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毫无反应的模样,让赵景藩看的揪心。
虽然知道顾九跟费公公不至于当面胡说,但他还是忍不住伸手过去,悄悄试了试无奇的鼻息。
那一点点柔和的微热,让赵景藩轻轻地吐了口气。
然后他缩回了手,在费公公挪过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虽然不过才分别了几天,但是重又看见无奇在自己跟前,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出那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的脸上露出了连日来少有的晴色。
手搁在膝头,长指动了动,又往旁边看了眼。
幸而费公公很有眼色地往后退下了。
赵景藩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才伸出手去,先在她的脸上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一下,手底的肌肤是他所知道的软嫩温润。
他忍不住并起指头轻轻地捏了捏,在贪恋于这种感觉无法自拔前、总算又如梦初醒般地收手。
碰到了真真切切的人,那种鲜明的触感让瑞王清楚无奇是回来了,而且就在他的身边。
这简单的想法却让他心里生出若干的喜欢。
放下的手在膝上抓了抓,又瞧见她搁在身侧的小手。
目光在上面停了一刻,便又探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毫无意识的手儿的握在了掌心。
笑容情不自禁地在唇边浮现,瑞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是无法形容的快活的心跳。
他很轻地揉握着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每一根手指都不肯放过。
爱不释手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此。
正在瑞王处于一种难以言说的朦朦胧胧的无上喜悦中的时候,榻上的无奇轻轻地咳嗽了声。
瑞王的动作随着这一声轻响戛然而止。
他看向榻上的人,此刻几乎不知是该欢悦还是紧张。
面前,无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瑞王定了定神,微微俯身。
两个人的目光不出意外地对上,瑞王竟有一刻的窒息,然后他道:“平、平平……”
无奇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道:“你、你是何人?”
赵景藩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僵住了:“你说什么?”
无奇将自己的手缓缓地抽了回来,抚了抚额头,慢吞吞地说道:“我的头有点晕,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是谁?我又是谁?”
瑞王窒息,他直直地看着她:“你、你不记得你是谁了?”
无奇眨了眨眼:“啊,对啊……脑袋好像一片空白的,什么也不记得呢。”
赵景藩呆在了原地,刹那间从狂喜的云端坠落似的。
无奇抓了抓头,打量他正在泛白的脸色:“你怎么啦?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本王……”赵景藩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她,满心惊跳,“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连你是谁都不记得?”
无奇低下头:“唔,唔,是啊。”
“顾九!”瑞王脸色一沉,回头看向顾九。
顾九跟费公公因为要避嫌,自发退开了十数步。
隔着这样远,这边两个人的对话费公公当然是听不太真切,但顾九却听得明明白白的。
他也是惊心之余而一头雾水。
听瑞王唤自己,顾九忙上前:“王爷……”
赵景藩厉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九紧张地咽了口气:“回王爷,据属下查看该是无恙的,不知、不知……”
他也很为难,他毕竟不是大夫。而且无奇并无外伤,先前脉象显示也是正常。
但就算如此他仍旧不能保证无懈可击,所以回话不免也有些迟疑。
费公公见状忙也奔过来道:“是不是小平平哪里不适?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不、不用,”回话的是无奇,她叫了声后又低低嗫嚅道,“不用劳烦啦。”
先前瑞王听顾九回话带疑,眼中不禁透出几分怒意。
可正要让费公公快去传太医,忽然看到无奇半低着头,两只眼睛却乌溜溜地偷偷打量着自己。
她的眸色清明如水,隐隐地透着几许狡黠,可除了这些,依稀好像还有……
但是这种灵动而又有点“做贼心虚”眼神他是很熟悉的。
这可不像是一个失忆的人会有的。
瑞王心头一动。
他微微地摆了摆手。
顾九跟费公公莫名其妙,却又悄然退后。
榻上的无奇挠挠头,左顾右盼地:“我、我是不是该走了。”
她正要下地,只听瑞王淡淡地问:“你要去哪儿?”
无奇道:“我……我自然回家去,唔,我想这儿应该不是我的家吧。”
“你都不记得了,怎么知道这儿不是?”瑞王笑了笑,重新落座:“这儿其实就是你的家。”
“什么?”无奇猛地抬起头来,吃惊。
瑞王的唇角一挑,却又敛笑,手在袍摆上轻轻一拂,他好整以暇地说道:“怎么,你不信?本王是不会骗你的。”
“呃……”无奇悄悄地探出舌尖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唇,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
瑞王恰到好处地捕捉到这个眼神,却又故意问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嗯,”无奇咳嗽了声,硬着头皮道:“是、是啊。”
瑞王声音平静而又笃定似的说道:“那本王告诉你,你……你叫平平,你、是本王的王妃。”
“什么……王爷!”无奇忍无可忍,抬头瞪着瑞王叫了起来。
瑞王的眉峰微动,脸上浮出不由自主的笑意,眼底却还是透出几分恼意在表示他的不满:“怎么了?你又知道本王是谁了?”
无奇对上他似恼似含的沉沉眸色,想到他刚才的这些话,便知道自己已经给看穿了。
她甚是赧颜,便嘿嘿地笑道:“是啊,我突然间就又记起来了……这可真是个奇迹啊,一定是王爷的洪福齐天,我也跟着沾了光了。”这谎话真是手到擒来,越发自如。
话音未落,瑞王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是吗?”
无奇涨红了脸,忙将他的手推开:“疼!”
“这就疼了?很该让你长个教训,你这丫头还敢骗人了!”瑞王敛眉,似笑非笑的。
无奇无可奈何地嘀咕:“不是故意的,只是玩笑罢了……谁、谁知道王爷居然真的相信了。”
原来刚才无奇虽没有醒,但已经恢复了意识。
她隐约听到瑞王跟顾九在说话,但心里竟有种奇怪的恐惧,有点像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分明是为了瑞王而回来的,可是突然间他就出现在眼前,无奇便下意识地仍旧装昏迷,不太敢面对他。
直到瑞王握住了她的手。
她感觉自己的手给很严重的“非礼”跟“轻薄”了。
在此之前她简直想象不到,只是握一握手而已,就会让人……心跳加速到无法自控的地步。
手上传来的异样之感让无奇再也无法装下去,她感觉自己若还不“醒”来,恐怕就会直接从榻上跳起来了。
但当睁开双眼四目相对的时候,望着面前的人,那种窒息的感觉却更明显了。
她简直不知该怎么面对现在的瑞王。
所以“临时”灵机一动地开了个“玩笑”。
没想到瑞王虽关心情切一时意乱,但也很快看出了破绽。
竟将计就计地,逼得她不得不表演失忆又即刻恢复的医学奇迹给他看。
赵景藩又爱又恨地瞪了无奇一眼:“你还敢说,这也是好拿来玩笑的?”
这小丫头没轻没重,刚才那一瞬他的心跳都停了,要不是反应的快,这会儿还不知怎么着急呢。
“以后不许再这样胡闹了。”瑞王吩咐道。
无奇忙摆手道:“不会了不会了,再说,下次王爷就不会轻易上当了。”
赵景藩差点又给她逗笑,连强忍都忍不住,便哼道:“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此刻费公公跟顾九在后面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两个人瞠目结舌,一则为无奇的胆大妄为而震惊,但……费公公不由对顾九低声说道:“这么多天,这是王爷头一次笑吧?”
顾九无声地一叹:谁说不是呢。
内忧外患,风雨不透的,别说是瑞王,连他们都觉着头顶似乎有雷霆万钧高悬。
先前带无奇回来的时候,瑞王还在宫内,本来该把她送回郝府去的,可做决定的时候他突然多了个心眼,便自作主张地把人带了回来。
现在看来果然是做对了。
可又想起逃走的春日,顾九心头一沉,此时此刻他仍不知道那个带走春日的是谁。
他只瞧见那人的背影,倒好像是有一点点的眼熟。
顾九心里打转的时候,费公公则看着里间两个人。
他本来对无奇并不很喜欢,甚至也跟皇帝和太子一般,多有微词。
可是看到瑞王在面对无奇的时候总会流露欢颜,这……或许已经足够了吧。
如果能够让瑞王发自真心地笑,这已经可以了。
他便又低低地跟顾九道:“你在这儿先看着,这丫头既然受了惊,我去叫人准备点宁神汤。”
无奇看到费公公出了门,有点忐忑:“王爷,这儿是王府吗?”她毕竟没在王府住过,不太确信。
赵景藩正重新地捉住了她的手,闻言道:“当然了。”
无奇道:“我、我怎么会在这儿?对了,春日姐姐……”
蓦地想起在回程马车内君遥的种种唐突惊心,不由一抖。
瑞王发现她的瑟缩,抬眸:“她怎么了?”
此刻他才意识到,春日竟然没有在身旁。而且按理说倘若无奇要回来,春日会事先传消息的。怎么竟弄的猝不及防。
顾九听见无奇提起春日,心头一紧。
无奇沉默片刻,终于道:“没、没什么。”她的手给瑞王握在掌心,像是给护住了似的有些暖。
她定了定神:“王爷,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君遥’之人?”
“君遥?”瑞王微怔,一摇头:“从未听过。怎么了?”
无奇道:“这人,我是在清流遇到的,他说是关外来的,不过我觉着他藏头露尾,很是神秘,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
她并没有提自己曾经怀疑君遥就是瑞王一节,因为知道瑞王一定不喜欢听这个,而且也是她自己荒唐多疑,说来羞愧,何必再提。
瑞王想到无奇刚才那一刹那的不安,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个人,对你做了什么?”
无奇的心一紧,脸色微变。
瑞王的眼神微变:“怎么?他真的……”
无奇勉强在脸上挤出一点笑:“没有,他又能对我做什么……不过比起这个,我倒要问王爷一件事。”
无奇很不愿说车厢内的遭遇,便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瑞王却看出她的搪塞,但他当然知道此刻不便追问,便道:“什么事,你说。”
无奇刚要开口,脸上发热。
看着瑞王始终握着自己的手,无奇低声道:“你没事了吗?”
“本王……”瑞王刚要答话,突然意识到她想问什么:“怎么这么问?”
无奇悄声问道:“先前听说王爷惹怒了皇上,现在是好了?”
瑞王握紧她的手,倾身问道:“是担心本王了?总不会……是因为担心我才突然回来的吧?”
无奇匆匆看他一眼又将头转开,沉默不言。
就在瑞王准备自问自答的时候,无奇说道:“是啊。”
瑞王愣住:“你说什么?”
无奇垂头道:“我当然担心,担心王爷会出事。”她说了这句后又终于向着他笑了笑:“不过,是我多虑了。不是成心咒你的。”
瑞王凝眸望着面前的女孩儿:“你知道了?”
无奇润了润唇:“知道……什么?”
瑞王盯着她问:“你知道了,本王在宫内向皇上……”
“王爷!”不等瑞王说完,无奇急忙打断了他:“时候不早了吧,我是不是该回家去了?”
如果说瑞王先前还不确定无奇是否知道,但是现在他已经清楚无疑了,她确实已经知道了他的所做,当然也知道了他的心意!
瑞王屏息,他的心跳加快,却又尽量地让自己镇定。
可是脑中竟有些微微地晕眩,他不得不先站起身,背对着她深深呼吸,才道:“平平,本王、本王想当面告诉你一件事。”
无奇竟不敢问他是什么事,她想看一眼瑞王的背影,但又好像怕看见他,目光惶惶乱乱地就像是给鹰隼追赶的麻雀似的飞来飞去,竟不知要投向哪里去。
瑞王回身看向无奇:“本王,我……”
他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喜欢上一个人,而且是深情至此,宛若中邪。
“情爱”两个字原本对他而言是无缘甚至绝迹的,心里没有嘴上更加没有。
但是为了她,也能破天荒地在皇帝跟太子面前提出要娶她做王妃。
可偏偏的在面对无奇的时候,那几个很简单的字却说不出口。
瑞王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红,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他并没有说出来,可眼神里竟有千言万语。
奇怪的是无奇居然能看懂。
她的耳畔一阵轰鸣,然后,是彼此清晰的心跳声音。
就在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费公公从外悄悄地走了进来,带笑说道:“汤熬好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比平日更加倍的温柔,但仍是将两个人惊了一跳。
瑞王转头,无奇也忙低下头去,甚至手足无措地把腿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费公公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茫然地看了会儿,还是勇猛地捧着汤走了上来:“王爷,这是奴婢特意叫人熬的宁神汤,给……小平平喝了吧?还有您的汤药一会儿也叫他们送来,可别再忘了喝了,身子才好了几天?”
瑞王忍着想骂他的冲动,伸手将汤接了过来。
“这个让奴婢来伺候就行了……”费公公本是不想让瑞王受累,然而他怎么会知道呢,对于瑞王而言,这份“受累”对自个儿来说却是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费公公无可奈何。
瑞王接了宁神汤,这是养血安神的汤药,散发着一股苦药的气息。
瑞王用调羹舀了亲自尝了口,皱皱眉回头吩咐:“去拿些蜜饯来。”
无奇正在装乌龟,闻言道:“我这里有,王爷想吃吗?”
瑞王微怔,无奇已经握住了腰间的荷包,目光相对,才知道他多半不是自己要吃,忙又讪讪地将荷包放下。
瑞王笑了笑,并没有往凳子上去坐,反而在床边靠近无奇身旁坐下了:“有什么?给本王看看。”
无奇吞了口气,翻了一阵道:“有、有杏干,陈皮梅,山楂卷,还有蜜枣。”
瑞王点头道:“果然齐全,来,先把汤喝了。”
无奇忙道:“我自己来。”
瑞王笑着将汤碗递给她,无奇喝了口,满嘴苦涩,瑞王道:“慢着些。”
无奇本要拒绝,可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只能强忍不适,慢慢将大半碗都喝了,这才又从荷包里翻出了一枚蜜枣含在嘴里,拼命去咂那甜意。
瑞王看着她唇边上还有一点药渍,便伸出手去,用指腹给她轻轻地擦去了。
无奇看着他的动作,脸上绯红,正要假装无事地翻一枚果子给他吃,冷不防瑞王抚着她的脸颊,垂首吻了过来。
无奇睁大双眼,却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垂,是非常温柔的弧度。
她的眼神逐渐惘然而释然,最后似无奈似甘愿地合上。
而原本推抵在他肩头的手,也又给赵景藩围拢在掌心里去了。
瑞王府内厅。
瑞王喝了口茶,脸颊上却仍有薄红未退。
他镇定下来:“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顾九知道瞒不住的,便说道:“属下原本是去追李靖,在明光镇附近失去了那小子的踪迹,本以为是百忙一场,谁知、无意中竟看到了春日。我本以为是碰巧遇见,谁知春日脸色不对,问她郝无、郝姑娘在哪里,她也不答。后来交手中……大概就是郝、郝姑娘说的那个叫‘君遥’之人,从马车上掠下,救了春日去了。属下没来得及去追。”
瑞王听完后道:“你是说,春日背叛了本王,她跟那个君遥是同路?”
“多半如此。”顾九回答。
瑞王道:“那君遥是何人你不知道?”
“没有看到他的脸,可背影看着似有点熟悉,只是想不起是何人。”
瑞王负手抬头,看着有些阴沉的天色,说道:“用明王令发消息出去,缉拿这个君遥。”
顾九心头凛然,这还是瑞王第一次用明王令号令天下,消息若是散出去,这天底下的江湖人一定会奋勇争先,江湖上只怕有一番腥风血雨。
“王爷……”顾九还有些顾忌:“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这样会不会有些太大张旗鼓了?”
瑞王扫了他一眼:“无名小卒?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知他是无名小卒?”
正此刻宫内来人,原来是太子传瑞王前往。
赵景藩应付了来人,又对顾九道:“君遥此人,能捉活的自然最好,实在、拿不下活的,那就生死不论。”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顾九垂头答应。瑞王又道:“至于李靖,先不用去管他了。”
赵景藩有一种预感,这个李靖兴许已经不是他的敌人。
就在此刻费公公走了来:“王爷!平平她说要回府去,说清流那边她的外祖母先派了人回京告诉了,郝家的人见不到她怕会着急。”
瑞王略一思忖,回身就要去见无奇。
谁知东宫的人又到,陪笑催促:“王爷,太子殿下急等着您呢,还是快去吧。”
赵景藩皱皱眉,可转念间,手指在唇上轻轻一抹,眼中又漾出几分笑意。
瑞王转恼为喜似的:“也罢,就先送她回府去……只是叫她不要四处乱走。”
费公公松了口气,先送了瑞王,才回来见无奇。
门上车驾准备妥当,费公公陪着无奇出门,且走且说道:“你忙什么要走,就留在府内又怎么样?”
无奇道:“不是那么回事儿,何必招人口舌呢。”
费公公笑道:“你这小家伙,生在福中不知福,你只管去问问,自来有那个女人能在王府过夜的?”
无奇听到“过夜”二字,脸红耳赤:“您说什么?!”
费公公瞅着她,叹息道:“当初认得你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你竟是个女子,又哪里想得到你竟然入了王爷的眼。你这小丫头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我只盼你以后能够乖乖地听话,别糟践了王爷对你的一片心。”
这本是随口叮嘱的一句话,却让无奇想到白天的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瞬间意乱神迷,忙让自己打住不敢再想。
费公公果然谨谨慎慎地亲自送了无奇回了郝府。
果然郝家因得到清流方面的报信,正也派人出城打听,因没探到无奇的踪迹,正觉着古怪。
听说瑞王府的人护送了无奇回来,阮夫人心头一惊,不禁又生出许多烦恼。
可虽然烦恼,面上却还是温和淡然的,忙出来相迎。
而里间窦秀秀跟窦玉因为也听说了,喜不自胜,赶紧也跑了出来,只是因为害怕冲撞王府的人,所以不敢冒头,只躲在门口偷偷打量。
厅内,眼见费公公陪着无奇进门,阮夫人淡淡扫了无奇一眼,便向公公行礼。
费太监笑道:“夫人不必多礼,老奴只是奉了王爷的旨意,特送了姑娘回来。”www.xiumb.com
阮夫人肃然道:“是郝家教女无方,竟还惊动了王府,请公公回禀王爷,此后妾身定然会严加管教,不会再给王府添麻烦了。”
费公公看了无奇一眼,见她胆怯地低着头,便忙道:“这话可见外了,平平乖巧伶俐,别说王爷待见,连我们也是喜欢的,只盼夫人别为难了她才是正经。”
阮夫人笑了笑:“您过奖了,她只是个爱惹事不听教的小丫头罢了。您若是还夸她,日后更惹出天大的祸事来,我们小门小户的可担不起啊。”
无奇听出夫人是在旁敲侧击,一时越发忐忑,惴惴不安。
费公公也听出阮夫人话里有话,他却担心阮夫人真的为难无奇,正要再说,无奇忙道:“公公,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先行回府吧。”
她很清楚阮夫人的脾气,只怕费公公越是说自己的好话,夫人越是盛怒。
于是说了这句后又小声对费公公道:“我没事,您放心吧。”
费公公见她如此,只得收住底下的话:“既然这样,我便先回去了。”
阮夫人送了费公公,这才回到内厅,此刻已经勃然色变难忍怒意了。
谁知那边窦秀秀跟阿玉早忙的跑出来,拉着无奇兴高采烈地问长问短。
这两个一个大大咧咧一个是小孩子,因为都在狂喜之中,自然是统一的没眼色,连阮夫人故意咳嗽了两声都没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还是无奇察觉了,忙拦住两个道:“表姐,玉儿,你们先回去,我有话回太太,说完了后再去找你们。”这才把两个先打发了。
等窦家姐弟去后,无奇立刻跪倒在阮夫人跟前。
夫人望着她问道:“怎么了?又跪个什么?”
无奇陪笑道:“娘别生气,我知道我不该私自回来的。”
阮夫人冷笑:“你叫我不生气,那么,你明知不该做的却还是做了,却叫我怎么不恼?”
无奇低头:“娘……”
阮夫人忍着胸中怒火,缓缓道:“好吧,我不恼,倘若你说出一个能让我信服的、你回来的理由,我自然不生气。你说,你为什么突然间就要回来?”
无奇自然是因为瑞王而回的。
但她又清楚这种原因一旦出口,只怕对夫人而言是火上浇油。
可是编造谎言,又恐怕被夫人立刻戳穿。
而且,她也不想再藏掖了。
无奇沉默片刻,终于道:“娘,我不想瞒着您,可是又知道说实话会惹您不快。”
阮夫人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你只管说来听听。”
无奇深吸一口气:“娘,我这次不听您的话回来,是因为瑞王殿下。”
这个答案在阮夫人的意料之中。
但真的听见无奇说出来,仍是引得她怒不可遏。
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发抖,阮夫人咬紧牙关,却又问道:“为了瑞王,这话我不懂,你怎么要为了他回来呢?”
无奇想到在瑞王府同赵景藩的相处,她本来是极不愿意触怒阮夫人的,何况是在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上。
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还是说道:“我知道王爷为了我惹怒了皇上,我、不忍心坐视不理……”
话音未落,阮夫人不怒反笑:“好个为了你惹怒皇上,好个不忍心坐视不理,你以为你是谁,竟是妲己、貂蝉了会祸乱江山不成?还是说你有通天彻地扭转乾坤之能,非得你回来才能救瑞王于水火?”
无奇咬了咬唇:“娘,我、我……”
阮夫人喝道:“你怎么样!”
无奇闭上双眼:“娘,我也、喜欢王爷。”
阮夫人听了她的回答:“你、你……”只觉着天晕地旋。
她指着无奇,手不住地发颤。
无奇本不敢看阮夫人的反应,听她声气不对,这才大胆抬起头来,却见阮夫人身形摇摇欲坠,无奇忙叫了一声“娘”,起身上前扶住。
阮夫人见她靠前,便定了定神,抬头看了无奇一会儿,张手一掌朝脸上掴了过去!
“啪!”无奇愣住了。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受过阮夫人一指头,如今突然给打了一巴掌,整个人懵了,又怕又是委屈,眼泪即刻便涌了出来。
“不知羞耻的东西,你还知道哭!早知道你会这样,先前何必放你出去!”阮夫人气的声音都变了:“如今你越发的不知体统了,从清流回来且不肯回家,还特跑到瑞王府去……你真做得出来!你倒不是妲己貂蝉,而是那淫/奔无耻的卓文君了,只是你可知道那卓文君的下场?!”
卓文君跟司马相如虽是一段佳话,更留下“凤求凰”的传奇故事。
但最后司马相如飞黄腾达后仍不免变心,竟流连花丛,且起了抛弃卓文君而纳美妾之心,卓文君《白头吟》《诀别书》两首,便是因此而生。
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到“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简直悲剧。
无奇听阮夫人骂的狠辣而不留情,冷汗涔涔,泪也不由冒了出来:“娘,我不是不肯回家,是……”
可阮夫人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她的解释。
在夫人看来,无奇为瑞王动心,所以为了他而违抗自己的命令从清流回来,而且还主动地奔去瑞王府,这种举止,简直轻贱,不可原谅。
“你、”阮夫人看着无奇,冷笑道:“还以为你多有主张,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你以为那皇室的人有什么真心,还是说你贪恋那所谓的‘瑞王妃’之位,所以才……”
“娘,我没有!”无奇又羞又愧,可又极为委屈,哭着道:“他对我好,为了我不惜舍命去救父亲,娘是知道的,我又不是冷血之人,怎么会不承他的情?他又是为了我才给皇上关进内务司的,我要是不为所动,我还是人吗?娘……您打我骂我都行,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从没想过当什么瑞王妃,我只是、只是喜欢他罢了。”说到最后无奇哽咽着,几乎就大哭起来。
阮夫人原本不知道无奇路上遇到伏击,险象环生,且是给顾九带去王府的。
还以为她是特撇下家里奔去瑞王府,所以心里的火气自然极旺。
听无奇的前几句解释,本来稍微消气,可听到最后,不禁又觉着“冥顽不灵”。
阮夫人问:“你果然对他动心了?”
无奇本来还有些忌讳,可现在也顾不得了,又想起在清流时候外祖母的话,无奇吸吸鼻子道:“是,我喜欢他,可不是因为他是瑞王,是因为……就是他,就算他只是个贩夫走卒,我也喜欢的。”
这是无奇第一次,肯定地承认自己是喜欢瑞王的,也是她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表露心迹。
眼睛里的泪如同秋日的雨,摇摇欲坠,流个不住。
但是无奇并不后悔。
就在话说出口的同时,就像是在清流给彭老夫人点化、她扑在老夫人怀中的那一刻,因为自己的心意总算拨云见日而觉着悲欣交集。
“来人,”阮夫人脸色肃然,厉声道:“给我拿家法来!”
门外莺莺等丫鬟本来不敢靠前,隐约听到里头声音不对,一个个战战兢兢。
阮夫人极少疾言厉色,更加不曾对无奇发过脾气,但是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要拿家法,几个人面面相觑,虽不敢违抗,却都不敢动。
毕竟真的要打无奇,连她们都不忍的。
阮夫人见外头没动静,怒道:“人呢!”
莺儿等没有法子,便在门外纷纷跪下:“夫人,请息怒,饶恕姑娘吧。”
“你们一个个的也都反了吗?”阮夫人冷冷地说。
正在众人瑟瑟发抖的时候,窦秀秀跟窦玉撮着姑妈来了,原来窦玉先前跑来偷听,知道夫人生气,便赶紧回去告诉,秀秀便劝姑妈来说和。
姑妈本不想参与其中,却给秀秀不由分说拖拥而来。
窦家姑妈赶鸭子上架,看到阮夫人冷冽的脸色,先怯了半边,少不得讪讪地陪笑道:“太太,平平到底还小,做错了事只骂几句就行了,再说她是个姑娘家,什么家法不家法的呀,别把孩子打坏了。”
阮夫人气头上,谁的面子也不给,淡淡道:“今儿叫您看了笑话,不过这是阮家的事,还是不劳操心了。”
姑妈脸色一僵。
秀秀见势不妙,忙上前花言巧语地说:“舅妈,您就算看在我们的面上,别生气了,再说我是表姐,平平有什么过错,我当姐姐的也脱不了干系,索性您息怒,回头再好好教导她就是了。”
阮夫人轻描淡写扫了她一眼:“秀秀,你是窦家的人我管不到,但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能管教她。跟别人无关。你疼她来劝我,便是纵了她,纵她就是害她,这个道理你该懂。”
秀秀张口结舌,终于还是破罐破摔地说道:“舅妈……我可说不过您,不过您就算要打她,到底该有个理由,我可不知平平到底犯了什么错值得这样!”
阮夫人淡淡道:“若说出来,就不是‘打’了,而是‘打死’。”
秀秀瞪大眼睛:“什么?”
正在这不可开交天下大乱之时,院门外,有一道身影匆匆赶到。m.w.com,请牢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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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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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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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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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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