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赢哭了。
连赢抱着他的一双手用了前所未有的力道,勒得他生疼。这小子就像要把自己活活闷死在他怀里似的,把脸埋在他胸口密不透风。
“怎么回事?”尚云熙往后退了些,想要看清连赢的表情,可连赢抓着他就是不肯把脸露出来。
“连赢?”尚云熙有些着急,拍拍连赢的背,“到底怎么了?是叔叔说你了吗?”
连赢摇头。
“那是身体不舒服?哪疼?”
连赢还是摇头。尚云熙感觉衣襟湿的面积更大了。明明以往都挺能扛事的一个人,突然哭得这么难过,还死活不肯把头抬起来。尚云熙没办法,摸后背的手慢慢向下移,探进了连赢的睡裤里:“再不好好说话就收拾你。”
这突如其来的损招果然起作用,连赢瞬间僵硬。尚云熙赶紧趁机把人往后推推:“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连赢也不知是尴尬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胡乱抹了把脸,哑声说:“我现在不想说。”
尚云熙也不逼他,帮忙把未擦净的眼泪用脂腹轻轻擦掉:“行吧,不想说就先不说。啧,小孩儿似的,说哭就哭啊?”
尚云熙本来想逗逗连赢,让连赢别那么低落。没曾想他这么一说连赢的眼里又有眼泪了,吓得他赶紧从床头柜上抽了纸巾:“好好好,我不说你了还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连赢却半点也笑不出来,也并不觉得尚云熙的话有安慰到他。他深深吸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说:“电脑能不能给我用一下?”
“现在?”尚云熙的问话里带着不难察觉的诧异。
“嗯。”
“行,等我一下。”尚云熙下床去,不一会儿拿来一张小床桌放到连赢旁边,又拿了个蓝牙键盘、鼠标和鼠标垫,然后让午夜打开投影。
连赢对面的墙面不到三秒便有电脑桌面映在上头。尚云熙问:“你想做什么?”
连赢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2047年2月枚江市公交车交通事故
网速奇快,当即展现出一堆搜索结果。然而连赢很快发现没有一条是他要找的。他不停地向下拉滚动条去翻,可翻来翻去要么不是当年的新闻,要么就是其他交通事故。他换了个搜索引擎搜索还是如此。就好像他以为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
如果是几百年前的事连赢也就不多想了,可这才过去十几年,而且那时候网络便已极度发达,不可能任何信息都没有在网上留下。
除非有人刻意管控它。
连赢还想再换一个搜索引擎,尚云熙说:“别搜了,你想找什么告诉我,我让午夜帮你搜。他在网络上活动的时间比我们长,也更高速。”
午夜是尚云熙的电子助手,就跟连赢手表里的小莲蓬差不多。连赢却并没有让午夜做这件事,而是问尚云熙:“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件确实存在的社会新闻会在网上被抹得干干净净?”
尚云熙想都不想地说:“不可能抹得干干净净。你到底想要找什么?”
连赢看了尚云熙片刻,把自己的手表解下来递给尚云熙。他很少会摘下他的手表,因为里面有很多重要信息,包括学习资料、他的一些程序构思、他随手画的画稿等等。因为防水系数高,他就连游泳都不会摘下来。可这会儿他却直接解锁,让尚云熙可以任意翻看。
尚云熙拿到手表之后第一时间看的便是最近时段连赢用过的程序。他发现是邮箱,点进去之后看到不久前才收到的邮件,逐字浏览。
2047年2月28日枚江市226路公交车于西江路日落桥发生重大交通事故。根据该路段监控视频显示,涉事车辆在日落桥中段突然加速冲出桥梁,造成三十五人死亡,仅一人生还……
下面还有几张现场照片。尚云熙在照片上看到了事发地点被撞断的桥栏、聚集的救援车、打捞队、围观的群众,以及打了马赛克的,被摆放在岸边蒙着白布的尸体。
只有最后一张比较特别,是小时候的连赢。
如果不是看过连赢的小猪金牌上的照片,尚云熙还未必能一眼认出来。但就是看过,所以他一眼就能肯定照片里蹲坐在江边哭的孩子就是连赢。令人不解的是,这照片从角度看与其他几张不同。这张并不是截取自监控,大约是路人拍的,距离不算远,还有就是周围并没有任何救援队。
问题是谁这么缺德,那么小的孩子跪坐在江边哭不去管,在旁边拍照。尚云熙下意识地单臂把连赢搂到怀里紧了紧,看看是谁大晚上给连赢发这样的消息,就见发信人名字处显示“洪天”二字。他的怒气当场自心底升起,想都不想地告诉午夜:“连接夫人的手表,获取我当前浏览的邮件的发信设备,如果是私人设备,你把T205病毒送给对方作为回礼。”
午夜:“是。”
连赢一把按住尚云熙:“等一下,什么病毒?”
尚云熙说:“一种可以无限循环自主开关机的病毒,怎么了?”
连赢说:“先别发。我想知道他那儿到底还有什么。我一直不大记得当年发生的事,特别是一些细节部分。但这些记忆对我来说可能很重要。而且为什么这新闻被抹去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事实上尚云熙在游戏里陪他游泳的时候他想起母亲死的画面,之后他就刻意不去想当年的事了,因为想到的画面除了增添痛苦跟烦恼也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可如果真的有人刻意抹去了这段过往,那就说明这里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而这人有可能是别人,但也很可能就是他。
谁有这样的能力?这是全网屏蔽。
连赢无法不想到自己的父亲。
尚云熙直觉这件事最好不要让连赢深究,但他一时也想不到好的借口,不由转问道:“洪天不是一直在病休么?他从哪找来这些?”
“他是我爸同事的儿子,可能就是从这个‘同事’的嘴里听到或者其他地方看到的。”连赢说,“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总是针对我,毕竟我们被凑到一个竞赛队伍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他。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他可能早就认识我。”
“你是说他很有可能从他家长口中认识你?”
“嗯。”连赢无意识地摸着鼠标,“明天我想去个地方。”
“哪?”
“我爸单位。”
“去找叔叔么?”
“不是。我想弄清楚,为什么我隐约记得当时上岸的是三个人,我爸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新闻里只显示一人生还。”连赢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惧色,“那会儿冰都还没化全呢,我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从车里逃出来还游到岸上,你不觉得这事很离谱么?”车上三十多个人,不可能只有他自己会游泳。而且就算他会游泳,他当时只有五岁,他能从冰窟窿里逃到岸上?简直天方夜谭。肯定是有人救了他,可救他的人呢?
连赢不敢去想,却又控制不住不去想。
“那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叔叔单位。”尚云熙把连赢手表放在一边,又让午夜试试突破洪天用的设备的防线,看看能不能得到其他信息。
“主人,无法破防。”午夜却在执行命令之后回道,“这不是一台普通的设备。设备的主人应该有很强的防范意识。”
“洪天用的,应该是他爸或者他妈用的设备吧。”连赢说,“算了。”能在北航工作的人又哪里会是泛泛之辈。他跟尚云熙虽然也算有天赋,但毕竟经验不足。
“应该是他爸。你忘了,我们去竞赛前他妈妈来送过他,从气质上看不像能在北航工作的人。”
“可能吧,先不说他们了。”连赢觉得头疼得厉害,心里也乱哄哄的。之前看到那一排白布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脑子要炸了。他们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他应该早已不在现场,但他就有种奇异的感觉,那里其中一个就是他妈妈。
尚云熙看出连赢难受,把桌子跟鼠标等一应东西都撤了,回到床上抱着连赢。连赢先是面朝窗侧躺着,背对着尚云熙。尚云熙从身后抱住他,他躺了会儿又转过身来,跟尚云熙面对面。ωωω.χΙυΜЬ.Cǒm
这种感觉还是有一点奇妙的,尽管游戏里抱过许多次,但现实里毕竟是第一次同床共枕。连赢想到刘健说的话来,说尚云熙从小就没跟人一起睡过,于是他的手穿过尚云熙的臂弯处,也把尚云熙抱住。两个人抱得紧紧的,本来应该是初次体验恋人怀抱的幸福时刻,心里应该感觉到兴奋跟躁动的,可这会儿却是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了,倒弄得跟遇上困难的老夫老妻似的。
“睡吧。”尚云熙在连赢额头上吻了吻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嗯。”连赢应声,闭上眼睛,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他的脑子里,耳边,总是会响起洪天对他说过的话——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人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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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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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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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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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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