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个曾经的凉国天骄,已经于除夕之夜死去。
这一次,面对禅宗,再没有那个身影站出来了。
“呸,胡说,莫非都忘了传言?齐公子几個月前,曾出现在北境,还有前些天,也有传言说……”有人反驳。
但说了几句,便闭上了嘴巴,有些沮丧。
传言……终归只是传言。
毕竟,没有人真的见过齐平还活着的证据,许多捕风捉影的传言,人们虽津津乐道,但更像美好期望。
朝廷多年来树立的威望,令京都百姓们,还是更信任朝廷的说法。
齐平听着那些议论,心情复杂,可惜,他答应了首座,不能暴露真容。
“范筑,夏澜,你们看到禅宗的人了吗?”小胖墩陈菊翘首以盼,抻长脖子往前望。
文静少年夏澜鄙夷道:
“还没开始。急啥,说起来,禅宗崛起对咱道门而言,不是好事吧,你说今天长老们会否干预?”
旁边一弟子接口:“我听说,历来讲法,都有接受质疑的传统。”
“是啊是啊。”
年轻弟子们低声议论起来,不只是他们,其余分部的弟子,也都交头接耳。
“范筑,你怎么看?”那名当日第一个,请齐平指教的男弟子问。
齐平回神,笑了笑,正要开口,就见吕执事迈步走来,低声呵斥:
“肃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们能参与的。”
弟子们垂首挨训,却也没反驳。
的确,纵然佛道争辩,也是大人物们的事,他们这些弟子,只能旁观。
齐平见状,也没再说话,只是循着一道目光,看了回去,发现经历部一名少女盯着他看。
恩,记得……是新生中的好苗子,姓王……他礼貌地回以微笑。
王沐清尴尬地挪开目光,身旁的白衣师兄微微蹙眉。
……
人群越聚越多,净觉寺周遭,禁军维护秩序。
镇抚司照旧派人巡街,只是没了固定的看台凉棚。
“都打起精神来,今日武林门派众多,闹起事来,就麻烦了。”余庆一身锦衣,按着配刀,叮嘱众人。
自齐平暗杀朱温,劫诏狱后,镇抚司换了一名新的官员,许是有了前车之鉴,新镇抚使低调极了。
余庆等人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知道了,”女锦衣嘟囔,高高的马尾垂在腰际,身后的大斩刀切换成了“细长”形态,柳叶眉扬起,望着乌泱泱的人海,突然有些感伤:
“上次这么多人,还是妖族比武。”
其余锦衣沉默。
妖族比武距今也不过数月,却仿佛过了几年,杜元春不在了,李桐等人也不在了。
还有那个人……自劫狱那晚后,再次消失无踪,最后一幕,只是朝北方遁逃。
而后,空寂禅师空手而归,有小道消息,齐平带着犯官们,逃回了幽州城。
裴少卿叹息一声,说道:“如果他还在,肯定是今日最耀眼的那个人。”
语气笃定。
大嗓门校尉胡来有些落寞地低声说:“说这些有啥用,巡逻吧。”m.xiumb.com
新君登基后,衙门逐渐换血,他们这些镇抚司的“老人”,愈发不适应,时常怀念过去。
……
净觉寺内。
昨日,整座古刹便打扫一清,今日,所有僧人皆换上了崭新的僧衣,神情激动。
尤其是年轻僧人们,更是如此。
这几个月来,陆续有僧人自南州抵达京都,如今,整个京都内,已有近千人。
原本的净觉寺住持拎着袍子,从外头跨进门槛,迎头撞见空寂,双手合十:
“空寂大师,外头已筹备完成,时辰快到了,六祖他……”
空寂问道:“道院的人到了么。”
“已经到了。”老住持说。
空寂点头,挥手道:“去吧。”
旋即,他转身,穿过洒扫后,湿漉漉的,反射阳光的石板路,抵达那座僻静的禅房外:“六祖,时辰已到。”
“吱呀。”禅房双扇木门敞开,披着红色绣金线袈裟,青色头皮,踩着布鞋,眼神澄净如婴孩的少年僧人走出。
就在这一刻,清风起兮,寺庙中,那座巨大的铜钟自鸣。
“噹……”
“噹……”
“噹……”
净觉寺外,广场上,成千上万的民众挤在一起,嘈杂无比,可当这钟声席卷而来。
议论声消失了,所有人都莫名停下了交谈,望向那华丽的法坛高台。
“开始了。”禁军护卫下,一身紫衣宫裙的永宁精神一震,她今日来此,不为礼佛,只为目睹佛道之辩。
“要出来了吗?”
一袭粉色华美宫裙的安平公主扬起下颌,宛若星子的眼眸里,映出好奇。
与此同时,人海中,那诸多江湖门派,亦是精神一震。
他们不远万里而来,为的不就是此刻?
“宫主。”黑纱女子激动不已,身旁那戴着面纱,风韵犹存的移花宫主说道:
“稍后静心体悟,你们即便并无慧根佛性,感受一位神圣领域的力量,仍大有裨益。”
“是。”一群女侠应声。
来了么……道院众人里,齐平也凝神以对,他在来前,问过一代院长讲经的事。
按照一代的说法,“讲经”也好、“讲道”也罢,其实本质都一样,就是神圣领域,将自己领悟的部分“大道”、“天地规则”以某种方式,呈现出来,予人一观。
“神通境诞生天赋神通,神隐境初窥大道,神圣领域,便真正触摸,掌握了部分天地法则,呵,其实讲经的过程,与你在东城时,用神识牵引,帮助那报童吐纳并无本质区别,只是更玄奥一些。”
一代院长浑不在意的语气:
“至于能否有所感悟,一看个人悟性,二看修士修行的功法,与讲经人大道的契合度……关联度越高,好处越大……说起来,禅祖转世,大道中也许涉及生死轮回,没准对你也有好处。”
……
齐平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有些期待。
只见三声钟响后,净觉寺中,蓦然升起七彩佛光。
“啊——”有弟子低呼。
旋即,所有人只觉浑身温暖,如同浸泡在温泉中,在那佛光下,杂念顿消,苦痛不再,心中只有慈悲光明。
蓦然,一座莲台飞起,旋转着落在法坛上。
齐平对这莲台不陌生,当初道战,太虚幻境中,禅子便使出过,只是今日莲台,宛若琉璃,圣洁无比。
透出难以言喻的威压。
禅宗六祖,当世寥寥几位五境修士之一,盘坐莲台,脑后升起佛光,双手结印:“牟……”
第一个字吐出,登时,以其为中心,一道光环卷过全场,笼罩万人。
齐平身处其间,只觉耳畔禅音阵阵,似有无数佛陀禅唱。
神通修为令他保持着清醒,便听六祖已经开始念诵佛经,是这个世界的《涅槃经》,声音浩大,威严神秘。
他四下望去,只见包括吕执事,陈菊等人在内的,三境以下修士,皆闭上双眼,表情变幻。
“三境以下,都无法抵抗吗……”齐平心中一动,又望向人群。
只见,偌大广场上,上万民众,也都紧闭双目,似沉浸于讲经中,表情不一。
有人泪流满面;
有人梦中大笑;
有人面露大彻大悟;
有人茫然挣扎……
这一刻,所有人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别乱看,”突然,鱼璇机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朵:
“虽然看这帮秃驴不爽,但五境施展这般大范围讲经的机会可不多见,对六祖消耗也不小,呵,这小秃驴为了传教,也是下血本了,赶紧进行体悟,尽可能白嫖一些。”
齐平看向鱼璇机,发现女道人一脸正色,凛然不可犯,眉心一点莲花印记闪烁。
行吧……所以,长老们是故意不阻拦的……想白嫖好处……齐平无语,见鱼璇机等人都如此,便也闭上双眼,尝试放开心神。
轰。
刹那间,齐平仿佛堕入一方轮回,又好似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呱呱坠地,生在权贵之家,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宅大如迷宫,管事的祖奶奶对他无限宠爱,他要的,总会想法子满足。
一直生长到十四五岁,情窦初开,某一夜,与贴身婢女滚了床单。
于是,小小的他成了一个大人,打开了新的世界。
作为权贵子弟,蜜罐子泡大的公子哥,家中期望有兄长承担,他的人生里似乎只有享乐二字。
他好诗词,好犬马,好声色,日常除了与好友吃酒玩乐,就是与给不同的姑娘谈情说爱。
直到而立之年,才娶了正室,许是年少纵情过度,年长的他喜欢上了书画,竟极有天赋。
花鸟鱼虫,妙手捻来,名动都城。
晚年一次纵酒,留下千古名画,微笑死去,府内喜丧大摆七日,一生圆满,别无遗憾。
这是喜的一生,齐平露出微笑。
画面一转,第二次轮回。
他生在书香世家,却生逢乱世,弱冠之年,家中被酷吏盘剥,老父怒极身死,他纵马奔丧,勃然大怒,一纸诉状上诉衙门,竟无人理会。
经人点拨,才知酷吏后头正是官老爷指使,他再怒,愤而上府城告官,却见官官相护,心中绝望,怒而立誓,考取功名,荡平沉疴。
一番苦读,终于金榜题名,却只被发配到穷乡僻壤做个县令。
他力图改革,满眼所见,尽是肮脏,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突逢敌国入侵,他怒而投笔从戎,所见却尽是官兵为恶,祸乱地方,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五十余岁回首,蹉跎半生,只有一个怒字。
怒己不争、怒君王昏聩、怒官场黑暗、怒老天无眼。
一夜,敌军突袭军帐,将军率众投降,他痛骂众人,被刺穿胸膛而死,死前唯有怒目圆睁。
这是怒的一生,齐平面露怒容。
第三次轮回……
第四次轮回……
鱼璇机偷眼瞄着便宜徒弟,为之一愣,一般来讲,不同天赋者,体悟六祖轮回次数不一。
像那些普通民众,最多轮回一世,一般修士,轮两世,如她这般的四境大修士,也最多轮回四世。
不是天赋不够,而是她主修五行中的水行……和六祖大道相隔甚远。
可齐平……跟变脸似的,一会一个表情,她默数了下,喜怒哀乐悲恐惊……
“假的吧,这小子难道真的嫖到好处了?”鱼璇机嘀咕。
这时候,讲经已然到了尾声。
广场上,陆续有人醒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梦境中,无法自拔,再看向莲座上的少年僧人,不少百姓目露崇拜,心生信仰。
那些武林门派人士,稍好些,这时候都是若有所悟,突然,广场上有不少方位,元气汇聚。
竟有许多凡人,自行觉醒,引气入体,踏入超凡领域,也有修行者气息澎湃,平地晋升了一个小境界。
禅宗僧人眼尖,飞快前往,将对方记下,这些人便都是有“慧根”的。
……
“好奇怪的梦。”小胖墩陈菊摸了摸肚皮,嘟囔说。
旁边,夏澜抹去眼角泪眼,看向他:“你是什么轮回?”
陈菊没好气道:“我梦到自己当了一辈子厨子,一直给人做饭,后来跑到宫里伺候娘娘。”
“噗。”一群弟子给逗笑了,各自分享起梦中内容。
这时候,有人注意到齐平也睁开了双眼,好奇问道:“范筑,你轮回了什么?”
齐平沉吟了下,突然有点不好解释。
怎么说?
自己做了七次梦境,各自不同?
就在他准备编个解释的时候,突然,他整个人怔了下,周遭开始有些许天地元气,如涓涓细流,朝他汇聚。
并不明显,尤其眼下广场上本就元气紊乱,吕执事这等洗髓,也只是奇怪地朝这边看了眼,年轻弟子们,更不用说。
而齐平却愣在当场。
这一刻,他气海内真元沸腾,那座真元堆积的雪山化为山脉。
他对时光,对生死,对轮回的理解再上一层,恍惚间,他仿佛触摸到了一层真实存在的瓶颈。
典藏长老等人,没有扭头,但神识同时扫来,几位四境大修士心头震撼。
“你小子怎么回事?”鱼璇机传音,咋咋呼呼:
“好像有点不对劲?你难道……”
齐平吐了口气,眼眸深处,无数星光斗转:
“我好像……晋升顶级神通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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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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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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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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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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