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映照下,齐平可以看到杜元春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我信你。”杜元春认真道。
齐平看出了他的真诚,却摇头道:
“这不是个理智的看法,虽然我的确是清白的,但抛开立场,从局外人的角度看,我身上的确存在嫌疑,时间点的错位,对方抓的很准。
若我是你,肯定也会怀疑,毕竟,关于我消失那一月的经历,只凭借我一面之词,实在单薄。”
杜元春平静道:
“我并非盲目信任你,而是我大概能猜出,在雪山中救你之人的身份。”
齐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试探道:“是谁?”
杜元春微笑道:“道门首座。”
齐平恰当地表现出了震惊的神情……按照设定,他不该知道那道人身份。
杜元春安抚道:
“不必这般惊讶,虽然我并不知晓,首座为何会出现在雪山,但根据我掌握的情报,救你那人,很可能是道门之主。
皇陵案中,对你透露先帝衣冠冢的,也是那位……如果是首座,将你从雪山送回,轻而易举。而被首座救助之人,绝不可能是叛徒。”
这是个很简单的推理。
齐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惊愕,想了想,道:
“首座……这般说来,只要首座肯出面作证,就能还我青白,可是,谁请得动?”
他愁眉苦脸道:
“在这起案子里,我想要洗刷嫌疑,唯一的方法,就是请那位前辈来作证,可若是首座,恐怕不会肯为我这种小人物出面。”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方法,就是朝廷派人去草原调查。
无论是寻找那一个月里,齐平被追杀留下的痕迹,还是启用在草原的谍子,调查此事,都可以一定程度还他清白。
但都远不如人证有力,且有效。
杜元春笑了笑,难得看到齐平吃瘪:
“不。此案的核心,不在于如何证明,而在于陛下的想法。”
齐平洗耳恭听:“请师兄指点。”
杜元春很受用,提点道:
“你虽善于破案,但视野若只落在案子上,反而会看不清事件全貌,我且问你,为何此案会被递上朝堂?
要知道,正常来讲,一个举子的检举,很难直达天听,即便一切顺利,也该是写在奏折上,呈送内阁……而不会如今日这般,在朝会上提出。”
齐平心中一动:“师兄的意思是说……都察院?”
杜元春赞赏道:
“没错。那楮知行虽是个举子,有功名在身,但这里可是京都,一个小小举子,毫无实证下,检举一位镇抚司百户,六品武官……呵呵,哪里那般容易?”
齐平点头,这倒没错。
若是随便一篇检举,都能把六品官下大狱,未免太儿戏了。
即便“虚假报案”会遭受惩罚,但总有人肯豁出命,拉人下水。
杜元春道:
“楮知行只是个引子,真正借题发挥的,是都察院,前几日,因为官银的案子,你挖出了两个御史,导致整个都察院都不好过。
二品的左都御史,都尚未洗脱嫌疑……
在这个时间点上,他们拿到楮知行的检举信,会如何做?”
齐平思索了下,恍然道:
“转移矛盾。借助这个机会,给我泼脏水,报复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若能证明我有问题,就可以洗脱左都御史的嫌疑!”
杜元春颔首:
“聪明,就是这个道理。你以为,为何偏要凑足三宗罪名?
这三宗罪里,核心指控是第二条,而所谓反诗,是个衬托,想以此加大陛下对你的疑心,可真正的目的,在于第三条……
也就是,证明是你杀死了陈万安。”
他叹息道:
“这是很聪明的一手棋,若陛下与满朝文武,对你起了疑心,认为陈万安可能是你杀的,那左都御史就干净了……
而即便失败,都察院也没有任何损失。
这帮人本来就是言官,朝廷律法,鼓励言官奏报,即便调查后,证实你是清白的,凭借御史的身份,陛下也不会惩罚他们……”
齐平恍然大悟。
他之前,的确没太往这方面想。
倒不是智商不够,而是缺乏经验,对于朝堂上的争斗,一时转不过弯来。
如今,杜元春替他梳理了下,才看懂。
“可这对我眼下的困境没啥用吧,除非我能让都察院的人闭嘴,可这样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齐平皱眉。
杜元春笑道:“所以,你要在意的,也不是他们,而是陛下的想法。”
“陛下?”
“没错,楮知行……或者说都察院的人攻势虽猛,但手中却没有切实的证据,所以才会牵强附会,说你写反诗……真正的意图,是让陛下对你起疑。
只要陛下不信你,要查你,你就必须想法子证明清白,而反过来,若陛下信任你,那么,这帮人说破天,也没有任何用处。”
杜元春说的口渴,很想喝杯茶,可惜没有。
齐平问道:“可陛下如何肯信我?若是信我,岂会把我丢进诏狱调查?”
他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帝王,保持着十足的敬畏。
杜元春摇头笑道:“不,你说错了,其实陛下很相信你。”
“啊?”齐平茫然。
说起这个,杜元春也有些不解,说道:
“恩……早朝后,陛下单独留下了我,与我说了一些话……大体意思,是相信你是无辜的,虽然我也不大明白,为何会这样。
也许,是因为你过往立过的功,又或者,陛下掌握了一些我不曾知晓的情报……”
杜元春解释道:
“总之,陛下认为你是无辜的。也许他从首座处知晓过你的事,最差的情况,只要陛下修书一封,向道院询问此事,也便知真伪,并不一定要谁出面作证。”
齐平听糊涂了:
“等等……师兄你让我捋一捋……照你的说法,此案没有实证,全看陛下心意,而他又是信赖我的,那为啥要下令抓我?”
这逻辑不通啊。
你若信我,直接别搭理那御史不就好了……难道,是走个过场?装个样子?
杜元春笑道:“因为陛下另有安排。”
齐平皱眉:“师兄你别绕弯子,直说。”
杜元春无奈道:
“好吧,陛下的意思是,他觉得此案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表面看上去,是楮知行嫉恨你,都察院借题发挥,才有了这桩事。
但陛下怀疑,这背后,存在推手,那楮知行有可能是被人推到前台的棋子,目的,便是为了除掉你。”
这……齐平眯了眯眼,说道:
“师兄的意思是,怀疑是官银案背后之人,或者说,杀死陈万安的人,在布局?”
“没错,”杜元春神情严肃起来:
“从皇陵案,到西北案,再到官银劫案……
幕后元凶,都指向蛮族,不老林疑似与蛮族合作,亦或者,干脆便是金帐王庭扶持的势力,而京都之中,同样存在着不少‘内鬼’……
徐士升是一只,钱侍郎是一只,陈万安也是一只……这是挖出来的,但黑暗中,还藏着多少,有无更大的内鬼,陛下一直在怀疑。”
齐平心中一动,这倒是与他的猜测吻合。
杜元春说道:
“而官银案中,陈万安被灭口,也佐证了这一点,为何陛下要调查左都御史?
便是觉得他有嫌疑……而连续破了这几起大案,捣毁了对方阴谋的你……呵,你觉得自己有没有被盯上?”
齐平目光一闪。
杜元春叹息:
“西北案中,为何那名大巫师会袭杀你?
原本想着,是为了毁去资料,可后来,为何在草原上,对你穷追不舍?
有没有一种可能,金帐王庭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你?”
齐平呼吸一紧。
杜元春再叹:
“若不是你,皇陵案中,朝廷很可能怀疑妖族,忽略了蛮族,若不是你,夏侯元庆眼下还把持着西北军,若不是你,陈万安这位四品的御史,还好好活在都察院里,官银也还找不回……
你觉得,幕后之人,会不会想法设法,除掉你?”
“肯定会!”齐平苦笑道:
“如果我是内鬼,都想弄死我自己。”
“是啊,”杜元春无奈道:
“所以,这个时候,突然发生这件事,你还觉得只是一起寻常的嫉恨吗?的确,这起对你的指控非常自然,楮知行此人……心胸狭窄。
被你压了风头后,沉寂了好一阵,又赶上落第,对你发难,很正常。
都察院借此出手,也很合理。
皇帝乃至满朝文武,怀疑你,从而打压你,若能借陛下之手除掉你最好,若是不能,也成功在陛下心中种了一根刺。
以后若逢大案,是否还敢用你?”
“恐怕是不敢的。”齐平吐气。
杜元春说道:
“陛下正是看出了此案的蹊跷,故而,才怀疑楮知行背后有人操控。
所以,故意在早朝上表现出了对你的疑心,下令调查你,便是借机,也布下一个局。用你作为诱饵,尝试钓出背后的内鬼!”
齐平张了张嘴,所以,皇帝要拿自己钓鱼?
是了,这样才说得通,一个御史在朝堂上打了一顿嘴炮,皇帝就信了?
反手就把自己这个刚赏赐过的大功臣给丢监狱来了?
命令严查?
在外人看,是皇帝陛下疑心重,宁错杀,不放过。
可实际上,是皇帝故意上套,你幕后之人不是要借刀杀人吗?
不是想让朕怀疑齐平吗?好,那就如你的愿!
原来如此……
齐平苦笑道:“所以,我是鱼饵?可即便如此,对方会上钩吗?”
杜元春严肃道:
“有很大可能,首先,单纯的怀疑,杀不了你,你如今只是停职调查,很可能洗刷嫌疑,这样一来,对方除掉你的目的就无法达成。
所以,陛下猜测,对方接下来,可能还有后手……也许是给你饭菜里下毒,也许是买通狱卒杀你,也许是想办法弄出‘证据’来,也许是别的……xǐυmь.℃òm
但无论如何做,只要对方动手,我们就可以尝试抓住敌人的尾巴,只要你还活着,就可以钓。”
呵呵……所以我该荣幸吗,听起来这般吓人……齐平吐槽。
他沉默下来,想了想,大抵明白了皇帝的思路。
不过……齐平沉吟了下,忽然抬头,眸光沉静:
“师兄,我承认陛下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仔细想了下,觉得有问题。”
“哦?”杜元春疑惑。
齐平说道:
“倘若,照陛下猜测,是想除掉我,那为何不用更直接的手段。比如派高手找机会杀我?按照你的说法,下毒什么的,我大概避不开。”
杜元春想了想,说道:
“也许是忌惮,你如今已是洗髓境,寻常手段很难杀的,之前,皇陵案那次,还有临城、草原上一连串的刺杀,都失败了,而且还容易折损高手。”
齐平点头: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可即便要借刀杀人,为何不直接坐实我的嫌疑?
既然幕后之人与蛮族勾结,为何不让那边出力,比如说,通过朝廷在草原的谍子,传回消息,说我暗中投靠了金帐王庭……
呵,我想信,对方绝对做得到。
这样岂不是更直接?更有力?直接把我拍死?何必用楮知行,弄一套逻辑推理来质疑我?”
杜元春一怔,低头陷入沉思。
齐平继续道:
“而且,你不觉得,这桩案子太容易破解了吗?既然我是清白的,总有办法能证明,即便能种一根怀疑的‘刺’,可有更好的方法,为何选差的?”
杜元春呼吸微紧:“继续说!”
齐平组织了下语言:
“还有,我在想,假若幕后之人,的确与蛮人勾结,也许已经知道,我逃进了雪山,甚至……知道更多。”
杜元春抬头,死死盯着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照你这般分析,岂不是说,楮知行背后并无推手?”
齐平摇头,眼含深意地笑了笑:
“不,我觉得‘推手’是存在的,但对方的目的,未必只是你说的这些,可能……还是一个……试探。”
“试探?”
齐平眼神明亮,仿佛想透了一些东西:
“没错,您都能猜出,救我的人是首座,敌人未必就猜不出,我听说,五境神圣领域强大非凡……有没有一种可能,幕后之人不直接杀我,是因为忌惮?
因为我被首座搭救过,故而不敢在一位神圣领域眼皮子底下杀我,这才选了借刀杀人的方法?”
“而之所以用楮知行,用质问我行踪的方法,是因为,我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寻求道院来作证……对方,想用这种方法,试探我是否与道门有关?”
齐平越说,越流畅:
“你看,这样一来,如果我能请动道门,对方便不敢轻动我,可以避免贸然杀我,引动道门插手的风险……
而我若无法请动首座,证明我并未受到照拂,对方便可以大胆地施展后手。
继续借刀杀人也罢,还是找机会杀我也好,进可攻,退可守……”
说到这里,齐平仿佛看到了那藏在黑暗中的对手。
那隔空,只用了“楮知行”这枚无用的棋子,便与他对弈的内鬼。
齐平心中赞叹:“好厉害的棋手。”
……
ps:这章写的贼慢……恩,看到有读者老爷质疑齐平被捕是配角降智,其实你们看到第一层,配角在第五层……另外,入狱这段还有原因,下章写,也是之前埋过的伏笔,大概在约莫二十章前埋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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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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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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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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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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