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他得养活自己。
之前得楼喻同意,他特意去郭府拜访了一下,结果看到中风卧床的郭濂以及憔悴不堪的郭棠,忍不住背脊发寒。
郭府都这么惨了,他还能在郭府蹭吃蹭喝吗?
必然不能。
他还是得靠搬砖挣取口粮。
搬砖的间隙,他又听到几个人聊天。
“唉,殿下去了沧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急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就是想殿下了。”
“搞得好像你见过殿下似的。”
“我虽然没见过,但我听说过,殿下长得可好看了,就像是天上的仙人下凡!”
“嘿嘿,我远远见过一回。”
“快说说!殿下到底长啥样!”
“没看清脸,就觉得特别高大,特别威武。”
方临:“……”
长得好看是事实,但高大威武?确定不是在说霍延?
“你们听说了吗?沧州要有新知府了。”
“新知府是谁啊?”
“不晓得,只知道挺年轻的,姓范,从京城来的,估计家里头富贵着呢,怎么想不开去沧州?”
方临眼珠子陡然瞪大,忙道:“你从哪听到的?”
“就是上茅厕的时候,听两个管事说的。”
方临心脏狂跳,姓范,来自京城,又很年轻,不是范兄还能是谁?!
范兄去沧州当知府了!
方临激动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等等!
范兄去了沧州当知府,不可能看不出楼喻的意图。
楼喻手段那般强硬,范兄岂不是有危险!
沧州府衙,范玉笙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背过身用帕子擦了擦后,转回来歉意道:“下官失礼了,殿下莫要见怪。”
楼喻摆摆手,将计划书放到他面前。
“我翻过沧州相关案册,决定发扬沧州的优势,将沧州发展成为对外贸易口岸以及粮食生产基地。”
范玉笙虽对他口中的某些词语感到陌生,但不妨碍他听明白了。
他细细翻看计划书,心中再次叹服不已。
这个计划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写出来的,也不知庆王世子拟定这个计划书耗费了多少心血。
他几乎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
范玉笙看完,由衷拱手赞道:“殿下气魄远超凡俗,下官佩服。”
“实施计划前,还得给府衙增添一些帮手,总不能咱们几个凡事亲力亲为吧?”
范玉笙笑道:“殿下已答应将方临调来沧州做我助手,其余小吏可从沧州本地挑选。”
楼喻颔首:“还有一人。”
“殿下莫非是指沧王?”
范玉笙心思何其玲珑,一下就猜出来。
“嗯,蔚兄虽天真单纯,但为人通透,脑子算得上聪明,且又是沧州之王,范大人若不介意,可与他一起共事。”
楼喻不可能一直呆在沧州亲自监督重建工程,他目前不是很信任范玉笙,不如就让楼蔚当他的代理人罢。
楼蔚是沧王,身份摆在那,范玉笙是个聪明人,不可能无视他。
再加上“韩昀”总领庆、沧两州军务,有庆军在沧州驻守,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范玉笙没有拒绝的必要:“下官一定与沧王共理政务。”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殿下,那些叛军俘虏该如何处置?”
叛军共六千余人,死亡一百多人,伤数百人,叛军中的大小首领皆已被斩,剩余一些小喽啰还能算得上劳动力。
楼喻道:“让他们做工赎罪。”
计划书里有许多工程都需要人力去完成,这些叛军身负罪孽,让他们去干苦力最合适不过。
范玉笙明白他的意思,道:“殿下在计划书中有写,准备修建一条从庆州通往沧州海港的官道,可是要用上他们?”
修路是很苦的,一般人真干不来。
楼喻颔首:“这条路从庆州工业区直达沧州海港,眼下正是冬季,先让他们夯实平整土地。”
等春夏之际,再用水泥和砂石铺出一条公路。
要致富,先修路。
等路修好了,沧州和庆州的关系将更为紧密,他对沧州的掌控将更加有力。
楼喻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与范玉笙商定后,便吩咐下去。
古有“髡发”这一刑罚,就是将犯人的头发剃掉,以此惩罚他们的罪行。
楼喻让人将六千俘虏的头发全都剃光,一是为了惩罚,二是为了防止滋生跳蚤,三是便于区别俘虏与寻常百姓。
是以,只要沧州百姓看到光头的人,就知道他们是叛军俘虏,让他们无时不刻不受到唾弃。
这六千人全都被戴上脚镣,在工匠的指挥下,开始修整道路。
做完这些,楼喻决定返庆。
沧州北门。
楼蔚依依不舍拉着楼喻袖子,苦着脸道:“阿喻,你能不能再住一段时间?我不想你离开。”
“蔚兄,以后我会常来的。”楼喻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他语重心长地交待:“你跟在范玉笙身边要好好做事,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他,他要是怠慢你,你就写信告诉我,我替你骂他。”
楼蔚被他逗笑,笑完之后,又默默看着他良久,忽然上前一步,一下子将他抱住。
“阿喻,谢谢你。”
楼蔚埋在楼喻肩窝处,声音闷闷的。
楼喻轻拍他单薄的背脊,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蔚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帮沧州,也是因为有利可图。”
他不想再骗这个心地纯善的少年了。
楼蔚松开他,摇首真诚道:“阿喻,别说什么有利可图,你们庆州的兵和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对沧州的帮助我都记在心里。”
楼喻心中仿佛有暖流淌过,很是熨帖。
他笑着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你也保重。”
楼蔚一直站在城门口,目送他身影远去,久久不愿离开。
“王爷,您不必伤心,喻世子以后还会来的。”阿大安慰他。
楼蔚露出一个微笑:“阿大,我一定不会让阿喻失望的。”
回到庆州,楼喻让人叫来方临。
方临现在一看到他心里就发毛,乖乖地向他行礼。
见他如此乖巧,楼喻不由失笑:“范玉笙是沧州新任知府,你知道的吧?”
“我听说了。”方临老实道。
他心里面藏着太多好奇与疑惑,可他啥也不敢问。
郭家父子的下场犹在眼前,方临哪里还敢肆意妄为?
楼喻淡淡道:“范玉笙点名要你去沧州,你去不去?”
“啊?”方临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楼喻耐心道:“他正缺得用的助手,你要不要去?”
“要!”
方临喊得超大声。
不去是傻子!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搬砖了!
方临走后,楼喻对霍延说:“受伤将士们的补助金以及牺牲士卒的抚恤金,可以去找财务组拨款。”
霍延应声后问道:“殿下,有些残兵即便养好伤,以后也无法继续参与训练和战斗,他们该如何?”
朝廷的残兵向来只能直接退役,靠退役时发的一点退伍金过活。有时候朝廷发不出钱,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霍延记得很清楚,以前他们霍家的兵若有残疾,霍家一般会为他们寻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真正生活不能自理的,霍家就养他们一辈子。
他看着楼喻,等着楼喻的决定。
楼喻素来思虑周到,不可能没有想到这回事。
关于残兵及烈士家属的待遇,他一直在研究,前不久才终于制定出具体的细则。
他从暗屉里拿出细则,交到霍延手上。
“具体章程都写在里面,你拿回去告知军营上下。”
“好。”
霍延回到军营,仔细研读待遇细则后,忽地抬手遮住眼睛,唇角微微弯起。
随后召来各个军官将领。
“这是殿下所制细则,有关残疾将士及烈士家属待遇问题都写在上面,诸位皆可传阅。”
李树:“统领,咱们认的字儿不多,劳烦您说说呗。”
他主要是看字头疼。
霍延便也不强求。
“营中将士有受伤者,根据伤残等级,一次性给予适当的伤残补助金。生活尚可自理者,会安排适当活计,每月皆可领取工钱;不能自理者,每月皆可领取低保金。”
“会安排什么活计?能领取多少低保金?”何大舟问。
“会依据具体伤残情况,分配不同活计。低保金依据残兵退役前的功劳和职位等级来计算。”
“明白了,那如果将士牺牲会怎么样?”
霍延回道:“会根据其功劳以及生前职位发放抚恤金给其家属,丧葬费也由营中承担。家属今后的医疗费、教育费都可依情况减免。”
“教育费?”有人不解。
霍延颔首:“若家中有未成年子女,子女今后只要在新城学堂上学,皆可减免学费,也就是束脩。”
“要是子女成年呢?”
“成年子女若是参与职位考核,同等情况下优先录取。”
大家问出各种各样的问题,霍延皆详细解答。
这都是楼喻写在细则里的。
霍延感动的同时也有些心疼,也不知殿下耗费多少心血,才将这么多情况都考虑周全了。
解读完细则,整个营房一片寂静。
不是因为无语,而是因为感动。
殿下是真的方方面面都为他们想好了。
有这样的保障在,大家冲锋的时候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细则在全营上下传播开来。
所有将士全都欢呼雀跃,在此次战斗中伤残的战士也都放下一颗心。
为殿下卖命,值了!
一时间,楼喻的声望达到一个不可估量的地步。
处理完伤残和牺牲士卒的事情,接下来当然要论功行赏。
当兵的谁不想“升职加薪”?
此次攻城之战中,有功者升职,有劳者发放奖励金。
参与攻城战的将士们全都喜气洋洋。
留守庆州的其余将士纷纷流下羡慕的口水。
他们也想建功立业啊!
庆州的各种体制机制基本都趋向完善,楼喻目前的重心将挪到沧州上。
他不可能真的将沧州完全交到范玉笙手上。
单单一个楼蔚,根本玩不过范玉笙。
是以,方临出发沧州前一日,被管事的叫去了。
“明日去沧州,你随同‘庆对沧帮扶小组’一起,一个人毕竟不安全。”
方临还有点小感动,没想到管事的还担心他的安危。
他好奇问:“‘庆对沧帮扶小组’是什么?”
管事:“殿下说了,沧州亟待重建改造,便调了咱们庆州这边有经验的管事和技术总管过去帮扶。”
方临明白了。
他不由想,之前自己对楼喻的误解是不是太大了?
自沧州被叛军占据后,楼喻似乎一直都在无私援助沧州。
现在知道沧州缺人,还特意派人过去。
天下有几人能做到这般?
翌日,他在南门与帮扶小组集合。
帮扶小组一共五十人,其中管事二十人,技术总管三十人。
葛峰被任命为帮扶小组组长。
在一百位庆军的护送下,帮扶小组顺利抵达沧州。
他们直接来到府衙,面见范玉笙。
一见到范玉笙,方临忙不迭冲上去:“范兄!”
他受苦受难数月,又在庆州搬了一段时间砖,已经变得又黑又瘦,差点让范玉笙没认出来。
范玉笙愣了一下,而后温和笑道:“阿临变精神了。”
方临眼睛一亮:“真的?”
“嗯。”
葛峰上前拱手道:“在下葛峰,见过范大人。”
“葛管事,请。”范玉笙笑容不变。
具体计划楼喻已经跟范玉笙交待过。
而今是冬季,沧州百姓无钱无粮该怎么过活,总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干,由庆州城供养着吧?
只能“以工代赈”。
楼喻给他们发口粮,他们得给楼喻干活。
就在沧州百姓惶惶不安时,府衙一连下达好几条政令。
“即日起,招收大批民工平整沧州城内外土地及海港码头。”
“即日起,招收大批工匠于沿海建造干船坞。”
“即日起,庆州纺织厂招收大批女工。”
“即日起,庆州窑厂招收大批劳工。”
“即日起,庆州造纸坊招收大批劳工。”
“有意者,请至府衙西侧门登记报名。”
这些政令都由衙门小吏奔走宣传,不仅城内百姓知道了,就连城外百姓也听到这个消息。
政令一出,举城哗然。
这些招工告示对庆州百姓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可对沧州百姓来说,还是个新鲜事儿。
大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苗海也很困惑。
干船坞是什么?他做船工已经十几年了,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官府的政令,他一时也不敢相信,毕竟这些听上去都像是要人服劳役。
他找上一同在船上做工的伙伴。
沧州有船厂,船厂雇佣了不少船工。
只是在叛军冲击下,船厂遭受劫掠,船工也有伤亡,还有的直接逃出了沧州。
而今船工已经剩得不多。
他问同船仅剩的几个伙伴:“你们听说过干船坞吗?”
伙伴们皆摇头:“没有。”
苗海想了想道:“要不咱们一起去府衙西侧门问问?”
大家也都好奇着呢,互相对视几眼,一同去了。
葛峰等管事将庆州一整套的办事流程全都搬过来了。
有了制式登记表,小吏们的负担明显减轻不少。
府衙西侧门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打听。
朝廷没有救济粮,庆州也不可能一直无条件供养他们,老百姓心里门儿清。
只有做工才能换口饭吃!
就算是服徭役,只要能吃上饭,那也不是不可以。
苗海的伙伴本打算乖乖排队,还是苗海眼尖,看到旁边的“咨询台”。
他小时候读过书,认得几个字,遂拉着伙伴来到咨询台前。
咨询台是由杨继安负责的。
他没跟楼喻一起回庆州,反而选择留下来帮忙。
楼喻知道他会说话,遂将咨询台交给他任由他发挥。
他穿着庆军的军服,身材修长精干,容貌俊朗,精神奕奕。
苗海认出他,惊喜道:“原来是小军爷!那天谢谢您给小人指路啊。”
杨继安笑容灿烂,摆摆手道:“这不是应该的嘛,殿下教导过咱们,既然当了兵,自然要保护老百姓,为老百姓排忧解难!”
他在军营当教员当久了,出口就是殿下长殿下短,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崇拜喜爱楼喻。
这话说得苗海等人舒坦极了,他们脸上都洋溢着淳朴的笑容。
苗海问:“小军爷说的殿下,是不是庆王世子殿下?”
“是,殿下说,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问我。”杨继安道,“你们来找我是不是想问什么?”
苗海点点头:“小人是想问,‘干船坞’是什么?”
杨继安耐心解释:“殿下说,咱们沧州海港广阔,船运发达,但有一点,就是咱们的船停泊时一直泡在水里,不仅容易坏,保养的时候也不方便,不如造个干船坞,等建成后你们就知道了。”
苗海等人都是船工,哪能不清楚船舶的保养之难。
尤其是大船,不管是停泊还是出海,抑或是修缮保养,都需要许许多多劳工参与。
他们虽不知干船坞是什么,但很明白庆王世子的意图。
这是为了他们的船着想啊!
太好了!太好了!
苗海几人面露激动之色。
“小军爷,能不能再问个问题?”
杨继安笑着回道:“当然可以,你问吧。”
“小人听说有好几道招工的政令,咱们要是报名,每天能吃饱嘛?”
不是苗海缺乏想象力,而是服徭役就是这样。
有饭吃就不错了。
他们不知庆州招工的待遇,自然无法想象庆州百姓的幸福生活。
杨继安不由笑了。
“在沧州本地平整道路、修建码头的,会由官府分发口粮;去庆州工厂做工的,可以拿到月钱。”
“能拿多少月钱?”
“不同工种月钱不等。”杨继安打量着他,“你们是做什么的?”
苗海赧然:“咱哥几个都是船工,没什么大本事,估计去不了庆州做工。”
“既然是船工,可以去海港那边修船,以后殿下估计要扩建造船厂,你们就都可以去船厂上工了。”
苗海几人:!!!
庆王世子到底是什么神仙!
府衙内,方临仔细读完楼喻留下的计划书,深深叹了一声。
他看向范玉笙,不由问:“范兄,这就是你宁愿来沧州,也不愿待在京城的原因?”
范玉笙俊眉带笑:“不值得?”
“值得。”方临又是一叹。
经历这么多,他也成长了,不再像以前那般傲慢自负。
对比庆州与沧州,对比庆州百姓与沧州百姓,对比庆州军与沧州军,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倘若庆州还是由郭濂掌管,恐怕不仅沧州无法收复,庆州也有可能重蹈覆辙。
若没有楼喻,沧州和庆州都保不住。
他不得不承认,楼喻的确值得范兄投诚。
看完这份计划书,他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敬畏之情。
自诩见多识广,却连干船坞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哂笑道:“枉我以前还是京城贵胄,却不过坐井观天。”
而如今依旧待在京城、陷于权力倾轧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井底之蛙呢?
范玉笙道:“你在庆州待了这么长时间,可知这水泥是何物?我反复琢磨,也没能想出来。听说庆州工厂墙壁上还安装了玻璃窗户,玻璃又是什么?”
他问得很诚挚。
方临忍不住笑道:“范兄啊范兄,你以前在京城,可从来不会有这么多问题。”
连范兄都这般,方临也不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了。
他跟范玉笙耐心解释后,忽然问:“范兄,你自请来沧州,当真是为了喻世子?”
范玉笙早已被他口中的庆州吸引,闻言怔愣许久,方慨叹一声:
“来沧州之前,我的确别有目的。”
可亲眼见到沧州城景象后,他慢慢改了主意,而在与楼喻商谈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方临皱眉:“什么目的?”
范玉笙道:“你爹将你送去庆州,你当真不知为何?”
“我爹没跟我说啊。”
范玉笙摇首一叹:“方侍郎慈父之心啊。”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方侍郎无意中发现,三皇子的人与桐州那边有联系。”
桐州打了好几个月,谢策也没能把天圣教给打趴下。
这当真是谢策无能?
不见得。
其中的暗流范家只是有些猜测,但苦于没有证据。
但要是继续僵持下去,不仅谢家有难,就连他们太子党都有可能陷入险境。
谢家是忠皇派,范家是太子党。
一旦这两家失势,谁会得势?
是三皇子。
范家是文官,手上没有兵权,若当真到了危险的边缘,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范玉笙想到了外援。
在京城见过楼喻后,他便猜测楼喻必非凡俗。
他来沧州,便是为了就近接触楼喻,希望通过合作的方式,请求楼喻届时能够伸出援手。
方临已非昔日小白,闻言惊道:“桐州?你是指谢家,还是天圣教?”
“不管是哪一个,对太子都无益。”
方临皱眉:“难道你还想借喻世子之势,届时保全太子殿下?”
他直觉此事行不通。
楼喻像是委屈自己的人吗?
他真要有实力,为什么不自己……
想到这,他连忙止住。
范玉笙哪能不知他所想,遂笑叹:“来之前,是我过于盲目自大。”
他知道楼喻厉害,但不知道他会这般令人惊叹。
不论是算无遗策的智计,还是仁德厚世的胸怀,那座宫城里的任何人都比不上。
太子也远远不及。
太子虽算得上仁德,但也仅限于纸上谈兵。
他的眼界还是太浅了。
他会怜惜身边的小宫女,却看不到天下百姓之苦。
他就算看得到天下百姓之苦,却远远做不到像庆王世子这般,殚精竭虑地寻求一个周全完美的计划。
太子做不到,范家也做不到。
范玉笙是真的被折服了。
生在范家,他当然心怀宏愿。
乱世之中,明主何其难得?
方临见他神情,不由心头一跳:“范兄,你真的改变主意了?可范家支持的是太子殿下,你这样做,就不担心范老爷子……”
“祖父会明白的。”
方临却还是担心:“可倘若三皇子发难,咱们两家岂非受难?”
“阿临,你知道,我本就无心仕途,更别提效忠太子殿下。”范玉笙淡淡道。
只因他是范家人而已。
方临:“你就不担心老爷子他们的安危?”
范玉笙笑而不答。
当初选择站队,就已做好功败垂成的打算。
况且,他会在必要时候提醒祖父,看看能否保范氏一族的性命。
范玉笙也想赌上一赌。
方临张大嘴巴,突然一针见血:“可是,喻世子现在并不信任你吧?”
范玉笙:“……”
他无奈道:“阿临,你这戳人伤疤的习惯何时能改改?”
府衙外,苗海和伙伴们报了名就各自回家去。
他回家后将这件事告诉了妻子。
妻子感慨道:“只要能混口饭吃就行。”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隔壁突然传来尖锐的争吵声,混合着男人的喝骂和女子的哭叫。
苗海和妻子对视一眼,不由叹了一口气。
隔壁家的女儿之前被叛军掳去,后来庆军剿灭叛军,解救了一干老百姓,其中就包括被叛军欺辱的良家女子。
这些女子回家后,有些开明的人家自然高兴她们还活着,但有些迂腐的人家只觉得面上无光。
苗海隔壁家正好就是个迂腐的。
自家女儿受欺负,不想着去报复那些叛军,反而骂她为什么当时没有贞烈地自杀。
苗海实在不能理解。
这是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一定会去找叛军拼命,而不是恨不得女儿去死。
隔壁传来年轻女子的大叫声:“我要去庆州!我就要去庆州!”
男人怒斥:“你这样的还想着出去抛头露面?你不嫌丢人老子嫌丢人!滚回去!”
少女:“告示上都说了,庆州招女工!我去了还能赚钱!”
“你这样的他们能要你?”
少女:“我就要去!”
又是一通怒骂争吵。
清官难断家务事,苗海即便有心劝解,也不能去劝。
隔壁愈演愈烈,苗海甚至听到男人一直怒喝“打死你”这种话。
男人的婆娘哭得凄惨:“别打了!再打小花真的要死了!”
“死了倒清净!”
苗海悚然一惊,他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别人被打死,于是赶紧跑到隔壁去捶门:“别吵了!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门内被按下暂停键。
苗海松了口气,正要回去,突然院门被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奔跑出来,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他不放心,连忙回家喊上婆娘一起追上去。
小花一路奔跑,按照记忆中的路一直跑到府衙西侧门。
负责登记的小吏已经准备收摊了,突然见到一个疯女人狂奔过来,差点吓掉手中的笔。
“你干什么!”
小花喘着粗气,拨了拨头发,露出一张满是巴掌印的脸。
那脸已经高高肿起,充血通红。
“我会织布!我要报名!”小花恶狠狠地说。
她再也忍受不了别人鄙视的眼神,再也承受不了父亲无尽的责骂,再也不想呆在这个肮脏屈辱的沧州城里。
她就是要去庆州!
小吏:“好、好,叫什么名字?”
“汪小花。”
“多大?”
“十七。”
汪小花条件都符合,小吏便替她登记好信息,让她摁了手印,好心交待道:“三日后北门集合,要是耽误了时间,队伍可不会等你啊。”
汪小花捧着报名表,死死咬着唇瓣,眼泪止不住地流。
被她爹打得快死的时候,她都没哭过。
苗海夫妇缀在后头,见状也放下一颗心,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汪小花回过身,见到两人担心的眼神,吸吸鼻子道:“谢谢苗叔苗婶。”
要不是苗海在外头喊的那一句,她是没法跑出来的。
以后要是赚了钱,她一定会报答苗叔苗婶!
苗海是真的可怜她,叹道:“听说庆州是个好地方,你去那儿肯定没错。但你爹不让你去,你这几天可怎么办?”
汪小花倔强道:“我就是在桥洞底下住三天,也不回去!”
苗海妻子道:“我认识一个朋友,她是个寡妇,也打算去庆州,不如你这几天就跟着她住罢。”
汪小花陡然跪地磕头:“谢谢苗婶!”
三天后,沧州城北门聚集了一大批工人,全都是打算去庆州讨生活的。
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天堂还是深渊。
直到他们看到巍峨高耸的新城城墙。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气派的城墙!
他们进了城,看到许许多多林立的厂房,这些厂房全都是浅灰色的墙,墙面上还有一扇扇明亮的窗户!
汪小花和一众女工被带到纺织厂。
纺织厂很大很大,超出她们想象的大。
光是站在门外,沧州女工就感受到了震撼。
再进到门内,全部傻眼了。
那是什么?!
那是纺车吗!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高这么大的纺车!
汪小花完全呆住。
这一瞬间,她忘记了曾经的屈辱,忘记了家人的伤害,忘记了沧州城里的一切。
她只知道,这里跟沧州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从沧州招收的劳动力全部进入工厂。
随着劳动力的增多,工厂产出的产品也越来越多,很快就堆满了仓库。
春天来了。
楼喻坐在府衙内堂,听林大井和沈鸿跟他汇报工作。
沈鸿道:“殿下,今年选择种植棉花的农户增多五倍,这样一来,栽种小麦和土豆的亩数就会减少,届时影响粮食收成该如何?”
之前做规划的时候,楼喻给庆州划了一条耕地红线。
而今开垦出的耕地已经达到了红线标准。
再开垦也不是不可以,但庆州还要发展工业,总不能所有的地都拿来耕种吧。xǐυmь.℃òm
但种植棉花的亩数增加,势必会影响粮食的收成。
沈鸿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楼喻道:“不必担心,沧州还有不少地可以种。”
沈鸿一惊,殿下真是好手段,沧州的地说种就种。
“是。”
楼喻吩咐林大井:“沧州目前地多人少,我已和沧州知府商议好,打算划出两块地,一块专门种植土豆,一块集中种植棉花,大井,你带队过去负责此事。”
林大井恭敬道:“是!”
说是“块”,其实是很大很大的一片地。
若是明年没有天灾**,必定能够大丰收!
林大井领命后,浑身充满干劲。
楼喻处理完公务,回到庆王府。
冯二笔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给他按矫。
“你这手艺倒是又精进不少。”楼喻嘀咕一句。
他记得很久之前冯二笔似乎跟着一位“小师傅”学的手艺,后来他也忘了问这位“小师傅”是谁。
而今真心觉得冯二笔按矫技术愈发纯熟,不由道:“要是教你的这位小师傅在城内开一家按矫馆,一定顾客盈门。”
“哈哈哈哈哈,”冯二笔忍不住笑起来,“殿下,他可没工夫开馆伺候人。”
楼喻调侃:“你这都快把人手艺都学了去吧?还不快说小师傅是谁。”
冯二笔偷笑:“这个人呀,不久前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成日忙着训练将士,哪有工夫开馆?殿下,您说是不是?”
“霍延?”楼喻惊得转过头。
冯二笔点头。
“你是如何知道他会按矫的?”
“他自己说的,还问我要不要学。”
楼喻:“……”
他在京城演戏时,还故意让霍延向鸢尾学习伺候人的工夫,万万没想到,霍延不仅会按矫,而且这工夫不比鸢尾差呀!
藏得可真深!
楼喻惊叹过后,又问:“你成日跟在我身边,都什么时候去学的?”
“殿下休息时不需要人伺候,奴便斗胆去找霍统领了。”
楼喻闻言有些感动。
他休息时一般都很晚了,冯二笔三更半夜去找霍延学手法,还学了这么长时间,可见是真的有心了。
“辛苦了。”
“不辛苦!”冯二笔笑开了花,“只要殿下觉得好,奴就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他顿了顿,又道:“霍统领可比奴要辛苦多了。”
楼喻深以为然。
他受惠这么长时间,总得有些表示。
“你去叫霍延来,今晚我请他吃饭。”
冯二笔便吩咐人去请。
不久后,霍延踏着晚霞的余晖来到东院。
“知道你喜欢吃牛肉,便让厨房给你炖了一大盘。”
楼喻热情招待他坐下。
霍延这几年一直在长身体,饭量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大。
这一大盘就是楼喻根据他的食量准备的。
霍延眉目含笑:“谢殿下。”
“不用谢,你教二笔这么久的按矫手艺,我还没来得及谢你。”
煌煌灯火下,世子笑意轻浅,眸色温柔,卸了白日里的威严端肃,多了几分雍容闲雅。
霍延心尖攒动,连忙低下头去。
在他身边待得越久,越是会被他吸引。
明月入怀,恢廓旷达。
用来形容眼前这人,再合适不过。
就在这时,冯三墨回来了。
一般而言,冯三墨是不会打扰楼喻吃饭的,除非有相当紧急的事。
楼喻放下碗筷。
霍延起身:“殿下,我先回营。”
“不必。”楼喻肃容道,“我之前让三墨去调查天圣教,你也坐下听一听。”
霍延重新坐下。
冯三墨一袭黑衣,仿佛隐在暗处的幽灵,恭敬禀报:“殿下,天圣教与京城确实互通消息。”
“与何人通的消息?什么消息?”
“奴只探听到消息传到宫内,剩下的,恕奴无能。”
之前能探听到皇帝意图诏令藩王入京一事,不过是因为皇帝身边筛子多。
而今探听不到,可见那位对内廷的掌控比皇帝还要更胜一筹。
除了掌管凤印的贵妃,还能有谁?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
楼喻道:“辛苦了,既然查不到就算了,免得打草惊蛇,暗部的安全最为重要。”
“奴遵令。”
冯三墨退下后,楼喻沉思片刻,忽然问霍延:“霍家被人陷害,你可有怀疑的人选?”
皇帝忌惮霍家军权独大,有可能;有人眼红霍家权势故意泼脏水,也有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
霍家忠于皇帝,是某些人成皇路上的绊脚石,而那些人不得不将这绊脚石搬开。
霍家没了,谢家又算得了什么?
谢策在桐州久攻不下,早已令天下人耻笑。
又或者,是这三个因素完美地集合在一起,从而造成霍家的惨烈。
霍延冷静地分析:“霍家失势,得益者有三,宁恩侯、太子、三皇子。”
都是武将,一家倒了,皇帝不就只能倚重另一家了吗?
所以说宁恩侯得益没有问题。
霍家忠于皇帝,太子或三皇子若是想早点坐上龙椅而不惜使用非常规手段,霍家绝对是最大的拦路石。
所以,太子和三皇子亦是得利者。
不过在霍延看来,皇帝才是罪魁祸首。
无能不是罪,昏庸才是。
楼喻问:“你认为谁最有可能?”
烛光下,霍延眉目锋锐,面寒如冰。
“不论是谁,必会自食恶果。”
拿天下苍生的性命当作筹码,终将自取灭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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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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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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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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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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