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一惊,猛地从地上跳起,环顾周围,却满面疑惑地皱起了眉。
苏守备在上而坐,桌边上却是守备府的参军文书,县衙王捕头跟县衙主簿。
另一侧,却是林森跟无奇,在他们上手还有一个身着黑衣的陌生人,一双眼睛锐利沉静。
苏公子醒来的时候,脑海中想起的是他昏迷之前的遭遇,本以为是在无奇房中,如今看到这情形,却不晓得到底如何。
他最终将目光投向无奇。
谁知开口的却是苏守备:“逆子!”
苏奕一震。
守备大人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盯着儿子一字一顿说道:“你老实招认,你到底是不是那为非作歹杀害人命的狐狸郎君!”
苏奕立刻认定是无奇把他告了,但他却并不惧怕,他是守备公子,身份就是一重护身符,另外,他还是苏克的亲儿子,儿子要是作奸犯科,他老子脸上能有多光彩。
但苏公子不知道,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早已经天翻地覆,就算苏克有心袒护,也是无力回天,甚至不得不要演一出《辕门斩子》。
苏奕时常往孙家走动,他是守备之子,孙家自然多有巴结之意。
孙姑娘相貌出众,并未婚配,孙盤老谋深算,便想如果跟守备家结亲的话,当然对孙家的助力非同一般。
只是这不过是他们一相情愿,孙家并没有贸然提亲,因为恐怕苏克不会轻易应允这婚事。
孙家姑娘却是个聪明的,听说了长辈的打算,私下里便跟母亲说道:“苏家毕竟是官宦之家,守备大人向来刚正严明,只怕未必看得上我们这种人家,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
夫人说道:“如今世风跟以前不同了,官商是可以联姻的,且母亲也见过苏公子几次,是个不错的少年。”
孙姑娘闻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夫人忙问如何。
姑娘想了会儿,才悄悄地跟夫人说道:“公子看着像是金玉之质无可挑剔,不过……我听苏家姐姐说,他嗜好打猎,恐怕杀伐之气过重。”
孙家跟苏家多有来往,两家姑娘自然也相识。这是闲聊之中苏姑娘随口跟孙小姐说的,孙小姐虽不是很懂,但为了让夫人不要去打苏奕的主意,便只好照搬了出来。
夫人虽然觉着武官之子去打猎只是寻常,很不是什么缺点,但既然女儿这么说,自然不是非常中意苏奕,而且孙家又实在有些高攀不起,因此这件事一直搁置。
谁知,苏奕不知怎么听说了孙姑娘的话,顿时怒上心头。
他的性子本就外收敛而内癫狂的,那天射猎归来,又在孙府喝多了酒,仗着酒力更觉躁动,便趁醉潜入内宅将孙姑娘奸污。
当时他为藏匿,故意戴了个从城外带回来的狐狸面具。
到后来消息渐渐走漏,有人就猜到虞山上的狐狸,他知道后便暗中推波助澜,坐实了是狐狸郎君魅人的传说。
苏守备之所以无计可施,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合格的人证证明案发时候苏奕人在别处,事实上……只要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苏奕,那他简直就是个最合格的嫌犯。
孙家事发的时候,他在孙府吃酒,虽然事发后他装作酩酊大醉不知情的样子蒙混过去,而且他是堂堂守备公子自然无人敢怀疑他。
而苏家则更顺理成章了。
苏奕的堂姐苏姑娘,知道孙姑娘病了便来探望,孙姑娘虽没说自己遭遇了什么,但她却察觉了异样。
苏姑娘之前跟孙小姐随口抱怨的那几句,其实不是无缘无故的,她毕竟是苏家的人,比别人更了解苏奕的性子。
苏守备行伍出身,也对苏奕寄予厚望,从小就严苛训练,一旦不如意非打即骂。
日积月累,苏奕表面上看着好好的,心早就扭曲变了形。
从父亲那里受的折辱,他总要想个法子在别的地方发泄出来,起初是苏府的猫猫狗狗,一只两只的失踪,宅子里的人以为猫狗不通人性,自己跑掉也是有的,却不知那些小动物都给苏奕折磨而死,或扔或埋。
等内宅的动物们死绝,他就把目光看向了城郊的山林。
而苏小姐也有一只爱猫,某日消失不见,她非常伤心,叫人去找也没找到,只能作罢。
谁知后来一天,花匠却在花园的角落里挖出了一只给开膛破肚的白猫,正是苏小姐丢的那只,而动手的人是谁,只要留心总是有迹可循的。
等孙姑娘出了事,苏小姐总觉不祥,尤其是她知道那天苏奕是在孙府的,这大概是女子的一种直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毕竟是至亲骨肉,又不能告到官去。
思来想去,她私下里警告了苏奕几句,本是想叫他收敛,并且……最好的法子是尽快娶了孙小姐,毕竟孙小姐已经失身,无法再嫁他人。
她顾及苏家的体面,也天真的以为这想法是亡羊补牢,对孙家苏家都好,谁知却是惹祸上身。
惹怒了苏奕,那种羞辱对她而言无法形容,也是在感同身受后苏姑娘才知道自己多天真可笑,她居然想要孙姑娘嫁给这个禽兽,如今却反遭了报应。
无法忍受也无处可去,只有一腔羞愤,她选择了自缢。
她一死倒是彻底洗脱了苏奕起初那点嫌疑,毕竟没有人怀疑他会做这种逆伦之举。
自从苏家也出了事,苏奕故意要去虞山猎狐,更加把所有都往狐狸郎君身上引。
那天王姑娘在雅风亭等候邓主簿,正苏奕猎了一只狐狸,他只管得意于自己的高明跟残忍,便提着那只狐狸得意忘形地笑道:“没想到一个面具能有这么大用,如今人人都觉着是狐狸郎君奸了那两个贱婢,那就劳烦你替我多担着吧。”
不料那丫鬟正在青石后小解,无意中听了这句本是不太明白的,但偏给苏奕听见了动静,他做贼心虚,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对主仆。
于是先杀了丫鬟,正要对王姑娘动手,邓主簿到了,他便以邓主簿的性命要挟王姑娘乖乖就范,却没想到在生死关头,王姑娘竟留下了一句能要他命的话,这话又落在了无奇心中。
供词,不是苏奕主动吐露的。
苏守备命人用了刑。
其实也没用什么大刑,苏奕在发现父亲翻脸之后就索性招供了。
无奇见苏奕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并不觉着多诧异。
从他虐杀猫猫狗狗开始,一切就注定了,小猫小狗势必满足不了他的嗜血,于是转向山林里的动物,等某一天山林的动物也无法叫他兴奋,人,就是最后的选择。
所以就算孙姑娘没说那句话,苏小姐没有干涉,一切也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死的兴许是别人而不是她们,她们的遇害是偶然,但苏奕的杀戮却是必然。
所以要不是夏知县追查起来,遇害的绝不只是这三个人。
天色大明后无奇跟林森出了守备府。
才走了一会就到了县衙附近,却见县衙门口有一辆马车,夏思醒的遗孀李夫人抱着夏怀安站在车边上,看见他们,便把怀安放在了地上。
无奇跟林森忙行礼,夫人欠身:“我听说昨晚上……抓到了刺杀邓主簿凶手?”琇書蛧
林森快嘴把苏奕是狐狸郎君的经过说了,又道:“夏知县是那陈参将所害,原来夏知县也查到了公子身上,只是不能确信,便约了守备大人在古塔见面,本是想跟他商议追查之事,谁知消息给参将截获,他假冒守备大人赴约,却害了知县大人。”
参将把所有罪名都包揽了去,说是他发现了公子的嫌疑,便自动的替守备大人清除忧患维护名声而已。
李夫人眼中的泪簌簌落下:“我就知道他不是自杀的。终于、水落石出了。”
无奇却看着夏怀安。
那孩子靠在李夫人身旁,紧紧地握着母亲的衣襟,仰头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无奇从荷包里拿出一包没吃完的蜜饯,俯身在小孩子跟前打开:“吃吗?”
夏怀安先看向夫人,见李夫人一点头,他才捡了一颗放在嘴里,咂到了甜味,小孩脸上顿时露出了天真而可爱的笑:“好吃!谢谢哥哥!”
无奇把这一包包了起来放在他的手心:“拿着,我还有很多呢。”
说完便问夫人:“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吗?”
马车上有些行李等物,看着像是搬迁。
李夫人道:“因为思醒是知县我们才住在这里,如今他不在了,我们自然要搬走了。我打算回我们老家去住,虽然老家也没有人了,但到底……”
她的脸上带着忧色,一个女人,带着个天生有疾病的孩子,夏知县又没留下多少钱,以后的出路着实渺茫,但她不愿意显得太过绝望而无助,她毕竟是夏思醒的遗孀,也有几分夏知县的风骨。
林森生气:“这是怎么说,有人赶你们走吗?我跟他们说理去!人走茶凉也忒快了点!”
“不不,不是,是我自己想走的,反正迟早都要离开。”李夫人忙拦阻他。
无奇温和一笑:“何必这么忙呢?如今夏知县的案子才真相大白,朝廷必然还会派人来交接,您不妨再等等,哦对了,我昨儿去了虞山王翰林府里,老先生提起了夏知县,像是很遗憾,还问起了夫人跟小公子呢,老先生也是孤苦伶仃……看着病病歪歪的,你们就算离开也该去拜个别,毕竟夏知县在的时候也很敬重老先生。”
李夫人听了是这个意思:“是我疏忽了,今日便去。”
无奇道:“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去,夏知县是因狐狸郎君之案殉职,如今真相大白,若是由您告诉老先生案发经过,就相当于完成了夏知县的遗愿。您说呢?”
李夫人抬手拭泪,连连点头:“很是。”
说完后,夫人便带了夏怀安上了车,出城往虞山王翰林庄院去。
怀安坐在车上,还探出身子向着无奇挥手。
等他们走远了林森才问:“你怎么好像、故意让李夫人去王老先生那里的?”
无奇抓了抓脸:“我是想……罢了,随缘吧。”
“什么随缘?”
无奇没回答,心里浮现的是夏怀安那张可爱稚嫩的小脸儿。
两个人晃回了客栈,小二看他们回来了很高兴:“还以为客官们不住了呢,幸好把房间留了一夜。”
见林森叫饿,小二先送了两碗热汤面来,面还没吃完,外头已经有人在议论狐狸郎君落网的事,众人大为惊疑。
林森低低对无奇道:“这苏守备也还算是个公正不阿的,没有袒护他儿子,只是出了这事儿,他这守备一职只怕也坐不住了。”
无奇只哼了声。
林森因破了大案得意非常,毕竟这件事他可是全程参与,而且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一高兴又叫添了两盘菜,准备且听且吃。
无奇看他兴高采烈意犹未尽的,便吩咐:“你先吃着,咱们也没带什么行李,我上去看看无碍就可以回皇都了。”
上了楼,才推开房门,鼻端顿时有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若有似无地掠过。
无奇微怔,手搭在门扇上,不知要关上还是撤出去。
脚才一挪,里间有个声音响起:“还不进来。”
无奇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就算跳楼都来不及的,手指从门扇上滑落的瞬间已经满面堆笑:“不知道是您在这里,失敬失敬!”
她挪动脚步向内走去,一探头,却见有个人背对自己站在半开的窗户边上,身形孤傲挺拔,却居然是一袭如雪的白衣,纤尘不染,更透出徐徐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只可仰视而不可亵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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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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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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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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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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