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当齐平扭身,踩踏建筑高墙,身体扭转过来,凌空落笔的刹那。
在他的识海深处,那已然灰暗下去的沙漏下方,一杆虚幻的笔被激活。
仿佛被无形的手持握,做出与青玉法笔一般无二的动作。
对于这门术法,齐平从未懈怠,无数个深夜里,描摹书写的积累,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滚滚真元自经脉,灌入笔锋,瞬息间,一枚白色的“封”字勾勒完成。
也就在神符成形的刹那。
风停了。
是的,这一刻,灰袍人清楚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夜风,倏然停止,凝固,聚集。
在笔尖神符的牵引下,凝聚成了一道封死街道的“墙”。
空气之墙。
在这生死时刻,齐平没有选择封禁敌人,武功伯爵前车之鉴,他知道,对于这种跨越境界的高手,强行封禁,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从始至终,他想的都只是拖延时间。
“封”字炸开。
一座空气墙朝两侧蔓延,将两个人,分隔在不同的世界里。
这一笔,毫无保留。
齐平几乎耗光了所有真元,同时将含在口中的第二枚回气丹吞下,躯体轰鸣,没有任何犹豫,扭头狂奔。
灰袍人猝不及防,本能做出防御动作,可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他的面前,只是多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他有些惊讶,也有些被愚弄的愤怒,覆盖冰霜的拳头,狠狠打出,双拳裹挟的真元在夜空里,炸出涟漪状的气环。
“咔嚓!”
很快的,空气墙表面,以双拳为中心,崩开粗大的裂痕,停滞的风重新开始流动。
两人再次拉开了距离。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暂的几个呼吸间。
当齐平体内的真元只堪堪,恢复到六分之一时,奔逃中的他,再次感受到了身后逼近的死亡气息。
“来了……”
齐平心头一沉,有些苦涩。
空气墙的确完成了它的使命,但也只拖延了不到十息,差距太大了。
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面对更高境界强者时的无力与窒息。
“你跑不掉的。”
耳畔,再次传来沙哑的声音。
齐平的后背,汗毛倒竖,清晰察觉到冰霜的寒气。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术法击中,然而,在直线的追逃大战中,他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是个再好不过的靶子,除非……过弯……
念头升起的刹那,前方再次出现了一道路口,与一堵墙。
并非偶然,是精确计算的结果,这一刻,京都内城对称的建筑布局,再次帮了他。
一如此前,凌空跃起,双脚踩踏墙壁,借力,以牺牲最少的速度换来回身的机会。
真元储备不够发动第二次“封”字符,齐平右手自腰间一抹,手腕抖转。
“嗖!嗖!嗖!”
三枚精铁飞镖呈现三角,电光般,朝灰袍人面门疾射。
然而,后者却竟并未闪避,只是挥起手臂,体表,真元覆盖,皮肤泛起金铁乌光。
灌注真元的飞镖,击中肉体,却竟发出“叮叮”的声响,被硬生生弹开。
如箭矢般,斜着钉入青石地板,炸开一个个浅坑。
二境洗髓,护体罡气。
灰袍人笑了。
在他看来,这少年已经是穷途末路,方才那枚神符,已经抽光了他的力量,如今,竟只能动用飞镖这等可笑的手段。
可他莫非不知道,洗髓境的防御有多强大?
想到这,他的眼中,流露一丝怜悯。
右手却已扬起,干脆利落,准备打出积蓄已久的一拳。
然而,就在这短促的一刻,他疑惑发现,那凌空与自己对视的少年,却竟没有任何慌乱。
仿佛,对反击的失败,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
而少年的左手,借助这短暂的空隙,从怀中摸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白纸……
灰袍人一愣,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突然升起危险感。
那是多年厮混江湖,经历无数生死磨练出的,对危机的预警。
来不及思考,他立即收拳,转攻为守,与此同时,齐平指尖喷吐真元,那张平平无奇的白纸,竟燃烧起来。
起初,只是一团星火。
眨眼间,那火焰撑开,形成了一道火焰圆环,如同打开的空间虫洞,又如一面圆盾,挡在两人之间。
隐约间,两人仿佛听到了马匹嘶鸣,战鼓擂动,万人的厮杀叫喊声。
这火焰之门,仿佛穿越了历史,通往一座消失在历史中的战场。m.χIùmЬ.CǒM
继而,一只枪尖自“门”中刺出,然后,是覆盖盔甲的战马,以及,马上骑士。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场中两人清楚看到,一位难以描述的强大骑士自火焰之门走出,它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出现瞬间,便锁定了灰袍人。
“护国神将!符箓神将图!”
灰袍人瞳孔骤缩,心头惊叫。
不明白,为何这等高阶符箓,会出现在锦衣少年身上?
另外,承载这门术法的,似乎是一张寻常的白纸?
不……这不是完整的符箓,他很快发现,面前的骑士身影虚幻,尾部残缺,比真正的“神将图”气息也弱了一截。
“为什么……”他心头升起疑惑。
然而,护国神将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瞬间冲入他的身体,消失无踪。
在齐平的视角下,灰袍人宛若被“幽灵骑士”穿透,整个人,僵在原地,气息有了瞬间的坍缩,体表的护体罡气,也肉眼可见地衰弱下来。
“神识攻击,让他的真元运转出了问题!”齐平眸光乍亮。
这是他第一次点燃这张图,在前一秒,他都不敢笃定,究竟是否可以成功,但今夜,幸运女神临幸了他。
于绝境处,竟捕捉到了战机。
没有犹豫,齐平身体跌落的同时,右手按住刀柄,骤然……拔刀!
体内,恢复的少许真元疯狂燃烧,奔雷劲下,齐平一刀斩向敌人,然而,预想中的鲜血飚射并未出现。
在刀锋落下的瞬间,灰袍人坍缩的气息瞬间恢复,兜帽下,那双眼睛刺出冷厉,且后怕的光芒。
许是神将图未画完,也或许,是低配版的力量不足。
在短暂的眩晕后,灰袍人挣脱出神识战场,双手合拢,准确地将刀刃夹在掌心。
那挟裹着开山裂石力量的一刀,被死死钳制住,不得寸进。
齐平心头大恐,果断抛刀,折身遁逃,然而,迎接他的,是弥漫寒气的一拳。
“彭!”
这一刻,齐平仿佛被一截全速行驶的火车撞飞。
人在半空,四肢炸成血雾,旋即,又被冰霜寒气冻结,无边的痛苦席卷而来,他清楚感觉到,一股寒流钻入体内,疯狂破坏脏腑。
他的身体在死亡。
意识,也仿佛受到寒流的影响,变得无比缓慢。
世界变成了慢镜头,他清楚看到,自己摊开四肢,朝地面跌落,看到,灰袍人站在不远处,保持着挥拳的姿态。
看到,星光寥落的夜空里,一抹银白的剑光呼啸而来,速度极快,隐约间,他仿佛看到了剑光里,一角黑红锦袍,猎猎。
疾速放大。
然而……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只差一步。
他跌落在了地上,却没有感觉到痛苦,他的头颅歪到一侧。
于是,视野中,整个世界也颠倒过来。
要死了吗?
面对死亡,齐平的意识竟无比平静,虽然已尽了全力,果然还是不行……
倒也不是第一次死亡,只是,好不容易重活一次,生活一点点变好,升职加薪……小妹马上要买新房子……
真的好不甘心啊。
视野先是模糊,然后终于彻底黑暗了下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齐平仿佛听到了风中,传来更夫遥远的锣响: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子时,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一天?
齐平逐渐模糊的意识,突然跳动了下,黑暗中,他仰起头,“看”到一只巨大的,灰暗的“沙漏”,蓦然明亮起来。
照亮枯竭的识海。
冷却结束,技能刷新。
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涌来,齐平躺在黑暗里,在心中,无声嘶吼:
“重来!”
……
……
人间再次逆流。
“哒哒哒。”齐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骑在马上,夜风挟裹着水汽,吹乱他的锦袍与长发。
识海内,沙漏灰暗了下去,他第二次,恢复了全盛状态。
只是,根据经验,即便再次撑过零点,沙漏恐怕也无法开启第三次。
他试过。
人生,没有那么多bug可以卡。
他提前透支了明天的回档次数。
也就是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怕吗?”
齐平抚弄黄骠马的脖颈,轻声说。
仿佛在与马儿交谈,亦或者,对自己说。
黄骠马有些不爽地打了个响鼻,它觉得有些不安,但不知缘由。
齐平嘴角扬起笑容,自言自语:
“就当你不怕了,记得等下,跑远一点,那么,我们再来一次。”
他抬起头,眯起双眼,奔向深邃的夜。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当第二次,来到那熟悉的路口,齐平果断激发了两枚腰牌。
拔马,朝熟悉巷子冲去。
他没有选择。
只有一腔孤勇。
而这一次,他没有更换“方案”,而是准备复刻上一轮的打法。
只不过,区别在于,有了上回的经历,这一次,他可以将每一个部分,完成的更好。
避开上次犯下的,许多个,微小错误,争取每一秒的时间。
更精确地计算回气丹的转化速率,从而将丹药的利用率,发挥到极限。
更果决地施法,预判敌人的反应,优化自己的攻击。
他要将一切瑕疵与失误剔除,抓住每一个关键点。
……
黑暗中,灰袍人轻咦一声,化作青烟追来,没有任何变化。
在齐平的刻意引导下,一切开始重复上演,两人很快,沿着上次的路线,开始追逃。
奔雷劲……“封”字诀……抖落的飞镖……燃烧的神将……
一切,都仿佛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灰袍人越追,越惊愕,因为,他震惊地发现,前方少年的一系列动作,是那般的流畅。
是的,流畅。
只有这个词能准确形容。
齐平的每一次反击,每一个转折,甚至奔跑出的每一步,都行云流水,没有任何一丝丝犹豫、停滞。
就仿佛,他预判到了每一个意外的发生。
当他开始减速的时候,前方会自动出现一堵墙。
当他提起青玉法笔时,真元凝聚成的空气墙,完美的刚刚好,没有浪费一丝多余的力量。
当他扭转腰身,打出飞镖时,没有瞄准,仿佛心之所向,灰袍人自己主动撞上去。
极致的流畅,会生出极致的美感。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灰袍人惊悚地意识到,在这场追逃游戏中,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完美的不可思议。
这让他,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仿佛,掌控局面与节奏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仓皇”的少年人。
不是他在追杀。
而是……对方,在牵着他走。
荒诞。
匪夷所思。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齐平堪称完美的微操下,这一次,又多拖延了近十息。
“该结束了!”长街拐角,当灰袍人挣脱了神将攻击,愤怒地抬起双手,夹住了那斩来的一刀。
并准备予以毁灭一击时,他愕然发现,那柄刀的背后,并没有人。
“人呢?”他疑惑。
然后,终于看到了早先拉开距离,正站在长街不远处,浴血喘息的齐平。
因为连续动用奔雷劲,承受高负荷运转压力,齐平身上,满是溢出的鲜血,浸透了衣裳,看着有些渗人。
然而,他的脸上,却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你不跑了?”灰袍人愣神,心头升起强烈的警兆。
“不跑了,”齐平裂开嘴,露出雪白牙齿,指向天空:“你看。”
灰袍人霍然抬头,脸色大变,眉心刺痛,只觉被一股强横的气机锁定,瞳孔中,一匹白练有如雷霆,自苍穹深处,横贯而来。
“轰!!”
一道剑气落下,夜风被撕裂,狂猛的气流朝四面八方炸开,齐平站立不稳,以手遮面,双脚犁地,被风压向后推去。
忽而,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你受伤了。”杜元春皱眉,说。
齐平咧嘴一笑:“还死不了,老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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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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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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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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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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