娘照顾着,安娘几次找世子打探消息,起初还有些结果,后来世子神色越来越沉重,再后来,他天天陪在太子身边,忙得再也见不着人。
杨咸昱第一次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半点用处。和兄长商议,他只能听、说不出好的建议;回了家,娘亲重病他不会伺候全靠小妹;想去打探一点消息,他那些狐朋狗友帮不上半点忙,反而是安娘到处奔波……
杨家彻底倒了,兄长们互相鼓励想要重振杨家,只有他,从前靠父母如今靠妻子,竟然真的是咸鱼一条。
太子终于向皇帝低头,求皇帝开恩放狱中的老臣归家。这是太子示弱的举动,皇帝爽快应下,提出了下月三皇子代太子祭祖之事,这次无人反对。
杨尚书终于回来了,可是一切物是人非。杨家没了,儿子们各自分散,太子彻底被边缘化,只等一道废太子的旨意。杨尚书心中郁结,还没到岳府就倒下了。
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病人,安娘再也无法分身。
忙碌的安娘根本没空理会杨咸昱,甚至对他非常失望。家里父母病倒在床,可是她几乎没见到他的人影,岳家的老仆去找了一次,看到他还是和那帮纨绔凑在一起,安娘对这个男人彻底放弃了。
这日从许氏屋里出来,碧影心疼地扶着她回房,急急忙忙地张罗晚饭,怕安娘饿坏了身子。刚摆上饭菜,杨咸昱垂头丧气地进来。
安娘不理会,当作没看到人,也不给他摆放碗筷,自顾自吃了,让人撤下去。丫头们对这个姑爷充满了怨气,小姐不吩咐,她们也不理他,让他干坐在那,安娘一说撤掉,就眼疾手快地收拾,所有人都把杨咸昱当成了空气。
杨咸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是人嫌狗厌。
他见婢女都下去了,扯扯安娘的袖子:“安娘,我现在读书还来得及吗?”
安娘斜眼睨他:“读书?”
杨咸昱垂着脑袋点了点。
安娘冷笑:“晚了,昔日有大儒上课的太学你不愿意去,如今?家里到处要用钱,谁给你请先生教你读书?”
杨咸昱脸色一白,满腔悔意。他一点都不怀疑安娘的话,虽然他带着爹娘住在岳家,岳家看上去也不小,可他们的生活和以前到底是不一样了,什么东西都紧巴巴的,一草一纸都是安娘的嫁妆。
安娘见他半天不说话,扯开袖子要走,一转头,却看到他滴滴答答地往地上砸水珠。
“小姐姐,咸鱼好像哭了。”颜修刚回来,就看到这幅场景,连忙提醒她。
安娘:“不用你说,我看到了……”
“你哭什么?”她没好气地看着杨咸昱。
杨咸昱连忙抓着袖子用力抹了脸,梗着脖子说:“谁哭了!”
安娘满腹都是大小烦心事,根本对这个长不大的男人没有半点耐心,见他还有力气逞强,便也不管他死活,扭身想去歇息。
杨咸昱见她连往日的半点耐心都没了,更加心灰。
安娘正在更衣,杨咸昱突然冲了进来,瞪着眼睛问:“你是不是越发不中意我了?是不是想甩了我去找你的世子哥哥!”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刚才还萎靡不振的人,突然又像个斗鸡一样。
安娘拿起刚换下的腰带就抽了过去。那软趴趴的腰带到她手里仿佛有了筋骨,抽到身上如同被皮鞭抽了一般,疼得杨咸昱“啊”地一声。
本以为这样就会把人逼出去,谁知道杨咸昱犯了混,痛的眼睛都红了,还偏要凑上来,不顾她的抽打一把把人抱住:“岳安娘你不许走!”
安娘想扯开他轻而易举,但杨咸昱抱得太紧,硬碰硬难保不会伤筋动骨。杨尚书夫妻正病着,如果真的把杨咸昱伤得太重,她怕把两位老人气死。
杨咸昱用力抱着她,头拱在她胸前,眼泪滴滴答答:“我知道我以前混,我现在也没本事,可岳安娘,你是皇帝赐给我的媳妇儿,你不许抛下我跑了!”
安娘斥他:“发什么疯?我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你旧习不改整日不着家也就罢了,还要回来闹?再不松手,我明天就同你和离!”
“我没有!我这几日挣钱去了!”杨咸昱连忙抬头解释。
安娘嗤笑。
“真的!”杨咸昱急急辩驳。
“钱呢?”安娘伸手摊在他面前。
杨咸昱顿时没了声。
安娘满脸讥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杨咸昱被她脸上的表情刺到,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犹豫半天,从胸前摸出一个东西放到她手上:“我只挣到了这个……”
安娘看向掌心,一只木簪子?
“你干什么去了?”安娘问。
杨咸昱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安娘趁他气馁松了劲道一把推开人,系好了中衣,拿起刚才那条腰带,威胁:“说不说?”
杨咸昱身子一抖,刚才抽的伤现在还在疼着……只是想起自己这几日的遭遇,他的尊严让他说不出口。www.xiumb.com
安娘半点不心疼他,挥手抽向他的小腿:“簪子哪来的?”
杨咸昱跳着脚逃开:“给你的你就收着,管我怎么来的!”
安娘手中的腰带追过去:“是谁哭哭唧唧让我别丢下他的!不说清楚这事没完!”
杨咸昱缩着脖子绕着房间跑:“我真的没做坏事我是去赚钱的!你不是让我赚簪子送你吗?我上次赚了碧玉簪了,就是抄家的时候跌坏了,这次只能用木簪抵上,下次我一定买到碧玉簪!”
安娘叉腰气笑:“我在意你那个破簪子?你趁早告诉我这几天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干什么去了!”
杨咸昱缩在那就是不说。
安娘手里的腰带扎扎实实抽了过去,她早就想教训这个熊丈夫了,今日就好好教训一顿!
安娘手下不留情,起初杨咸昱还咬着牙抵抗,没多久就哭爹喊娘喊着:“我说!岳安娘你这个母夜叉!快住手!我说!”
“说!”安娘抽得脸不红气不喘。
“我调|教的蟋蟀勇猛无敌,你不是说让我去赚钱吗?我就帮朋友调|教蟋蟀,那只蟋蟀连胜三天,我就能拿到一百两!上一回,我赚了五百两,买了瑞锦坊最贵的碧玉簪……结果还没给你,禁军来了……”
调|教蟋蟀?即便这个也算各有所长,但是这钱未免太好赚了。还有什么碧玉簪,要五百两这么贵?
“那这次呢?”
杨咸昱大起来的声音顿时又弱了下来。
“我也不想什么都吃你的用你的嫁妆,我也想去赚钱……上次说好一百两的,这次我帮他们养了三只,想先拿回来让你应急……”结果,前面明明和往日一样,一谈到钱昔日的朋友突然变了脸,只给他几串铜板,还说,杨五爷有杨五爷的身价,小厮有小厮的身价,杨咸昱你现在连我身边的小厮都不如,我们这几日带你吃带你喝,你哪来的脸要一百两银子?还说上一次是帮他哄家中的母老虎,还以为自己真有能耐了?一百两够买多少个养蟋蟀的奴才?
普通人能调养蟋蟀吗?一只好的蟋蟀,百金不换!杨咸昱气急争执,反而被对方一顿羞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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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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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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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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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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